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勢是什麼意思?是經濟上窮困的人？還是自認為沒有力量改變處境的人呢？那我們 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個十幾天，打著「關懷弱勢」的旗號，到底誰是弱勢？我們 碰到了嗎？ 這些問題很麻煩，尤其是你訪問著月入五六萬的砂石車司機，房子常常就在工作地點 附近，吃午飯還可以喝瓶台啤，反正在濁水溪便道上開車，怎麼樣也不會撞到東西。 「真的不會出事嗎？」我指著濁水溪裡的小水塘，「沒有喝醉酒開進去過喔？」。 「當然沒有啊！爆胎也不會怎樣啊！」司機先是像回答笨蛋問題一樣瞪我，然後比手 畫腳說為什麼爆胎都不會怎樣，我們坐在砂石車上，一路顛簸著去載原料。 於是訪調的討論變的很痛苦，學弟妹不停的問：「砂石車司機生活好的很啊，不是嗎 ？」，為了維護下鄉關懷弱勢的傳統，以及社團正義凜然的精神，我只好拼命舉例他 們有多慘，於是大家開始為了「小孩沒讀大學慘不慘？」、「隨時要打聽下一個case 在哪這樣慘不慘？」或是「車行幫忙代繳稅金是不是方便的事？」這樣的問題爭執不 休，果然學弟妹紛紛以「X的這傢伙就是非要作出弱勢很慘結論的訪調」的眼光看我。 天啊！我錯了嗎？ 於是大家從「弱勢是什麼？對我們有什麼意義？」再出發，當然問題沒什麼解答，這 變成一個沒有明確定義的名詞，但卻發現它對我們很重要，而且是一種奇怪的重要， 沒有它我們還會很失望，也就是說人家如果不夠慘，我們這些進步分子就實在不夠正 義了。所以當真的沒有人很慘的時候呢？我居然在逼大家要覺得慘。這真是值得寫悔 過書的一件事。 下鄉繼續進行著，大家乾脆把自己丟進司機生活經濟面的資料探究，或是地方派系為 了砂石利益引發的恩怨之中。在訪調過程中還有人很照顧我們，就是賣砂石的老闆， 他請我們吃到十幾天來最棒的一餐，平常大家想吃比較好的還得幫社區組織者除草交 換！天啊，我們不但不知道要同情「弱勢」，還蠻感謝「既得利益者」。吃飽之餘學 弟還高興的說「訪調作的好，三餐沒煩惱。」。 最後一兩天的中午，我們再去找那個午餐喝啤酒的司機，到了砂石場看到他不太高興 的走出來，原來輪子爆胎了，這一爆大概把好幾天的工作整個爆掉了，他的好幾個朋 友在那天早上都爆胎，也有人勸他再跑一兩趟，他只喃喃的說：「不要了啦，不要了 啦。」我們趁機會白目的問起問題聊起天，他開始講到跟了這個砂石行幾十年，一起 換不同的地方做，從現在的老闆小時候看到長大，結果老闆在找其他司機時，還誇張 他的薪水做廣告來騙別人，這也就算了，但每一趟如果賺的少了，老闆馬上從他的薪 水裡面扣，也沒什麼人能反映什麼，競爭者太多了，除了接受還是只能接受。車子開 在便道上，便道都沒人整修，車子開壞也只能自己負責。 為什麼不能開到公路上呢？因為大家反對讓危險的砂石車在公路上開。 砂石車司機沒有繳稅嗎？公路不是開給納稅人的嗎？這個問題沒有受訪者能回答。 當國家順應民意，老闆賺取利益的時候，砂石車的形象被確立了。沒有人再去問司機 幹麻開快車？幹麻超載？或為什麼要當砂石車司機？或他們到底是長什麼樣子？我想 訪調決不是用我們自己的想像去給他們另一種臉，那位喝啤酒的司機，即使爆了胎、 被扣錢又討厭老闆的行為，他也還是月入五六萬，家就住在附近。問題不是我們要去 爭論他的生活到底慘不慘，不是，弱勢決不是一種公式的代入。 我只在乎那個八月的中午，他愁眉苦臉的坐在濁水溪邊，有很多抱怨但也不會有什麼 可能改變。我難過這個時刻，而且要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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