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yaw9 (暉映)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回到開始的起點
時間Mon May 21 13:04:49 2018
他又做夢了。
每次下雨的夜晚他都會做夢,氣派的大房子,舒適的絲質睡衣,一年四季不曾關掉的空調
,與飢餓、寒冷、悲傷距離遙遠的童年。
為了鍛鍊他的身體,父母要求他必須走路上學,只有下雨時才會准許他搭乘父親的轎車。
司機是名和善的伯伯,甚得父親的信任,總是謹守崗位,沉默不多言,因此他從來不知道
他有一名和他年齡相近的兒子。
『少爺,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我已經答應今天要載這小子去學校了,可以麻煩您和他擠一
擠好嗎?我已經和老爺報告過了。』那天是司機放假的日子,偏偏外頭下起了傾盆大雨,
臨時趕來的司機充滿歉意地對他說。
站在他身後的,是比他高了一個頭的男孩,衣服材質只是最普通的棉布,卻十分乾淨、整
齊,他不老實四處轉動的眼珠和梳理得服貼的頭髮形成強烈對比。
『我是○○○,總有一天我會把這棟房子買下來的!』男孩從他父親身後走到他面前,指
著他鼻子道。
他那時候不懂男孩對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就像他從未思考過為什麼母親擁抱自己的雙手
潔白細膩,保母臉上卻總是有掩不住的疲累與倦怠;他的父親理所當然坐擁千萬資產,而
○○○的父親卻是一通電話就要在休假日的雨天趕來載他去學校。
對剛上小學的他,這些問題太過複雜。
儘管已經忘了他的名字,他還記得,敢大聲說話的他,看起來就和童話故事裡的英雄同樣
勇敢。
與膽小的他完全不同。
「鈴鈴鈴──」
躺在床上的青年被鈴聲吵醒,他的臉埋在枕頭中,伸出手朝床頭胡亂摸索,但除了滿手灰
塵和已經空的洋芋片袋子什麼也沒抓到。
「鈴鈴鈴鈴鈴鈴────」
「吵死了啦。」頑強的鈴聲迫使他不得不起身,視線一片模糊中朝聲音的源頭走去。他沒
有在凌亂的矮桌上摸到手機,因為睡眠不足而無法思考的他感到頭痛欲裂,循著鈴聲最後
他走到了門口。這才想起,他昨天晚上故意把還在充電的手機留在隔壁就回房間,手機大
概是被投到信箱口了。
「喂……」他有氣無力地接起電話。
『葉裕文,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不要跟我說你睡到這個時候,到底有沒有要交稿?這
裡多的是備用的文件,愛交不交隨便你!一個小時內沒有收到稿子你以後就不用想投到我
們這裡了。』憤怒的咆哮從電話裡傳來,他下意識地把手機遠離耳朵,什麼都還沒說電話
已經被切斷了。
他搔了搔頭。睡意被驚人的咆哮聲趕跑,他看了一眼手機,兩點十四分。
「這樣還要吃午餐嗎……為什麼不晚一點打來啊。」如果睡到四點,他就可以直接等著吃
晚餐了,現在這個時候也不曉得要去哪裡找吃的,泡麵昨天趕稿時已經吃掉最後一包了,
現在垃圾還躺在地上。
「還是我先打掃一下房間啊,感覺有點亂。」房間雖然不曾乾淨過,但似乎也到了不得不
整理的地步。外帶回來的便當盒與泡麵殘渣長年積在房間一角,四處都是散落的文件,待
洗的衣物和乾淨的服飾界線岌岌可危,至於壁櫥,早就被塞滿了。久未清理的地板上可見
細小的毛髮,水槽也堆滿了用過的餐具。
「真是沒辦法啊,只能先清理房間了。」青年用一種半是困擾的語氣說。
等他把堆積如山的垃圾扔出房外,散亂的文件成疊放在角落等待回收,該洗的衣服也在走
廊上的洗衣機運轉,水槽、地板都清理完畢後已經是夕陽西下時,他於是在窗邊坐下,享
受夕陽的餘暉和溫度。
因為太過舒服,他閉上眼要往後倒時,身後的門突然被打開。
「你竟然無視敏姊的電話倒在這裡睡覺。」捧著一大疊洗好的衣物打開門的石峻瑋,用著
佩服的語氣說,進門後逕自走到陽台邊曬起衣服。
倒在地上的葉裕文看著鄰居很自動幫忙把衣服收進來還開始晾,「阿石,我愛你。」多少
有點不好意思的他想站起身,卻因為飢餓感湧上而動彈不得。
「敏姊在辦公室裡發了一頓脾氣,剛好我今天去了一趟,就把手邊的舊稿交給他了。」
「我昨天晚上就寄過去了,八成被丟到垃圾信箱她沒看到。」看著阿石的背影,雖然很感
激對方願意幫他晾衣服,可是現在的他比較需要食物,「阿石,這樣只能拿八十分喔。」
「你沒頭沒尾說些什麼啊。」回過頭來的他看著房屋主人就像癱瘓一樣一動也不動,石峻
瑋只是好脾氣笑了一笑,加快手上的動作。「要吃拉麵嗎?我不小心煮太多了,這次是醬
油口味。」還有在回來的路上買了兩塊豬肉可樂餅。
「要!」他瞬間起身,「阿石的手藝最好了,可是我比較喜歡豚骨拉麵喔。」坐起身巴巴
望著石峻瑋的身影,葉裕文決定幫給他晚餐吃的阿石加十分。
從大學時期兩人成為鄰居後他就常常受到阿石照顧,他其實是比他大兩屆的學長,在校內
比賽屢屢獲獎,也帶領差點倒閉的校內報社重拾榮景,現在則是頗受矚目的新人作家。除
此之外待人親切有禮,時常自己廚藝,長相斯文、身材修長,不過去年和女友分手後他還
沒聽說有什麼特別親近的女性。
「阿石,都沒有人倒追你嗎?」啃著應該要做為配菜的可樂餅,乖乖坐在石峻瑋家中的茶
几前看著他在流理檯前忙碌,葉裕文心底發出感嘆。
「大概是編輯部的陰謀吧。」捧著兩碗麵放到桌上的他感覺不是太過在意,看到紙袋裡竟
然還倖存著完整的一塊可樂餅,挑起眉道:「你竟然知道要留給我。」他已經做好會被偷
吃的心理準備了。
「怎麼會呢,阿石平時對我這麼照顧。」葉裕文心虛地說,他原本打算把剩下一塊配拉麵
吃的。
看著狼吞虎嚥吃起拉麵的葉裕文,石峻瑋把可樂餅切成兩半,把其中一塊放到他碗裡,收
穫對方感激的眼神。
「你的衣服都破了,要不要我找一些舊的給你?」他注意到葉裕文的袖子有幾處破洞,下
擺也脫線了,褲管因為不合身而鬆垮垮的。
「不用啦。這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最後一件衣服,我想穿久一點。」葉裕文口齒不清地道
,儘管已經是第二碗拉麵,久未吃到便利商店便當與泡麵以外食物的他還是以飛快的速度
消滅碗中的東西。
就算沒有閒錢買新的衣服,這也是他選擇的。
與家中決裂、拋棄身分,以成為一名作家為目標。聽起來很浪漫,現實是只能繼續住在便
宜的學生公寓,以二流雜誌的文案糊口,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他還會固定在晚上十
二點到便利商店報到,領取要報銷的到期品。不要說約會,根本想不出來上一次穿上襯衫
去看電影是什麼時候。什麼文學與夢想,在他離家半年後提領一空的戶頭就使他認清了。
他只適合成為配角。阿石一畢業就順利出書,也在文學雜誌上有固定專欄,邀約或是演講
不時找上門,雖然還稱不上知名作家,也比普通上班族賺的還多。就連留在現在的雜誌,
也只是感謝當初裡面的編輯對他的照顧,和他這種隨時能被替換掉,連名字都不會刊登的
「寫手」有天壤之別。
事實就是他大概沒有成為一名作家的天分吧。因此他很羨慕天才,只要有努力的覺悟,就
能爬到更遠、看到不同的景色,和他苦苦掙扎的人生不同。
把阿石家的拉麵全部吃完的他,只求一頓飯的溫飽,而這樣的願望靠著他人的施捨也不一
定能成真。
窗外似乎下雨了,這也讓葉裕文再次回想起他已經回不去的家。
他對阿石笑了一笑。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可是他猜那是一個模糊的表情。
「換編輯?」坐在編輯部辦公室的葉裕文,重複的語句中充滿困惑。
他很少會親自跑來出版社,通常只有簽署文件時才會出門,而且會有負責的編輯陪同。今
天聯絡他的不是平常的編輯,而且先被帶到了雜誌部,由雜誌主編告知他這種事情。
這是一家大型的綜合出版社,除了賴以維生的雜誌以外,他還是以成為一名作家為目標,
勉強出了幾本小說,但都反應平平。負責他的編輯是一位豪爽的大叔,對他相當照顧,經
常鼓勵他,也會很認真對他的原稿提出意見。
「你不要想太多,他今天只是因為太忙,所以我才主動說幫你介紹新的編輯,他很能幹,
你不要太擔心……」他可以感覺到雜誌部的敏姐想要安撫他的情緒,這明明不是她的工作
。葉裕文卻感到一片茫然,和不同編輯合作是很平常的事,可是他實在沒有把握能和新的
人建立起交情,更不要說是編輯與作家的關係。
坐在敏姐隔壁的,是他的新任編輯。
修身合適的外套,平整沒有一絲皺褶的襯衫,清爽的短髮和金邊眼鏡,乍看之下是個極為
克制的菁英形象,也是他最不會應付的一種人。
「敏姐,謝謝你。接下來我和他談吧。」他的新任編輯打斷了她,起身打開會客室的門,
做出請的動作。
一直到門再度被關上,房間沉默下來,恍神的葉裕文才發現此時只剩下他和他的新任編輯
待在裡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頻頻拿起眼前的水杯掩飾慌亂。
「我直接跟你說吧,你的編輯不會回來了,他跳槽到其他出版社,而且沒有和你說,你知
道這是什麼意思吧。」新的編輯在他面前翹腳,拿起菸來抽,這些他都不是很介意,說的
話也是過了好幾秒他才理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被拋棄了。
果然是因為他沒有才能吧,合作這麼久的編輯才會一聲招呼也不打就離開他,少了認識的
人引薦,他大概就更難出書了,雖然印刷量不高,但只要出書還是能得到一筆錢,以後就
連這點收入都不會有……
「喂!你有沒有在聽人說話啊。」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葉裕文的思緒。他常常有這個
毛病,只要發生他不熟悉的事情就會沉入自己的世界當中,心理師對他說這是一種保護機
制。
「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不管你之前是怎麼樣,既然我成為了你的編輯,我就會讓你成為
暢銷作家。我的目標是三十歲之前升任總編,這種小事情根本難不倒我。」
儘管語氣傲慢,卻不讓人討厭。葉裕文禮貌性和對方握了握手,就算是完成了這次的會面
。
「我是劉幕陽,你最好記住這個名字。」他遞給了他一張名片,推了一下眼鏡。
腦中一片混亂的葉裕文起身,打算離去時卻被叫住,「你要回去了?你回去也沒事吧,既
然來了,就和我討論下一次的企劃。你全部的書我都看完了,我需要和你討論。」
無奈的他只好坐下,做好對方將長篇大論的心理準備。這時他絕對想不到,新的編輯簡直
是噩夢一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這是他這五次把新的企劃寄給編輯得到的回覆。
之前他不是沒有交過企劃,可是像這樣什麼都不寫只是被退回還是第一次,第二次被退稿
時他鼓起勇氣用阿石的電話打給劉幕陽,卻只得到對方冷淡的一句『照我那天跟你說的去
做』,他自認已經努力達到對方的要求了,結果還是不行。
「阿石,西北風喝起來是什麼味道啊。」隔沒多久他再次厚臉皮地跑到鄰居家蹭飯,平常
他也不好意思常常上門,頂多是來這裡吃點零食泡麵或洗個澡、充充手機和筆電這樣。阿
石驚訝了一下說晚上他要做泡菜炒飯,會多準備一點。
加了起司、香腸和青蔥的米飯與泡菜嗆辣的味道在他口裡跳躍,桌上還有味噌湯以及涼拌
沙拉,厚煎蛋捲和炸蓮藕據說是因為他才特別加菜的,豐盛的食物撫平了他多日來被摧殘
的心。
「他是從文學部調過去的,我和他有過幾次合作,應該說是太強勢了吧,不少作家被他逼
哭過。」石峻瑋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好像縮水一圈的學弟,「不過他的能力也是無庸置疑的
,和他合作過的作家可以說都『脫胎換骨』。」
「他說我的小說只有無聊的幻想,就像是選美小姐把世界和平掛在嘴邊一樣空虛。」
「……也不少人因此放棄轉到其他出版社。」為了表示安慰,石峻瑋夾了一塊煎蛋捲給他
。
「所以才被調來小說部嗎?畢竟文學部的新人都是得獎出身,不怕得罪編輯。像我們這種
無名小卒,被一家出版社放棄後大概就玩完了。」葉裕文悶悶不樂地接過他最愛的煎蛋捲
,大概是配合泡菜,這次是加入砂糖,略甜的口味。
「原來你也會注意這種事啊。」石峻瑋面帶驚訝,他一直以為這個學弟不諳世事,才會在
接起連打十二通的電話後,還悠悠哉哉地整理房間。
「我可是當過副理欸……」他故意趁阿石幫他盛湯的時候小聲說。
雖然是大學暑假在父親的公司實習時,和家裡撕破臉之前,身為獨子的他一直被當成接班
人在培養。
感覺被瞧不起的葉裕文,決定夾走阿石盤中的炸蓮藕作為小小的報復。
「不然你就寫一個悲慘的故事吧,一個沒有救贖的故事,要成為名作的第一關鍵就是悲劇
。」石峻瑋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幸福的故事哪裡不好……我已經過得夠悲慘了,連角色都要和我一樣慘喔。」葉裕文起
身把桌上已經一掃而空的餐盤拿到水槽邊,決定今天要幫忙洗碗,「要多悲慘才行?像是
被家裡趕出門的少爺,只好到在路邊小吃店洗碗?」他自暴自棄地拿起菜瓜布。
「還要因為打破好幾個盤子被雇主警告。」把剩下的餐具拿到水槽邊的石峻瑋接口。
葉裕文瞪了阿石一眼,手邊粗暴的動作也放輕不少,「然後因為被家裡發現,附近的餐館
都被買下來,連續三個月免費發送食物,小吃店因此倒閉。」。
「最後回到家中,和父母安排的千金小姐結婚,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心中淚流不止的葉裕文宣布:「冰箱裡的布丁等一下我要帶回去當消夜。」
布丁是焦糖口味的,下次去超市前要暗示阿石牛奶口味也買一些。回到家中,坐在電腦前
的葉裕文想著。
『寫個悲傷的故事給我。』
他的新任編輯,劉慕陽上次是這麼對他說的。
「悲傷的故事啊……」他刻意在書中避開的,淚水和死亡,憤怒與痛苦,前任編輯雖然也
曾指出這個問題,但沒有強迫他。
房間的水龍頭又開始漏水了,滴滴答答的水聲使他心煩意亂。
他想起前幾晚的夢境。第一次,自己與悲傷有那麼一點靠近。
『男孩第一次交到朋友是他上小學的第一年,但不是班上的同學,是他父親的下屬比他大
一歲的兒子。年齡不同的他們原本不會玩在一起,直到有次他看到男孩孤零零的盪鞦韆,
他主動邀請男孩加入他的遊戲。』
『他在男孩眼中十分耀眼,勇敢、機智,想出許多他想不到的遊戲,騎士、勇者、偵探或
英雄,男孩總是扮演他的助手,他十分樂意扮演助手這個角色,在不用被人關注的位置上
做好被指派的事,也不會總是被要求自己做出決定後,又得到周遭失望的表情或嘆息。』
『如果是他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吧?總是看到他做出「正確」的決定,帶領騎士團拯救公
主,嘲諷不得要領的警察,從富豪手中奪取稀世珍寶,這些成功背後有一絲來自於自己的
努力──光是這麼想就讓男孩很幸福了。』
『和他被迫分開,是男孩第一次品嘗到悲傷時。』
手邊的動作瞬間停止。
「這種無聊的內容一定不行的。」他瞪著螢幕上突然出現的文字,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突
然想起這麼久遠的事情,「連這種東西都當作是悲傷的回憶,一定會被他瞧不起吧。」
把剩下的布丁吃掉後,葉裕文倒在地上,看著從學生時期到現在已經看膩的天花板。
不要說他的兒子,和家裡斷絕關係前他就已經很久沒看過他父親的司機了。
就算不曉得他現在如何,他相信他一定是過著和自己不同,像他的遊戲那樣主角的人生吧
。
「你是第一個敢這樣違抗我的人。」劉慕陽挑眉,看向趁著下班前捧著一大疊原稿站在他
坐位旁的葉裕文。
他原本也好奇是什麼樣的內容才會讓他要親自拿來,結果第一頁就讓他感到失望。和過去
的內容相同,葉裕文總是以強大的男主角作為重心,在面臨些許挫折之後就能擊敗敵人的
故事。當然文筆不差,劇情安排也堪稱合理,但再怎麼說就只是個普通到不行的老套故事
。
他當然不會允許自己經手的作品是這樣的水準。
「這是我昨天通宵寫出的故事,請、請你全部看過之後再評論。」說出這些話的葉裕文感
覺自己的聲音是抖的,心臟也跳得飛快,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二緊張的時刻。
當劉慕陽站起身時,他幾乎要閉上眼道歉,可是他卻什麼都沒聽到,從眼縫中只看到他的
編輯把東西收拾好後走出門外,招了一台計程車示意他跟上。猶豫了一下他就決定上車,
儘管身上已經沒有半毛錢,剛才是走路到出版社的。
直到被丟在震耳欲聾的舞池中央,葉裕文才感到後悔。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種場所,之前頂多就是在大學時期和一些同學跑到居酒屋或路邊的串
燒攤喝酒,對喝酒沒什麼興趣的他沒事不會跑到酒吧。看著靠在吧檯前的劉慕陽怡然自得
和酒保閒聊,還時不時與不認識的女性調笑,上下其手、眉來眼去這些戲碼上演也不是那
麼意外了。
「來一杯吧。」劉慕陽對著好不容易擠到吧檯邊邊的葉裕文露出嘲諷的笑,和酒保說了幾
句後,把一杯色澤清澈、帶有茶香的調酒推到他眼前。
葉裕文看都不看便拿起眼前的長島冰茶一口氣喝乾,把空的杯子推回劉慕陽的面前,「謝
謝請客。若你總是這樣和女性搭訕,只能說品味相當低級。」說完連他自己也很訝異於自
己毫不掩飾的話。
「你也來一杯馬丁尼吧,邱吉爾?」他回點一杯給劉慕陽,以琴酒與苦艾酒為基底的馬丁
尼種類繁多,邱吉爾馬丁尼(Churchill Martini)就是純的琴酒。
雖然不常喝酒,但他對調酒多多少少有一些認識,老家裡有專屬的酒櫃與調酒師,高中時
他十分熱衷於纏著調酒師告訴他有關調酒的種類和知識。
劉慕陽接過琴酒,同樣一口喝乾。
他故意帶青澀的葉裕文到這種地方,想看看對方驚慌失措的樣子作為懲罰。把葉裕文丟在
舞池中央,獨自走到吧檯邊休息時,他露出了活像被拋棄的悲慘表情,看得他痛快極了。
他討厭葉裕文的故事,只有現實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的幻想,充斥著「勝利」、「快樂」這
些可笑的字眼,忽略生活中大部分人的痛苦與掙扎,這樣的人懂什麼是幸福嗎?只有靠自
身一步步往上爬,體驗過的每一步才有可能帶著一絲絲幸福的滋味。劉慕陽是這麼堅信的
,他極度渴望著成功,他享受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雙手掙來,而這是活在虛假妄想中的人
不會了解的。
就這樣,二人你來我往互點酒給對方,從比拚各式酒類的知識到炫耀起自身無聊的經歷。
「我小時候都在一棟豪宅裡玩,走在裡面就像探險一樣。」
「我家的傭人連我都數不清有幾個,聽說每天都會有人休假。」
「我爸開過的車就算我幫你出十本書,你還是連一扇門都買不起。」
「我叫我爸把出版社買下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解雇。」
當兩人都醉醺醺地走出酒吧,葉裕文猜想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認識劉慕陽了。
「記得,要把我的書,仔細看完再評論。」兩人互相扶持著,葉裕文再度提出要求。
「你的書,太無聊了。」劉慕陽打了一個嗝,「不要老寫一些男主角拯救世界的故事,當
英雄沒什麼好的,只是愛現,還會害到身邊的人。」
「你不懂啦。我就是要寫英雄的故事,又不是你的書,管那麼多幹嘛。」葉裕文想都沒想
就拒絕了,推了劉慕陽一把。
「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是你的編輯,我就不會讓你寫出那種東西。」劉慕陽擺脫了葉裕文
的攙扶,拉過他的手使兩人面對面站立,腳下不穩地指著他說。
「主角當然是越強大越好!配角就該是配角,腳色就應該這樣設定!」
「我沒有說主角不能強大……那就是你的故事太無聊了,問題是你!」
「不准說我的故事無聊!」
二人怒視著對方。
蒸騰的酒精在血液裡沸騰,劉慕陽的話激怒了葉裕文,就像當初他和家人說想成為一名作
家一樣。唯獨這件事情他不會退讓。
氣氛正僵時,一陣音樂聲介入其中,他們不約而同抬頭看到路口轉角處的超大螢幕播放起
廣告。匆匆一瞥中他看出了那大概是某個即將上市的遊戲廣告,漆黑的螢幕上被打開的盒
子中竄出了數道光影,原本如同人偶一般沒有表情的各種奇幻生物像活了過來一樣,笑鬧
、生氣,也開始有了爭鬥與屠殺。
在一片火海當中最後浮現了幾個字,「無謂罪孽,何必善良?在新的世界 墮天而活。」
看來是個在奇幻世界的冒險故事,他經常使用這樣的世界觀做為背景。
還沒把廣告看完就被劉慕陽的聲音打斷。
「很像你會寫的故事背景呢,下一個作品你要寫主角一開始因為系統錯誤得到神器,接著
一路征服全大陸的故事嗎?」劉慕陽用嘲諷的語氣道,「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英雄,不
是只有你以為的那些光鮮事蹟使人偉大,重要的是想保護誰的心情。」
說完這句話劉慕陽就吐了,嚇了一跳的葉裕文連忙向後退了幾步。
吐完脫力的他只能靠著牆邊坐下,大聲「嘖」了一下後從衣內口袋摸索著拿出皮夾,挑出
一張名片朝葉裕文揮了揮幾下。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走過去接過,那是計程車司機的名片,看到上頭的名字,他不由得睜大
了眼。
他還來不及訊問劉慕陽,就聽到他發出一陣規律的呼吸聲。
葉裕文只好死死地盯著名片上的文字,直到開始下雨天空飄起細細的雨絲,他才下定決心
播打上面的號碼,電話中的聲音乾澀到他自己都認不得。他不確定過了多久,因為下雨而
更顯匆忙的街道上終於有輛車在他面前停下。
「少爺?」
那是許久沒聽過的聲音。
腦中一片混亂的葉裕文,只好在近期第三次敲響鄰居的門,而且這次還是帶著一身酒臭味
和被淋得幾乎全濕。阿石什麼也沒問就請他進門,拿了一條毛巾和衣服給他,還貼心地說
要煮些粥,可以暖胃解酒。
沖完澡後葉裕文把臉埋在桌上,「阿石,我把自己賣給你好了,你不會嫌棄我吧。」這麼
頻繁地上門,他自己也覺得無臉見人,人情越欠越多,根本還不了。
「說什麼啊,你喝醉了。」盛了一小碗粥過來的石峻瑋無奈地說,他很高興對方有困難會
想來找他,不過喝醉了還是有點令人困擾。
「對啦,我醉了,不過說的是真心話喔。」
粥裡摻著少許海苔和小魚乾,湯頭用了柴魚高湯提味,吃起來清爽又入味。葉裕文一方面
覺得自己太幸福了,一方面又感到心慌。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喝酒。」雖然最後是用對方的信用卡付帳,他還是覺得自己虧大了。
不然怎麼會遇到自己父親的司機,然後發現劉慕陽很有可能是他小時候第一個偶像呢?
他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如果你有煩惱可以跟我說,我會當作你喝醉了,不會當真,也不會說出去。」石峻瑋看
著對方把碗裡的粥一掃而空,不是餓的關係,倒感覺是在生悶氣。他起身到廚房盛了第二
碗。
想反駁他說自己說的都是真的,不過葉裕文還是把話吞下去,連帶把第二碗粥也一掃而空
,捧著空碗望向阿石。
第三次起身的石峻瑋,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整鍋端過來?
「那你不准說出去也不要笑喔。」葉裕文接過第三碗粥,不過這次沒有馬上開始吃,而是
用湯匙在碗裡攪來攪去,弄了半天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頭。
「我被劉慕陽帶到酒吧,喝醉了,吵架,然後發現他可能是我小時候的偶像。」飛快把今
天發生的事情交代完後葉裕文想把自己整個人埋起來,感覺就像高中時上課寫小說被發現
,老師還故意請暗戀的女生在全班面前讀出來一樣羞恥。
「小時候他對我來說就像是英雄一樣,不只我,他是團體裡的核心,常常出主意,幾乎每
個人都聽他的,我只是一個不起言的小跟班而已。」就和現在一樣。
「我覺得他什麼都能辦得到,敢一個人爬到最高的樹上,把學校的空教室布置成秘密基地
,有高年級的學生來欺負我們也會挺身而出和對方打架,雖然不一定每次都贏,可是和他
一起玩就讓我覺得每天都很精彩,活得就像小說一樣。」
「有一次我看到有人送了我爸一組很精緻的單邊眼鏡,他讓我看了一下後就拿走了,說有
度數不能給我戴。我到學校後和其他人說之後,就有人提議把那副眼鏡找出來,剛好那時
候我們很流行偵探遊戲,也覺得單邊眼鏡戴起來就像偵探一樣帥,所以那天的遊戲就是到
我家裡把眼鏡找出來,第一個找到的人才有資格戴上它。」
「我們花了多久,又是怎麼找到那副眼鏡我就不多說了,總之劉慕陽是第一個發現的,稍
微戴了一下和其他人炫耀後遊戲本來應該結束了,可是他大概看我很羨慕的樣子,又想說
這畢竟是我爸的東西,就說也讓我戴一下。結果那副眼鏡對我來說太大了,有度數又讓我
很不舒服,稍微一動眼鏡就掉到地上,鏡片沒破,可是在鏡架上本來有的雕飾被碰掉了。
」
說到這裡葉裕文停了下來,以前的事情被喚起讓他一陣頭暈目眩,心裡想著如果是冬天窩
在暖桌裡,這時候就可以倒下來睡覺了。
「聽起來只是小孩子的遊戲,男生頑皮一點,父母也不會太生氣吧。」看葉裕文吃完第三
碗粥後沒有繼續的打算,石峻瑋從茶壺裡倒了一杯茶給他。
「我爸媽的確沒有罵我們,應該說沒有罵除了我以外的他們,但是劉慕陽的父親是我爸的
司機,他一直覺得是他兒子的錯,帶壞我還用壞老闆的東西。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就辭職了
,全家都搬到對我那個時候來說很遙遠的地方,還買了一副一模一樣的眼鏡賠給我爸,我
打聽了一下,那個的價格大概是他一個月的薪水。」
「所以你覺得沒有臉見劉慕陽?」石峻瑋猜測。
「不是,我覺得很難拒絕他對我小說的意見。」葉裕文深深嘆了一口氣。
劉慕陽辛辣的評論就像是指責自己在玩家家酒,他的堅持不過是固執和不願面對批評的鬧
脾氣。他覺得寫作是自己的事,他理當擁有全部的自由和空間,和編輯討論也只是認為那
是「商業」的考量,不得不妥協。
或許現實是他不願面對自己的故事,真的混不下去了,回家也是沒有辦法的,至少他已經
「努力」過,未來可以故作無奈地講起這段往事,在高級餐廳裡,坐在咖啡桌前,或是當
作某種藉口般自嘲「沒有天分」。
可是他就連接受自己編輯的意見都做不到。
劉慕陽的父親,他父親以前的司機,辭職後的他成為計程車司機也是很合理,不過突然辭
職,要養活一家人想必不輕鬆。今天看到他的瞬間,葉裕文有深刻的體會。
看著父親工作的背影長大,發下豪邁志願的劉慕陽,又是怎麼看待他的作品呢?
「不然就試試看他的意見吧,你可以像剛才告訴我的,把一個『只該是配角』的人寫成主
角,應該挺有趣的啊。」
「阿石果然很溫柔,你怎麼不是我的編輯啊。」阿石溫柔的話更讓葉裕文感到無地自容。
「這樣不就變成你對其他人在我背後抱怨我了嗎,我才不要這樣。」
「我才不會這樣對阿石呢,你又不會做讓我想抱怨的事。」葉裕文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
糊,可能是滿足的胃加上酒精的緣故。意識開始飄忽,溫暖的身體還有身後的榻榻米都讓
他很想直接倒下去。
這是阿石家,要有禮貌……好想睡覺……禮貌……
「不然去玩遊戲吧,廢柴大學生在遊戲中變成絕世高手,一邊玩遊戲的同時要面臨現實的
難題。這樣就符合你們兩邊的需求了啊。」石峻偉的聲音在空中飄盪著,聲音鑽進了他的
耳中但是沒有被理解。
在失去意識向後倒前,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要不要試試看呢,有個遊戲要上市了,
叫做『墮落聖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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