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斜射進旅店光潔的窗戶，照在青年放鬆的臉龐上，他的雙眼輕輕閉著，隨後像 是感受到日光的溫煦般平靜地睜開。清醒過來的青年看了眼房內的時鐘，小小地打了個呵 欠。 「已經這個時間了嗎，照昨天預定的計畫，萊特他們應該已經出去了吧。這麼說來，現在 旅店內的同伴就剩下……呼，該怎麼打發時間呢？」青年一面在內心快速地估計接下來的 行程，一面起身，隨手收起了桌上的信紙。 稍後，簡單整理過的青年從容地走到餐廳準備享用有點晚了些的早點，毫不意外地看見了 早已用完餐的少年正在後門邊的位置專注地閱讀著一本厚重的書籍。從書皮和內頁的狀況 可以看出這本書歷經悠久歲月，但擁有者良好而仔細的保養習慣讓書本的質感並未隨時間 褪色，反而散發出深沉的歷史氣息。他拿著早餐走到了少年對面的座位，拉開椅子坐了下 來。 「瑞亞哥早安。」少年乖巧地向青年問候，在眼神與青年相交時很快地低下頭，將注意力 放回書中。 「早，在看萊特帶來的書吧，是什麼類型的呢？」瑞亞爽朗地笑著，同時看向書頁上的文 字，在咬了幾口麵包後才看懂了那些顛倒文字的意義。 聖歷1415年，法米洛一世在安提拉克戰爭中大勝，確保了相對年輕的王國在諸國間的地位 ，並且獲得了帕西里亞區域的領土…… 「喔，是介紹斐忒列王國歷史的書籍嗎？也對，畢竟我們昨天剛來到首都這裡。大部分王 室所留存的建築都在這附近，不過因為我們的行程只把這邊當作一個中繼點，所以沒有時 間好好參觀，說起來有點可惜啊。」 在一段時間的沉默中，瑞亞解決了自己的食物。 他握住杯子一陣輕晃，讓杯中色澤金黃而清澈的液體隨之起伏擺動，而他隔著透明的杯身 側面觀察著氣泡在液體中上浮，而表層的泡沫緩緩溶解消散。 諾伊抬眼看了看他，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雖然我們沒有負責採購物資或處理什麼個人事務，不過因為已經和萊特約好在旅店等他 們回來，也沒辦法到附近的景點逛逛。作為替代，要不要趁這個空檔聽我講個傳說故事？ 」 「傳說故事？」諾伊如鹿般的雙瞳閃動著好奇的色彩。 「沒錯，一個關於斐忒列王國最偉大君主的傳說故事。」瑞亞眨了眨眼。 「雖然那本書上大概也有，不過是在後面你還沒看到的部份，而且應該和我說的版本不太 一樣。」 「……我想聽。」 「好，那麼傳說的開頭是這樣的……」收到肯定的答覆後，瑞亞露出微笑，認真地講起了 故事。 「那是發生於大約三百年前的故事。當時，還十分年輕的諾雷恩剛剛接下了斐忒列的王位 ，正在學習並適應著作為國王的責任、處理繁忙的國事。」 華麗座椅上的男子微皺著眉，正從卷帙浩繁的公文中拿出其中幾份長篇大論的文件審視著 ，俊秀的五官儘管因情緒扭曲，仍然流露著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直到下屬報告有人前來 謁見，男子才在紙頁做上標記，仔細地將文件案類別置於一旁，隨即開口命令對方進來。 身著異國服裝的青年恭敬地自門口踏入，優雅地低頭屈膝向年輕的國王行禮。 「起來吧，你是什麼人？」 「報告陛下，臣名艾佛提亞，是一位吟遊詩人。」青年溫柔的嗓音如銀鈴般清脆而溫潤， 聽起來十分舒適。 「艾佛提亞……你，覺得朕的宮廷中需要吟遊詩人嗎？」諾雷恩有些感興趣地望向來者。 「報告陛下，臣過去旅行多國，不久前來到斐忒列時聽聞一位年輕有為的君主剛成為國王 不久，想必正全心投入於政事中，臣可以成為您的眼眸與雙耳，為您講述那些您還未遊歷 過的異邦人文與壯麗風景，可以為您講述您此前不曾聽聞過的磅礡史詩與美妙傳說，更可 以在您閒暇時為您演奏一曲。」青年的話語宛如低吟，散發著歌唱般的魅力。 諾雷恩露出玩味的笑容。 「是嗎，那就從明日開始，讓朕驗證你方才所言的真偽吧。」 「……於是，年輕有為的國王諾雷恩和才華洋溢的吟遊詩人艾佛提亞就這麼結識了。艾佛 提亞所說的也不是空話，他的確將那些諾雷恩未曾見過的景象描繪得有聲有色，無論傳說 的地點還是異國的風土都讓國王宛如身歷其境一般。」 「……儘管不捨，我最後還是離開了那座古老的城市，繼續前往下一個國度，不過他的臨 別禮我至今依然小心地帶在身邊。」艾佛提亞從袋中掏出了一樣散發著淡淡碧綠光澤、雕 刻精細的新月狀墜飾，放在手中展示。 「在他們的文化中，這種飾品就象徵著離別或決斷。」 而在聽完關於遙遠東方的故事後，諾雷恩只是嘆了口氣。 「怎麼了，陛下？」 「雖然你描述的那些地方確實很有趣，故事也十分精采，但是我一生都不可能親自到那些 地方遊歷，更無法見證你所吟詠的傳說。有時候想到這點，總會覺得有點空虛。」 年輕的國王此時放下了統治者的地位，像個單純的年輕人般抱怨著，那是他繼位後不曾在 其他人面前展露的姿態，代表他現在正處於完全的放鬆之中。 艾佛提亞微笑著，以溫柔的淺青色眼眸對上諾雷恩帶著幾分失落的視線。 「並非如此喔，陛下。」 諾雷恩有些疑惑地看向微笑的吟遊詩人。 「我之所以為陛下講述這些旅行的見聞與異邦的故事，並不是為了讓陛下憧憬著遙不可及 的遠方，而是想讓陛下對未來將造訪的區域有所瞭解。」 「你的意思是……」諾雷恩有些遲疑地回應。 「陛下還記得上周的歷史故事嗎？亞爾蘇文懷抱著看見世界盡頭的願望打造了遼闊的疆域 ，雖然時代已然不同，也無須做到那樣的程度，但如果陛下將斐忒列治理良好，那麼造訪 這座大陸上的諸國，甚至大陸彼端的國家，也不是什麼困難之事。」 艾佛提亞在短暫地停頓後才以認真的語調接續剛才的言語。 「陛下您有足以實現這個夢想的能力，我打從內心相信著。」 經過片刻的沉默後，諾雷恩終於開口了。 「我會做到的，所以再為我多講一些吧，關於其他國家的故事。」 年輕的國王此刻臉上正掛著自信的笑容。儘管在氣勢上並不及日後的威嚴，但卻有著初生 之犢勇往直前的無畏與活力。 「諾雷恩之後陸續推行了一連串的政治改革，推動斐忒列的文化與藝術發展、優化軍隊訓 練與配置，並且派兵參與了布傑瓦戰爭，將狄卡森和凱德蘭等地納入國土，讓斐忒列成為 大陸上的重要國家之一。聲望盛極一時的諾雷恩決定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宮殿。」 「艾佛提亞，你覺得這個設計如何，我特地讓建築師在這邊融入了梵特蕾和古恩羅菲的元 素喔？」諾雷恩比劃著建築草圖，興奮的神情不言而喻。 相對的，艾佛提亞的笑容中卻帶著淡淡的憂愁。 「的確很美麗，但是……陛下您真的要用如此浩大的工程建造這座宮殿嗎？」 聽到艾佛提亞的話，諾雷恩的眼神稍微黯淡了下來。 「我知道，很多人說國家的財政在不久前的戰爭和持續的學術補貼、文藝贊助中瀕臨緊繃 ，不應該在此時建造宮殿。不過，如今成為大國的斐忒列不正需要一座相稱的宮殿來彰顯 其輝煌的榮光嗎？這座匯聚諸國文化精華的宮殿將會成為大陸上最美麗的建築，我會讓世 人在這裡看見我夢想的實現。」 片晌的沉默後，艾佛提亞點了點頭。 「我會等待它完工的那一天。」 「喔，萊特你提早回來啦。」講到一個段落的瑞亞正巧看見穿著深褐長袍的萊特從門外走 了進來，向對方招了招手。 「是啊，因為預先聯絡過，很快就處理完畢了。不過其他人的部分應該還要不少時間才會 回來。你們在聊天嗎？」萊特向櫃台拿了杯冷水，坐到兩人身旁。 「在講諾雷恩的那個傳說，剛好說到一半呢，接下來就交給你啦。我去和以前認識的人聚 一聚，傍晚以前會回來。」 瑞亞俐落地披上斗篷，拉正赤紅的領巾，隨後將杯中的金黃液體一飲而盡，臨走前拍了拍 萊特的肩膀。 「要好好講喔。」 萊特無言地目送瑞亞的身影離去後才轉向諾伊。 「所以，剛剛他說到哪裡……蓋宮殿那邊嗎？」 「對，講到諾雷恩打算建造一座偉大的宮殿。」瑞亞不在後，諾伊似乎比之前稍微放鬆了 一些，神情也更加自在。 萊特有些無奈地喝了口水。 「其實嚴格來說那並不算是故事的一半，只要聽下去就知道為什麼會這麼說了。」萊特從 諾伊面前拿過書，迅速翻到了後半部分的某頁。 「在諾雷恩王下定決心建造新宮殿後不久，斐忒列的大臣們紛紛開始反彈，但是諾雷恩一 再展現出其堅定的立場，甚至親自參與了宮殿的設計與監工。於是大臣們將議論的目標轉 向了與國王友好的吟遊詩人。」 英明的國王是受到了吟遊詩人的蠱惑才打算耗費國力建造宮殿。 宮殿中那些異邦的象徵正是再明顯不過的證據。 吟遊詩人用外來的邪術和狡黠的言詞讓國王沉迷於對異國的幻想中。 說到底，那本來就是個來歷不明的吟遊詩人，如果不是用了咒術，怎麼可能受到國王如此 賞識。 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在宮廷、在貴族、在名流學士，甚至在平民間流傳著。 而山丘上的宮殿依然如期建造著。坐落於山丘頂端的宮殿本身並不特別雄偉，但具有精緻 而完美的雕琢、巧妙融合異國風格元素與經典的設計，而別出心裁的庭園景觀則讓宮殿與 山丘周遭的自然風光融為異體，彷彿宮殿本身也是出自於大自然的傑作。 比起宮殿，那更像是一座小巧而精緻、美麗迷人的莊園，專屬於國王一人的莊園。 但是就在竣工的半個月前，艾佛提亞離去了。 據說是承受不了流言的汙辱而在夜晚離開了皇宮。 雖然諾雷恩立即派人尋找他的下落，但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 在竣工的那天，諾雷恩將那座歷史性的宮殿命名為忘憂宮，並留下了一句話。 「與君相伴，方能無憂」 也許，他是想在這座充滿了艾佛提亞痕跡的宮殿中緬懷兩人過去的種種回憶，藉以淡忘掉 艾佛提亞不告而別的憂傷吧。 「書上的傳說就到這裡為止，留下了令人惆悵的完結。」萊特輕輕闔起書本。 「接下來我想說一些其他的故事。諾伊，你還記得在部族時發生的事吧。」 「記得，那個時候是靠著你們的幫助才解決了整起事件，讓部族重回安定。也是因為這樣 ，我才決定和你們一起旅行，從中學習和成長。」諾伊垂下頭，微閉著雙眼回憶當時的情 景。 那是只差一點便要毀滅他生活之地，無法從腦海中抹滅的災禍。 但是，那之中還有其他讓他畏懼的東西。 「那個時候的瑞亞很可怕對吧？」 過於驚訝的諾伊慢了半拍才抬起頭看著萊特。 「不需要那麼訝異。全身沾滿了怪物的鮮血和殘留的屍塊，提著遍布深紅咒文的長杖，佇 立在遍地殘骸之中，不管是誰都難免會感到恐懼。」 「而且他過去的性格和現在差了不少，那次因為情況特殊，算是稍微表現出來了。」 萊特迎向意料中的疑惑眼神，不禁露出有些無奈的苦笑。 「瑞亞他以前是十分執著於戰鬥的那種人，更精確地來說，是執著於力量吧。他對杖鬥術 和魔法的天賦都很高，可以說是個天生的優秀戰鬥法師，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就感到滿足。 為了測試自己的實力與極限，他踏上了獨自一人的旅行，在途中不斷和遇上的魔物或其他 人戰鬥。」 「在這些經驗加上先天才能的洗禮下，他的實力也迅速成長著。雖然他在決鬥中總是全心 投入，但總是會在適當時機收手，不曾讓對手受到過重的傷害，不過這種行事作風還是招 來了不少非議，尤其是某些不甘於落敗的人。」 「半出於敬畏，半出於憤恨。於是，傳言逐漸渲染了開來。」 「還以為你們這幾年有什麼長進，結果也只會耍這種小手段嗎？」 暗巷內，瑞亞靈活地揮動長杖將逐漸包圍過來的十幾人逼退，法杖末端深赤的流光和鮮紅 的領巾形成顯眼的對比，讓他的笑容顯得更加張揚。 「怎麼可能，明明已經設置了反魔場……」 「不需要驚慌，就算還能使用魔法，魔力和精神的消耗也是正常時的許多倍，他只是在虛 張聲勢罷了，支撐不了多久的。」低沉的聲音從斗篷面部的陰影中傳來，指示眾人重整態 勢。 「那是，只為追求戰鬥來取樂的惡魔，他瘋狂而飄忽不定的身影帶著一抹刺眼的腥紅，宛 如以落敗者的鮮血渲染而成，在暗夜怒放的赤之妖花，又彷彿是煉獄中灼燒的業火。那就 是名為『燄鬼』的傳說。」 「哈……稍微有點麻煩了啊。」瑞亞抹去臉龐沾上的血跡，隨手擦在了已經破開的斗篷上 ，大口喘著氣。 周圍依然有十餘個保持警戒的人影圍繞在幾步之外，等待著下次進攻的時機。 「說到底，戰鬥法師這種東西，也不過是憑藉著魔法手段的作弊才足以和我們一樣站在陣 前而已。失去了魔法的戰鬥法師，就只是全然的廢物。即使是曾經有著燄鬼名號的人也依 然如此。」 領頭人以自信的語調平靜地說道。 「那麼，傳說也該畫上句點了。」 「不是那樣的。」諾伊突然開口，被打斷的萊特平靜地看著他。 「雖然沒有實際見過瑞亞哥以前的樣子，不過，我相信他並不是傳言中的那種人。」他的 眼中閃動著堅定的色彩。 萊特溫和地微笑。 「那麼，也差不多該去找他了呢。」 在長杖掃倒三人的同時，僅存的微弱紅光也隨之破碎。 踏步，出拳，擊倒了一人。 移身，側踢，踹倒了一人。 翻滾，扭摔，放倒了兩人。 即使如此，也還有三個人。 刀刃破風的聲音自三個方向傳來，他閉上了眼。 進入耳中的是取代了風聲的，人們的呻吟。 瑞亞睜開眼，看見地面竄出的植物藤蔓僅僅束縛住了敵人的動作。 接著，籠罩於整個巷內空間的詭異重壓感也急速消逝。 「嘖，德魯伊，還有……那種程度的魔法師嗎？」領頭人的斗篷內傳來輕脆的碎裂聲，整 個身影隨即消失。 「多謝了，諾伊。還有，萊特你來得有點晚啊。」 「不是正好在緊要關頭出現了嗎？總之還是先回去清理一下吧，快要吃晚餐了呢。」剛破 除掉反魔場的魔法師無奈地笑道。 「說得也是。」瑞亞走近兩人身旁。 「所以說，他跟你講的結局是書中的版本啊？」剛清洗完的瑞亞帶著譴責的目光瞥向不遠 處的萊特。 「我不太清楚。那瑞亞哥本來要說的結局是怎麼樣呢？」諾伊好奇地看向瑞亞。 「這個版本的結局算是比較少的說法，不過我覺得比書上記載的更有趣。」瑞亞清了清嗓 子。 「其實艾佛提亞並非不告而別。他確實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他在宮殿建成的當天晚上進 入宮中，出現在諾雷恩的面前。」 「艾佛提亞，你終於願意回來了嗎？」諾雷恩起初的驚喜很快便轉為純然的高興。 「我會將散布謠言的人全都抓出來，所以你不需要再離開……」 艾佛提亞沉默地搖了搖頭。 「和那些傳言無關喔，陛下。我啊，果然還是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呢，大概是蒙受遠 行女神的祝福，生性愛好自由的關係吧。」艾佛提亞露出平靜的笑容。 諾雷恩沉默了半晌，最後點了點頭。 「如果這是你所期望的，我不會加以阻止。」 「那麼，在道別之前，我有個禮物要給陛下。」艾佛提亞輕巧地拿出了一件碧綠的新月狀 墜飾。 來自遙遠異國的墜飾，在夜晚中靜靜流溢出柔和而溫潤的綠色微光，照亮了兩人的臉龐。 「這不是……？」 「離別與決斷，陛下還記得嗎？我啊，希望陛下能夠繼續治理好斐忒列，然後，總有一天 ，我們會在其他國度再度相見。到了那一天，我會繼續為陛下講述這段期間的遊歷所聽聞 的故事。在那之前，這就暫時交給陛下吧。」 「所以，之後他們曾經再度見面過嗎？」 「誰知道呢？」瑞亞聳了聳肩。 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騷動。 「看來其他人也回來了，準備吃晚餐吧。」 在諾伊離開後，瑞亞才輕輕嘆了口氣。 他看向正上前幫忙的萊特，也跟著起身。 其實，答案十分明顯，只是在特意的掩飾下變得朦朧。 「與君相伴，方能無憂，此後，只為忘憂而已」 不過，也許正是這份朦朧才讓傳說顯得更加美好。 畢竟，比起真實，人們更加希望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物。 無論什麼時代依然如此，而傳說便是於此間流轉延續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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