作者Lorenzia (爆走金魚)
看板NTHU_HIS97
標題[閒聊] 地府皇家聯誼會(中)
時間Thu Jan 8 01:32:41 2009
※ 引述《Smaragdos (無患子)》之銘言:
「妳的祖爺爺?」想起朱元璋的麻子皺皮臉,故作和藹的笑容,
一絲寒意爬過太平背脊,正想出言推辭,長平已知她的心意,接
道:「不是太祖爺,是成祖爺,他老人家剛剛卸任分會長,空閒
無聊,邀我到他那裡聚聚。」
太平這才想起,年多前朱棣將「帝王分會」的分會長職務交給雍
正,雍正嚴以律己、同樣嚴以律人,眾帝王的日常生活少了會長
安排的打獵鬥雞賽馬節目點綴,夏姬的「姬妾分會」立即熱鬧起
來,否則呂后武后也不會急著行動。
「你們自家人飲宴,我去方便嗎?」
「怎麼不方便,妳不也常拉我去你們家宴嗎?」長平劍及履及的
起身,右手拍拍空空如也的左袖,「不過我得先去弄隻義手裝上
,免得成祖爺爺看了傷心。」
「得了,再怎麼弄不也是幾百歲的老孫女一個。」見她滿臉真摯
的孺慕神情,太平忍不住出言調侃,想不到長平卻正容道:「我
說真的,成祖爺爺第一次見我,就摸著我的袖說:『什麼君非亡
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我說用亡國之臣者即亡國之君,臨走尚
擊汝孤女,由檢當真至死不悟!』」
長平眼眶微微紅了,太平見狀不敢再跟她說笑,拉著她右手道:
「好了好了,整裝就整裝,什麼時候見面?」
「在『莫回頭』吧!」長平清清嗓子,輕聲道,皇家聯誼會佔地
面積頗大,各朝皇族各聚居一區,各區之間有石敢當樹立以為界
碑,「莫回頭」則是唐明兩區間的界碑。
與遍植牡丹芍藥,雄偉壯闊的大唐園不同,大明鎮以南方古鎮造
景為主,小橋流水擺渡處處,據說是出自太祖朱元璋的主意,或
許是他念念不忘故都南京之故。所以慣習北方戎馬生活的朱棣,
反而常往宋城跑,只因趙匡胤乃馬背征戰出身,彼此有共同話題
,再不然去大漢宮打獵也好,總之在自家地頭反而全身不對勁。
在「莫回頭」碰面之後,太平不禁對眼前的長平刮目相看,只見
她換下樸素的尼服,改穿一身明清漢人姑娘常見的百褶裙裝,俏
麗中帶著一絲天真,彷彿這才是她原來的模樣,江湖中武功高強
的獨臂神尼不過是個逝去的傳說,只活在道聽途說的野史中。
感覺到太平詫異的目光,長平轉了轉還有點不靈光的義肢,解釋
道:「我從來沒有正式剃度,不過為了方便行走,才改作出家人
打扮。」
太平暗暗頷首,「長平,妳幾歲的時候來這裡的?」
長平知道太平問的是她逝世的年紀,遂答道:「六十多歲。」
太平五十歲不到就被迫自盡,她的七個孩子有六個隨後跟著她來
到這裡,由於惡性不大,不久就拿到許可轉世,只有她一人陪著
母后,直到如今。
但面前的長平公主,看來倒像個十六歲的姑娘,必是悉心打扮過
。太平從橋上望著河面倒影,微風拂掠,水面泛起圈圈波紋,白
晰的面容似乎隨之浮起皺紋,讓她忍不住往自己光滑的臉頰撫去
。
「我這樣看來是不是太老了?」
女人愛美之心自古有之,對於駐顏之術,武后倒無藏私,悉傳與
這唯一的小女兒,所以在世之時,四十多歲的她面貌一如三十少
婦,俗稱是「牡丹開到最美的年歲」;且為了正式赴宴著想,她
刻意畫上靚妝,梳起繁複的倭墮髻,換了高腰束裙搭上輕紗半臂
,美得穠豔,站在長平身邊就像個端莊長姐。
「姊姊這樣就很好,但我這小孫女,頂著副老太婆的模樣見祖爺
爺,好像有點奇怪,所以才扮得年輕一些。」長平以義肢勾著太
平的手說話,一陣如玉涼意透過薄若無物的半臂沁入骨髓,深入
人心。
大明鎮和鄰近的大元都、大清京關係不睦,顯得較為寥落,而且
朱元璋和朱棣兩父子面和心不和,分居南北少有交集,東面住了
總是吵鬧不休的朱祈鎮朱祁鈺兩兄弟,西邊院落是皇家聯誼會最
小心眼顧人怨的萬貴妃──朱祈鎮的兒媳所有。長平的父親朱由
檢在煤山披髮覆面上吊後,隨即被送到這裡守選,朱祈鎮朱祁鈺
兩兄弟一生為瓦剌所困,難得同仇敵慨的指摘這敗家子引女真這
匹狼入室,朱由檢自覺無顏面對祖宗,於是在朱元璋主持下,將
他送至地府邊荒勞改,和趙家兄弟的玄孫宋高宗趙構作伴。
雖然父親去了勞改,但太祖成祖、以至英宗景帝都很疼愛這位小
孫女,萬貴妃更不敢對她這武功高強的公主怎麼樣,長平在大明
園享受的待遇和皇后沒兩樣,但她還是最喜歡待在公主分會的小
閣樓裡,太平今日終於明白為什麼。
因為這裡實在太冷清了。
東西南北各據一方,中央是一座空盪無人的小鎮,無主的小舟偶
然滑過橋下,帶起一串水流聲,除此之外,只有半空靜謐的月,
散著幽微朦朧的光。
穿過北門,長平駕輕就熟的帶著太平穿過一座又一座曲折的小橋
夾道,來到南城範圍。由於太祖在上,朱棣的居所乃仿造當年為
燕王時的規格所造:上覆青色琉璃瓦,正門、前後殿、四門城樓
,城樓以青綠點金,正門以丹漆金塗銅釘,簷角如燕尾高翹,但
就苦了後來的明室皇子皇孫,只敢以公侯七進的規格設計住所,
顯得侷促多了。
在地府,只要造得出紙樣,什麼樓房都變得出來。所以大唐園沒
這麼多規矩,基本上誰錢多勢大,誰的宅第便越奢侈豪華,與先
來後到無關,所以武后的明堂是其中最雄偉的建築,李隆基的花
萼相輝樓有後來居上之勢,反而是李世民的凌煙閣顯得最窮酸。
長平帶著太平翩然穿入親王府,沿路點綴的衛士不少,但個個木
無表情,多是陪葬的陶俑明器化成,直到內殿附近,幾個女子與
她倆擦身而過,其中一個竟怔怔回首,隨即無聲無息跪倒,五體
投地,身軀微微顫抖。
太平和長平交換一個眼色,女子擋住她們的去路,卻又一言不發
,長平正想去扶她起來,太平已然搶先一步,五指成爪,重按在
那女子頭顱之上。
「殉者心懷異志,該當何罪?」
太平冷冷道,那女子不敢答話,身軀拜伏更低,任由太平勾翹的
指甲深陷頭皮,依然咬牙抿唇沈默。
「怎麼了?」長平擔心問道。
「若此身無拘,知往何處?」太平放鬆了掌控,卻是繼續對那女
子道。
聞言,那女子不住點地叩首,然她魂輕無物,只見額頭重重叩下
,卻詭異的發不出一絲聲響,一下又一下,寂然靜悄。
太平見狀,深深嘆了口氣,闔上眼皮,口唇微微作動,遭她箝制
的女子動作漸停,眼皮亦逐漸闔上,身影轉淡,最後一點一滴消
逝在風中,看得長平張口結舌。
「她是誰?」
「隨龍馭朝天女。」
太平淡淡道,長平一下無法明白,太平續道:「劉徹那還有幾十
個這種女人,妳沒見過罷了。」
長平還想再問,然而太平臉色一凝,捏了捏長平的手示意,果然
正殿隨即傳來一道沉鬱話聲:「長平,今天怎麼晚了?」
長平只得生生忍住好奇,朝裡應道:「成祖爺爺,孫女接了大唐
太平公主同來赴宴,所以晚了些。」
「原來如此,別怠慢了人家。」
「是。」
長平恭敬答道,太平自隨她進去,外表平靜,內心難免忐忑不安
,畢竟對方可是不下於武后的棘手人物,手中人命數以十萬計。
但該作的作了,不該作的也作了,大不了撕破臉,她自問有本事
全身而退。
偏殿之中,擺設以家宴的方式進行,貌似豐富,但大多是看得吃
不得的菜色,畢竟鬼魂以香火供養為主,地府也煮不出牛羊豬等
牲牢拜祭,只得擺出人間形制,過過乾癮罷了。
一進門,成祖永樂已自坐於主位,長平引了太平就坐,不相識的
一男一女彼此打量對方半晌,不待長平引介,永樂皇帝逕自道:
「大唐鎮國太平公主,久仰。」
「豈敢,太平參見大明成祖文皇帝。」
說是參見,其實並無實際動作。據地府皇家聯誼會的不成文規定
,各朝代君主地位平等,異姓皇族及君臣間不須敘禮,省得麻煩
,因此太平這李唐公主,見到大明皇帝不必跪拜,長平則是熟不
拘禮。
朱棣一身燕居常服,以四十餘歲的相貌示人,英氣勃勃,正當壯
年之時。面對英武有為的祖爺爺,也難怪長平一番少女心思,堅
持打扮得年輕些見人。
三人圍坐一張八仙桌,太平和長平並肩而坐,長平不時介紹幾味
北方難見的南方小點製法,太平聽得入神,永樂不時含笑望向她
倆,其慈愛關懷的確發自內心。直到上菜告一段落,太平端著瓷
杯,眉目微斂,正仔細品嚐裊裊茶香,永樂突然發難。
「李令月,妳為何縱放我家婢?」
終於來了。太平心想,不疾不徐放下瓷杯,道:「她們罪不至此
。」
「此為我大明居地,妳區區一李姓公主竟敢插手?」朱棣順著她
的話質問道,長平不敢插嘴多問,太平自知理虧在先,也不答話
,逕起身對長平公主道:「長平,今晚先失陪,日後再和妳陪禮
。」
「姊姊……」
朱棣袍袖一揮,阻住長平去勢,長平自不敢對永樂動武,只得瞧
著太平的背影空著急。
「走得這麼容易?」說話的自是永樂皇帝朱棣。
太平轉身冷笑,雙目湛然,衣袂無風自動,「朱棣,你敢攔我?
」
「你們唐朝女人都不自稱『妾』的嗎?」
「我不是你的妾。」
太平一字一句道,接著探手揚出肩上披帛,殿門應聲而開,現出
門後一群跪地瑟簌的婢女,正癡癡等著永樂吩咐。
「汝主心腸皆鐵石所鑄,善事之、善事之!」
太平諄諄告誡門後眾婢,望了始作俑者一眼,便足不點地離開內
殿,畢竟她比朱棣早了千年進地府,修為高上不止一截,朱棣無
心得罪李唐,自不會出手攔她。
「都給我滾!」
一陣詭譎的沈默,朱棣終將手中酒杯砸落在諸女面前,諸女有的
嗚咽,有的低著頭匍匐離去,長平終於看出不對勁,她以往從未
留意這些侍婢,以為她們就和陶俑木偶化成的侍女一樣,但如今
看來,她們也有喜怒哀樂,與生魂無異。
「成祖爺爺,這究竟怎麼回事?」
朱棣眼神轉黯,嘆了口氣,露出深思神情,「去問祈鎮吧,這事
他最清楚。」接著揮手摒退長平,表示此事他不想再談。
長平和永樂皇帝相處久了,明白他的脾氣,自去收拾了地上碎片
,便躬身行禮,掩門離開。
江南的梅雨絲絲點點,起時不知不覺,去時無聲無息。太平淺緋
色的裙擺逶迆在青石路上,沾了一片水漬,成了絳紫般的顏色。
雖說地府總不見天日,但也有稍微明亮和趨於昏暗之別。現下天
際聚集一片陰霾,正醞釀著雷霆水氣,急速由南朝北而來。各朝
園景和居者的心情有莫大關係,大明鎮這團突如其來的雨雲,想
必與朱棣有關。
「脾氣這麼差,難怪當年殺這麼多人,還瓜蔓抄。」太平搖頭一
笑,抬手幻出把十八骨傘,傘一張開,斗大的雨滴就落在傘上盛
放的大紅牡丹,直像將花瓣擊碎似的猛烈。
太平緩緩走上石拱橋,勉強辨認長平適才帶她的路,認到後來亂
了方向,索性跳下一艘無人小舟,任由水流自去,反正總有方法
回家。這陰沈昏暗的地府,早已成為她不可解脫的家。
卻不知遠處樓台上,正有一人注視著這朵悠然擺盪的牡丹花。
***
大唐園、鎮國太平公主府
三日後。
朱棣日前提到的朱祈鎮,即是土木堡之變中被瓦剌也先請去「北
狩」,後來於奪門之變中復辟的明英宗。當年他八歲即位,小小
年紀目睹為其父宣宗殉葬的嬪妾哭聲震天,不忍就死的慘況,所
以死前諄諄囑咐:「用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宜自我止,後世
子孫勿復為。」而後成為定制,因此長平並不知這陋習。明自太
祖崩,宮人多從死者,歷成祖、仁、宣二宗皆然。這些宮人多由
繼任皇帝追加贈諡,她們的兄長則襲錦衣衛千百戶,人稱「朝天
女戶」,因此太平稱她們為「隨龍馭朝天女」,漢武劉徹陪葬的
宮女原也有數千之多,入地府後,為折抵生前殺孽,決定放還她
們投胎轉世,但仍有幾十個姬妾留在身邊,自願與否就不得而知
。太平當日便是代朱棣行解封之實,讓那女子脫出禁地自尋生路
。
三天來,長平沒來拜訪,朱棣也無甚異狀,太平於是在自家研習
術數。話說這近千年來她閒著無事,便托母后威逼利誘,拜在大
唐國師李淳風門下學習術法,雖離青出於藍的境界甚遠,但也研
究出一些鬼玩意,例如廣受一干生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地府
皇家聯誼會成員歡迎的「紙侍」,即在紙人形內黏貼符咒,依靠
冥月精華活動的侍人,雖沒秦皇陶俑兵禁得起刀槍戳刺,但一般
簡單應對、粗重工作都難不倒它們。上回乾隆就分批訂購五百只
男女老少不同相貌的紙侍,分派在他的蘇州街扮作居民從事買賣
,看來熱鬧的很,太平藉此狠賺一筆後,現正趕工製造下一批大
漢宮女的訂單。
潛心提筆沾硃砂畫符之際,窗邊風鈴叮噹作響,太平微愕抬首,
她這裡的保安稀鬆平常,少數幾個陶俑兵、木偶婢也是母后從乾
陵撥給她作樣子的,與昔日府上相差何止一二?那風鈴等於門鈴
,作響即是紙侍通報有客上門,就不知來者何人。
太平探手整理儀容,正套起軟鞋準備下樓出前廳迎客,那不速之
客已經踩著馬靴踏上階梯,舉頭正好對上太平未施脂粉的素臉。
「是你!」
朱棣的馬靴在階梯印下一個個灰黑的腳印,太平皺著眉頭讓他從
身邊過去,總算他還懂得脫靴,才踏上女兒家的香閨。
「不歡迎我嗎?」
堂堂大明成祖,心胸該還沒狹窄至為個殉葬侍婢上門挑釁的地步
,太平謹慎的打量來人背影,猜測他的來意,不忘墊著腳尖將散
發鹹魚臭的馬靴踢的老遠。
「來者是客,請坐。」
朱棣雙手抱胸,張望半晌四周陳設,最後大馬金刀坐到榻上,悠
然道:「說要待客,連張椅子也沒有,我將就坐這,妳不介意吧
?」
太平當然介意,因為那是她的睡榻,於是沒好氣的從角落搬出一
張藤折椅,打開擱在他旁邊,然後自回矮几前盤腿而坐。
「妳家附近環境不錯,沒我那裡潮濕,否則翻風下雨,我昔日行
軍落下的舊傷便隱隱作痛,跟天象預報似的。」
藤椅張開在他旁邊,朱棣卻又不想坐了,揉著腰起身,真有那麼
點風濕酸痛的樣子,也晃到矮几旁老實不客氣坐下,抓了把瓜子
在掌心嗑著。
太平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確定這位永樂皇帝沒有隨地亂吐瓜
子殼的習慣,方道:「敢問閣下今日造訪,所為何事?」
「沒什麼事,不過聽趙家老二說妳這裡茶不錯,點心也不錯,想
來嘗一嘗。」
當這裡是平康里還西市茶肆?太平暗自腹誹,幾乎掐斷銀甲。嗑
完一把瓜子,朱棣改拿了兩顆炒核桃在手裡把玩轉圈,太平見狀
,拉開抽屜拿了支小金槌,朱棣順手將核桃擱在她面前,就等她
剖開。
把核桃當作朱棣的頭殼敲開後,太平擱下金槌,熟練的以長指甲
撬開外殼捻出果肉,朱棣隨即攤開手心,讓太平將核桃肉置其上
。
「妳常剝核桃給人吃?」
「我常剝給我母后吃。」
太平「啪」一聲將金槌收回抽屜,擺明不想再作這奴婢差事,朱
棣一口吃下整把核桃肉,太平恨不得他嗆得錯喉,馬上滾回他大
明鎮燕王府,然而天不從人願,眼看他吃的好好,太平只得沒話
找話講。
「前日我送的十名紙侍,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手腳挺麻利,比那些怨氣沖天的女鬼好多了。」
欺壓了人家這麼多年,現在才嫌人家女鬼怨氣沖天,真是得了便
宜又賣乖。太平內心冷哼,嘴上客氣道:「紙侍每十年要重換一
次控符,平時最好置於冥月照射之處,以吸收動能。」
「知道了。」朱棣無所謂的道。吃完核桃,他打個呵欠,撐著頸
,索性半躺在地上,生就一副死賴不走的模樣。
這股牛皮勁似曾相識,倒與他親祖父大唐文皇帝李世民有異曲同
工之妙,不過她自己理虧在先,總不能河東獅吼趕人,只得發揮
她修道者擅長的「入定」,閉目打坐相應不理,等他知難而退。
然而側躺在地的朱棣形如大貓,目光如刀,瞪得太平芒刺在背,
渾身雞皮疙瘩不自在,半晌便忍不住睜開雙眼盯著他,後者終於
懶洋洋從懷中掏出份像是奏章的東西,擱在太平面前。
「這是什麼?」太平改盯著面前的錦折,蹙眉道。
「行程表。」
「行程表?」
「妳打開看看。」
太平依言攤開以紅絲錦精心裱裝的折子,順口將迎面標題幾個大
字念出。
「朝鮮平安道圍獵馳馬十日遊?」什麼鬼玩意?
「念下去。」朱棣瞇起雙目,真當太平是御前侍講大學士一般。
「朝鮮太宗光孝大王弟李芳遠頓首,大明成祖文皇帝朱棣足下:
皇天蒼蒼,后土茫茫,人生倏乎而滅,魂離朽骨,鬼存玄冥,幽
幽兮不可測,渺渺兮不可為,兄六百餘年別來無恙……」
這封邀請函以端正的漢字楷書寫就,太平毫無窒礙的一字一句讀
過,話說這個李芳遠是朱棣燕王世子時結交的老友,當時身為使
節的他,上南京拜會皇帝朱元璋途中,在北平為朱棣所款待,兩
人意氣相投,奈何從此天涯永隔。信裡囉囉嗦嗦敘舊一陣,無非
就是想請朱棣去朝鮮玩,正文之後還分別列出每日行程,包括在
平安道郊外的跑馬比賽、射箭、打獵、營火同樂晚會等節目,最
後一天則回到京畿,於大王陵寢參觀暨告別午宴,可說豐富緊湊
。
「這位朝鮮大王也是功過難論,於地府等待守選轉世嗎?」閱畢
,太平放下錦折問道。
「芳遠他起兵逼宮,殺弟奪位囚父,總共殺的人大概比我少一點
。」朱棣懶懶應道,眼皮掀都不掀。
「一丘之貉……」
「嗯?」
睡貓終於睜眼成了老虎,灼灼目光斜睨而上,太平懶得和他爭辯
,將錦折疊好推回給他,問道:「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想不想陪我去朝鮮?我記得唐朝那時候叫什麼……高麗?新羅
?百濟?」
朱棣連提了三個國名,太平頷首道:「都是。」
朝鮮自古號稱小明朝,太平怎麼不知?兩百多年前,她曾和李唐
皇族眾人組織旅行團,繳納如天文數字的手續費後,去了一趟號
稱小唐朝的京都遊玩,雖然京都的面積只有長安四分之一,但父
皇母后看來依然感慨萬千,連平常最多話的李隆基也沈默了,畢
竟從他之後,大唐國運如江河日下,再也難拾昔日榮景。
「怎不讓長平陪你,或者找你父皇也好,反正你們都認識。」想
到朱元璋,太平忍不住笑了,朱元璋不比他和藹好說話的父親李
治,若要他參加這種同樂活動,恐怕人人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
透一口,還能「樂」什麼?
「妳倒高興,惹得長平不理我,連我父皇邀宴她都不去,祈鎮祈
鈺說她上山練劍了,妳說我不找妳該找誰?」朱棣不滿道,彷彿
認為他的好孫女給太平教壞,才甘冒大不諱忤逆他。
長平和太平相處日久,多少感染了一些女權思想,從英宗那裡聽
聞哭聲震天的人殉慘劇,再想起當年父親崇禎殺害一干后妃公主
殉國的舊事,心灰意懶下,乾脆提劍上山,看來得好一段時間才
會回來。
朱棣隨手攤開折子,翻到最後兩頁浮貼報名表之處,喃喃計算道
:「手續費、交通費、服務費、兩國地府海關稅,連同上下交相
賊附加費……每人須四百二十八萬兩銀整。」
「這麼多?」太平驚道,照地府規矩,一千銅錢折合一貫,一貫
錢即一兩銀,四百二十八萬兩就是四百二十八萬貫,雖然是陰司
錢,也不可謂少。
「是啊,我幹三十年分會長撈的油水,送禮打賞,大概十天玩一
玩就光了。」朱棣半真半假的哀嘆道,帝王分會底下的周轉互助
會,會首便是歷屆會長,累積會錢可至千萬,否則精明似鬼的歷
代名君怎會甘心接下分會長這累死人不償命的職。
太平無言以對,回頭起身,將桌上一只三彩馬轉了九十度,露出
下面的暗格,取出一疊冥飛錢,數了數,盡數擱在朱棣面前。
「這裡有五百萬貫,算我的陪禮,祝你玩得稱心愉快。」意思就
是銀貨兩訖,以後別裝腔作勢的乘機要脅賴著不走,送客。
朱棣望了她半刻,接著瞥向那疊飛錢,驟然出手捉住太平的腳踝
,扯的她跌落他身邊,在她耳際低聲道:「告訴妳,那幾十個女
鬼我根本不放在眼裡,明天我就把她們全放了,稱妳的心。」
「放開我。」太平沒有掙扎,她知道有些男人喜歡這一套,但她
不喜歡。
兩人距離咫尺可聞,朱棣亦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別想用錢打發
我。」
太平怎會給嚇倒,冷哼一聲,正欲抽回紙錢,朱棣轉按住她手,
道:「正好,兩人同行,冥府手續費八折。七天後我在大唐園東
門等妳,否則就到妳府上找人,不見不散。」
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走几上大疊冥飛錢,太平還來不及
和他說清楚,他皇帝萬歲爺便套上靴子大踏步離開,追之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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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每一個
人的世
界都是
自己的
世界,
│┌│┌────┐
││┐││ 每一個人的
紅塵也都是自己認定的
紅塵,
│└┘│ ┌┐│
│└┘││ 跳脫了自己,就
站到了
紅塵的
盡頭。
└──┘ │┘│
└──┘│ ┌┐ └─┘
└──┘ 〈紅塵盡處〉金魚/字.mayacafe/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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