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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赫賽人來自何方? 馬勒坦人起源於德拉瓦克特伊山脈底下,而歐遜人算是他們的分支,這兩個民族如今分居 在山脈兩側,幾乎已是陌生人。 斯丹迪奇人來自北方密雀江畔,緊捱著色雅森林,那裡冬天時候太陽不再升起,而冬將軍 的殿堂據說便位於色雅森林的中心。黑暗、寒冷與長達半年的食物貧脊在他們腦髓中刻下 殘酷天性。 阿瑪爾高山群中住著的人以樂園遺民自居,而依靠裙山過活的民族們無疑是最靠近深淵的 人。他們相信自己知道自己的起點,並自傲地一代代傳承下去。 赫賽人也是如此。在每年的祭典上,他們將他們起源傳承下去。他們會在廣場燃起篝火, 披上獸皮與獵人的裝束--即使他們如今並不靠狩獵維生--在傳說中起舞狂歡,在火光 中投射扭曲的影子。 他們來自薩河,但這點在傳說中並不是那麼重要。 他們的傳說跟一隻有著奇特花紋的白色巨熊有關,他們的傳說跟一個為了救人而殺生的英 雄獵人有關。 他們的傳說跟愛有關。 01.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在神靈尚未降臨的時候,在樂園與深淵尚未形成的時候。」 「異變發生了。」 「那時候人們仍然潛居在森林中,那時候人們仍然依靠野獸的鮮血與粗糙的穀物維生,那 時候人們仍然穿著未被神靈祝福過的衣服。」 「異變是旱災。旱災之前是水災,旱災之後是蟲災。」 「智者提出了警告。智者在河邊觀測了九天,智者與族長討論了十八天,然後他們用了二 十七天制定對策。」 02. 事情不對勁。 第一個發現的人是最年長的老者,雖然幾乎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她卻敏銳地察覺有什麼不 對勁。老者在河邊坐了三天三夜,期間不斷讓眾多孩子當她的眼睛,飛跑著去查看她想知 道的事物,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回來告訴她。 最後,她顫巍巍地起來,對聞訊趕來的族長做出結論。 「旱災?」正值壯年的族長充滿懷疑地重複這個詞。 接著他因為語氣問題而被狠狠敲了一記。 老者陰沉著臉放下拐杖,嚴肅地點點頭。人群立即起了騷動。 「可是、可是--河水還這麼滿呢!」 「這就是問題。」老者佝僂著背脊試圖用拐杖伸向河中,一旁的孩子立刻有一個扶住老太 太、一個接過拐杖穩穩地往河水一插又抽出,熟練的動作看得出來他們不是第一次幹這種 事。 「穀子都還沒下,河水便已這麼滿。」老者陰沉地開口,她沒有要回拐杖,而捧著拐杖的 孩子則自動自發地將拐杖展示給眾人觀看,她的個子很高,因此人們清楚看見拐杖的二分 之一已被河水浸濕。 「往年這時候,河水才只到拐杖的四分之一。」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族長往遠離拐杖的方向謹慎地退了幾步,開口:「這不是好事嗎--」 話音未落,老太太已經敏捷地抓起拐杖--捧著拐杖的孩子在第一時間將拐杖塞到老者手 中--朝族長的腦袋又是狠狠敲了一記。 「不發芽的羅根種!我到底為什麼讓你當族長!」老者揮舞著拐杖,扶著她的白皮膚孩子 連忙輕拍她的背脊,並拖著她遠離河邊。 族長相當沒骨氣地躲到一個族人身後,小聲地回應。 「阿爾娃奶奶,雨季還要很久才會到呢,河水多點不是好事嗎?」 幾個族人也低聲附和。 老者氣得渾身發抖,她用力將拐杖插進濕潤的泥土中,卻是勉強自己冷靜下來回應:「你 們是吃了太多沒熟的羅根穀嗎?好好想想,一群石頭腦袋,薩河的水線不會一直這麼高。 看看你們,才什麼時候就穿了短衣?太陽只會越來越曬!到時候,被蒸發的河水要從哪裡 補充?我們的羅根種怎麼辦?」 族人們不敢說話,但大多數仍帶著不以為然的表情,但在老者的眼睛掃過來的時候便慌慌 張張地低下頭不敢說話。 「說話!」老者氣勢兇猛地大吼。 被人們推出來的族長:「我……我們跟著大灰鳥遷移不就行了嗎,牠們去的方向冷,太陽 不會那麼曬。再說森林裡的水潭子那麼多,總夠我們用的吧。」 回應他的是飛來的拐杖。 他下意識想躲,卻被誰拉住了胳膊,最後硬生生被砸在肩膀上,巨大的疼痛幾乎讓人泛起 淚花。 「你想得到挺好,想過我這種手腳無力的老人怎麼辦嗎?我們可沒力氣走!還有,大灰鳥 現在還沒回來,你要跟著誰去?」 痛苦地揉著肩膀的族長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說到大灰鳥……」一名族人遲疑地開口。「牠們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人群再度起了騷動。 「啊?怎麼會?我們還沒播種呢,怎麼就回來了?」 「你們女人沒去打獵不知道,我昨天才看到牠們的羽毛!」 「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我看錯?跟手臂一樣長的灰色羽毛我能看錯?」 「夠了。」 從孩子手中接過拐杖,老者用力將它刺向地面,陰沉的語氣讓眾人立刻安靜下來,提心吊 膽地看向那佝僂身軀。 老者清清喉嚨,沉默了會兒,才輕聲說出結論:「異變已經發生,我們做好準備吧。」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雖然不是許多人都相信異變的說法,但基於老者的威望,村子裡的每戶人家都想辦法或多 或少地存了些水,原本預計要播種的穀子存了些起來繼續作為糧食,打獵來的成果也像是 收成時節那樣,將一部分的肉風乾作為存糧。 日子一天天過,天氣越來越熱,回去北方森林的大灰鳥越來越多。 老者每天都去薩河旁觀測,但與她的預言相反,水線越來越高。從最開始的二分之一,逐 漸爬到三分之二,接著是四分之三……後來,當孩子將拐杖插進河水中時,溫暖的河水攀 上了他的手腕。 族人們開始抱怨。高溫的天氣加上豐沛的水源,植地的羅根種長的很好,女人們想將存下 來的穀子也種下去,但被老者嚴厲的勒令;大多數的孩子們跟少部分大人則是想要大口吃 肉,但一樣被老者禁止;此外,家裡收藏著那麼多水囊袋總有些礙事。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老者用力將拐杖插進泥土,眼睛因為快要看不清的關係有些失焦,只能死死地看著某個未 知的點,這讓她看起來跋扈傲慢。 這次她身邊的孩子沒有那麼多了,只剩下兩個,都是她一手帶大的。 「阿爾娃奶奶,妳得講道理啊。」族長的聲音聽起來無奈又疲憊:「妳沒辦法永遠拘著他 們的。」 老者沉默了,蒼老的眼睛茫茫然地移向門外。退化的視力讓她無法辨識出那些偷窺他們談 話的族人,她聽力衰退的程度比視力糟糕,但饒是如此,她依舊能聽見族人的低語,清晰 地如她幼年時候曾經聽過的,宛如他們的靈魂直接對她開口。 模糊的影子後,陽光正熾。 「阿爾娃婆婆?」 孩子軟糯的嗓音拉回她的意識,她眨眨眼,意識到族長仍然在等她的回應。 她握緊拐杖,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繼續。」 「阿爾娃奶奶……」 「我說繼續!」老者猛然拔高語調,拐杖重重地往地上敲擊,壓過族長試圖爭辯的嗓音。 「異變已經開始,做好準備!」 老者全身顫抖著,聲音嘶啞,看起來宛如瘋子。族長嘆氣著,替她攏好散落的髮絲,接著 認命地走出門外,溫和地再度承受住族人的猛烈抱怨。 人們只好繼續蒐藏食物,即使他們大多數都認為這樣做沒有意義。 距離雨季還有三次月圓。河水沒有停止上漲。 在第一塊種植地被淹沒時,族人的抱怨停止了。他們溫順地聽從老太太的指示,駝著糧食 倉皇逃進森林。當他們離開時,那些生長良好的羅根種已經全部被河水吞噬。 他們謹慎地找了個合適的地方,重新將儲藏的種子播種下去。 河水充沛穩定,冬季時在南方誕生的年輕大灰鳥在父母的引導下橫飛過他們的新部落,振 翅飛向初次見面的故鄉,成為第二波回歸群。 距離雨季還有一次月圓。 河水早已停止上漲。天氣越來越高溫。 冬季結束以來尚未下過雨,老者查看的主要對象從河變成了天空,每日從清晨起便要孩子 們盯著雲彩向她描述。即使仍然有族人不把她一回事(「這時節總是乾燥些嘛,只是這次 更乾燥而已。」),但大多數的族人都重拾起對老者的尊崇,跟著對天空投以擔憂的目光 。 族長跟老者的討論越來越多,而他被枴杖痛毆的次數也迅速增加。但隨著老者的虛弱,那 再也無法被稱為痛毆。 雨季理論上到來了,天空卻依舊清朗,沒有任何下雨的跡象。 河水的邊際急速後退,氣溫來到前所未有的高溫。 女人們不得不為羅根種製作遮陰處,男人們的打獵成果也穩定地下降--雖然他們的成果 一向起起伏伏,不過的確是下降了,諷刺地穩定。 老者目光的陰沉程度也來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她已經看不見了,即使有著相較充足的食物 ,她的軀殼仍然以飛快的速度衰弱下去。如今她的生活起居全仰賴那高個子女孩兒跟白皮 膚的孩子。 「格爾特。」那天下午老者這麼對族長開口了,她已經連拐杖都拿不動,嗓音卻是前所未 有的平靜:「遷移吧,沿著大灰鳥的途徑走。」 「阿爾娃奶奶,妳病還沒好呢。」 老者嘆息:「你這石頭腦袋,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走不動。」 族長沒有回話,孩子們被派去種植地了,屋內只有兩個人。他安靜地輕輕握住那形同枯木 的蒼老右手。 老者平靜地開口:「格爾特,我沒有後悔過讓你擔任族長。」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你從小就很蠢,腦袋裡裝滿碎石,長大了也只是往裡頭添更多 石頭。但你足夠溫柔、強壯、公平,而且深愛著族人。」 「最重要的是,你足夠殘忍。」 族長依舊不發一言,只是輕輕嘆氣,低聲咕噥了些什麼。 「閉嘴,事情就是這樣。羅根種不能種過冬季,年老的只會吸收養分卻不結穀,偏偏你們 這些石頭腦袋還當寶貝,不斷把養分供給過來。把那袋子給我。」 「我們需要奶奶妳的知識……」 「交給庫瑪跟依萊德斯吧。這幾個冬季以來,我把能教的都給他們了。」 族長惱怒地嘆口氣:「他們才捱過幾個冬季啊。」 「已經成年了,而且他們腦袋裡的石塊可比你少多了。」 「那總得告別吧,不然他們回來該有多傷心啊……」 「袋子。」 男人終究是為她取來了,顫抖著將裡頭的東西倒在掌心。 老者長長嘆出一口氣,顫巍巍地將發了毒芽的羅根種放進嘴中,嚼碎。 03. 「智者死後九天,人們遷徙跋涉,追尋著大灰鳥一路向北。」 「智者死後十八天,人們暫時停留,為了前進路線意見分歧。」 「智者死後二十七天,人們重新前進,他們取得協議團結一致。」 「但是、但是、但是。」 「獵人在不知何時離開人群,獨自踏上不知道的道路。」 「獵人所追尋的是,有著奇異花紋的白色巨熊;獵人所渴望的是,能夠結束一切災難的奇 異生命。」 04. 越來越多人死去了。 輕輕撥開白色結晶,底下是黑色的大地。她若有所思地將指頭塞進嘴中,覺得在一片鹹味 中嚐到土氣,她咬著指尖,抬起眼睛望著種植地。 原本生氣勃勃的羅根種們此刻萎靡不堪,幾乎變成黑色的深色葉子懨懨地捲了起來,在遮 陰中顯得瘦弱又可憐。即使庫瑪對農事一竅不通,也能清楚地意識到這些植物正步向死亡 。 這讓她不快地抿起唇。 月亮高高掛在樹顛,蒼白的星體將一切都抹上層淡淡的微光。聚落中族人們收拾的聲響隱 約可聞,與她隔了段距離,模糊得彷彿隱匿水中時聽到的叫喚;在老者死後第三個日落, 族長做了遷徙的決定,而在下一個日出時他們便要出發追尋著大灰鳥的蹤跡,冀望能依靠 牠們尋找到合適居地。 庫瑪揪下有些乾枯的樹葉,漫不經心地放進嘴中咀嚼,小心不讓葉脈畫出傷口。她是偷溜 出來的,這很容易,雖然族長要族人們好好看緊她,但在這時間點幾乎沒有人真正有空注 意她。 她甩甩頭,又揪下一把樹葉放進懷中,然後俯身挖走一株羅根種。 接著她緩緩步向森林深處,長期未雨讓植被稀少,但幸好還能找到她需要的東西:她低下 身拔了一片羽毛似的草葉,從石壁後頭刮起大片苔癬,從乾枯的河床中央撿起魚骨。這些 通通被她塞進背後的簍子。 最後她推開石頭藏進山洞,將族人的聲音徹底隔絕在外。 庫瑪甩甩頭。她一向不是個乖孩子,但第一次做這種事難免讓人緊張。 身形高挑的少女從簍子中拉出一袋骨頭,將它們擺成一個圓圈形成屏障;接著她在骨圈中 起了堆小火,喃喃自語著,謹慎地讓火舌吞噬羽毛似的葉子,然後餵食它苔癬、扳斷細細 的魚骨灑進火中。 火光晦暗,影子在山壁上被拉長成扭曲的瘋狂影子,溫度彷彿下降了,當風吹過時,她甚 至感受到一股寒意。 庫瑪再度甩了甩頭,瞇起眼睛打量周遭,然後她俯身,將小小的苦澀殘渣吐進火中。 火焰變深了,但仍在燃燒。火舌帶著不祥的色彩搖曳生姿。 庫瑪退到山壁邊,眼睛在火光照耀下亮得驚人。她右手緊緊捏著懷中的葉子,左手則從伸 進簍子中,掐下羅根種萎靡的新芽,送進口中。咀嚼,然後嚥下。 奇特的麻木感從咽喉開始擴散,從腹腔傳遞到腳底又上升至腦袋,將世界渲染成一片黑暗 。她不由自主地跪下,靠著山壁不住喘息,右手因為麻木的關係而差點握不緊葉子,左手 則顫抖著試圖將什麼塞進嘴中。 快--要快-- 然後,麻木的感覺消失了。 依萊德斯是唯一發現庫瑪不見的人。 異狀襲上心口,他的動作猛然一頓,接著身體跟著水囊不受控制地摔上地。他張開嘴大口 喘息著,手指死死抓著大地,巨大的恐懼緊緊抓著他的內臟,而遲緩的大腦如今只能思考 一件事情:庫瑪出事了。 這項認知讓他幾乎哭泣起來。 白皙的少年掙扎爬向角落,揹起背簍後跌跌撞撞地出了門,茫然地看看四周後一頭鑽進森 林之中。 庫瑪猛然睜開眼,哆嗦著站起身,牙齒因為寒冷而不住打顫,她甩甩頭,先瞄了眼倒在腳 邊的「自己」,然後瞇著眼睛緩緩往深色火堆望去。 那裡已經不是空的了。 在骨頭圍起的圓圈內出現了幾個模糊的人影,其中一個已對她投以感興趣的目光。 「瞧瞧,這是誰呀?」那人影咯咯笑著,聲音不老不幼不男不女,一切資訊都無法從這抹 嗓音中得知。 另一個人影也朝她打量,尖細的女音帶抹笑意,「肯定不是我的族人。孩子,妳是誰呀? 」 「說出妳的名字,以交換妳想知道的。」最後一個人影開口,它的嗓音輕柔陰沉,像是潮 濕的苔癬貼在背脊上。 庫瑪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她不敢朝火堆前進,只能將持續緊貼著山壁,同時高傲地抬起 頭,強迫自己冷靜地回應。 「如何讓這異變結--」 「哦啦,壞孩子。」帶著笑意的女音打斷她的話,那人影彷彿豎起一根手指,優雅地搖搖 :「說過了?給我們妳的名字。」 不老不幼的嗓音緊接著說:「或是頭髮。」 輕柔的嗓音跟著補充:「或是血液。」 「或是指頭。」 「或是眼珠。」 「或是心臟」 --「來,讓我們知道妳是誰。」 三道嗓音重疊在一起,在晦暗的山洞中輕柔地彈跳。那合音彷彿歌唱,每個母音都帶著奇 特的顫抖,勾懸的尾音輕巧地滑進耳膜,試圖帶著回應滑出舌尖。 庫瑪猛然後傾,少女的頭顱隨著肩膀浸沒入山壁,讓堅硬的石塊延緩她開口的動作;同時 ,在躺著的自己手中,一片葉子無預警地崩解,苦澀的氣息登時瀰漫開。 「哎呀,是塔娃的葉子。」 「真是討厭。」 「果然不是我的族人。」 亡靈們的嘆息此起彼落,庫瑪露出一顆眼睛,警戒地望著那三個人影。 最高大的人影搖搖頭,尖細的女音褪去笑意:「好吧,那我們照著規則來吧,生者。妳想 知道什麼?」 少女淺色的眼睛來回看著三人,像是評估著危險。她謹慎地開口,聲音因為口腔仍埋在山 壁中而有些扭曲。 「……告訴我,異變為何發生。」 最高的人影用尖細的女音回應,話音掉落的瞬間,少女的軀殼被拔出山壁,那雙腿違背了 主人的意志,被無形的力量扯動著,朝骨圈中的火焰踏出了一步。 庫瑪緊緊咬著牙關,眼睛陰沉地盯著人影們,後者則笑吟吟地鼓動:「來呀、繼續問嘛。 」 徒勞抵抗著無形的力量,少女咬牙切齒地吐出第二個問題:「該怎麼解決?」 不老不少的嗓音尖聲回應。 庫瑪的雙腿再度被扯動,拖著上半身又往前一步。 她能看清人影們的眼睛了,眼窩邊緣隱約泛著奇特的白光,在該是眼球的位置長滿了交錯 的銳齒,當他們開口說話,那些銳齒便興奮地打著顫,發出喀喀的細音。 少女的上半身傾盡全力後仰著,但雙腿仍被規則牢牢固定在地。她的嗓音細微模糊,聽起 來像是被恐懼侵蝕地七零八落:「……在哪。」 最後的人影輕輕開口,一張一闔地用輕柔的嗓音回答她。而當它閉上口的剎那,庫瑪的腿 再度被規則牽引,一隻腳高高舉起,緩緩地、堅決地、像是慎重評估過後地,輕輕踏入骨 圈之中。 火堆冷冷地燃燒著,人影爆出咆嘯,迫不及待地將她拉進骨圈。 肌膚緩緩溶解,底下叢生的利齒興奮地分開,它們的頭顱此刻是一張大嘴,笑呵呵地對著 少女咬來。 疼痛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他搖搖晃晃地在林子中,一邊掙扎著前進一邊喊叫。他以為他喊的很大聲,但實際上微弱 地像是幼獸的哭叫。 他原先屬於另一個部落,隨著年紀增長,他身體上的缺陷越來越明顯,最後終於被無法忍 受的族群趕出聚落。 當時只有渡過幾個冬季的依萊德斯絕望地在森林中打轉,他帶著滿身的傷口,逆著河流流 向走了好幾個日落,接著朝太陽升起的方向繼續行走,最後在這個種植羅根種的聚落附近 陷入昏迷。 把他帶回去的是庫瑪。她那時候滿森林地找阿爾娃婆婆要她尋找的植物,沒找到塔娃,卻 揹回他。他在她背脊上曾經清醒了幾個心跳的時間,只記得草藥的香氣盈滿鼻竇。 大概從那時候開始,他便感覺他的心不像是自己的了。 疼痛在身體中游走,但還可以忍受。 庫瑪。庫瑪。庫瑪。 庫瑪瞇著眼,對被撕咬的身體視若無睹,只是奮力掙扎著靠近火堆。在第一塊「肉」被扯 離身體的同時她張開嘴,試圖咬住火焰,同時發麻的舌頭死死按住舌根下的東西。 「等等,不對勁--」 亡靈們的嗓音失去生前的音質,它們發出沙啞的驚呼,試圖將她扯離火焰。 來不及了。 她的口腔著了火,發黑的塔娃樹根連同舌頭一起成為火焰的祭品。 火堆在剎那間暴漲,轉眼間吞噬了她的腦袋,然後將一切燃燒殆盡。 庫瑪猛然睜開眼睛。 少女大力地喘著氣,心臟跳動的速度近乎瘋狂,咽喉彷彿灼燒的疼痛令她乾嘔出聲。火堆 熄滅了,原本整齊的骨圈像是承受過災難一樣地歪歪斜斜,但幸好仍然維持一個封閉的圖 形。 --異變的發生開始於一隻熊,一隻有著奇特花紋的白色小熊。牠為了私慾盜取大氣中的 魔力,導致力量失衡,導致災變發生,導致生命消亡。 她全身上下疼痛不已,哆多嗦嗦著嚐試好幾次後才坐起來,懷中的樹葉粉塵隨著她的動作 逐漸漫散開來,而口腔瀰漫的苦澀味道讓她差點沒有察覺到被樹根侵蝕出的洞。 她皺著眉舔舔唇,仍然喘著氣,味覺完全失靈,身體因為羅根毒素的關係仍有些發麻,但 至少可以動了。 庫瑪扶著山壁顫巍巍地出了洞口,肌膚仍帶著火堆燃燒的氣息,那雙淺色的眼睛冷凝地劃 過樹梢,看向蒼白的月亮。她聽見林子裡有誰在呼喊她,但她暫時不想理會。 她仍然顫抖得厲害,手指幾乎使不上力氣,好不容易從懷中掏出小刀,又花了一番力氣才 在手腕上割下足夠深的傷痕。鮮血流淌而出,在月光渲染下,那色澤幾乎是艷麗的。 --將牠的心臟刨挖搗爛,讓牠的鮮血流淌在大地之上。找到牠,殺了牠,毀壞牠的心臟 。 她盯著傷口好一會兒,直到腦袋發暈時才想起不可以觀看這個過程,否則隨著血液離開的 亡靈詛咒可能會重新回到體內。她抬起頭,勉強自己看向村子的方向,血順著手指靜靜滴 落,在山壁上留下彎曲的殘痕。 那呼喊她的人慢慢尋過來了。 白皮膚的少年狼狽地從樹縫中鑽出,樣子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他搖搖晃晃地迎向庫瑪,用 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聲抱怨:「終於找到妳了,姊姊。」 庫瑪皺眉看著他,來不及說些什麼便被對方的動作打斷。他從背簍扯出片草葉塞進嘴中咀 嚼,一邊按著她的肩膀強迫她坐下,然後從背簍中掏出更多樹葉塞進她的衣襟之中。 被劃傷的傷口癢麻刺痛,庫瑪看著蒼白的月亮,感覺到樹葉在她身上迅速崩解成塵埃。 --朝下次月亮落下的方向前進,在看到第一根長過手臂的灰羽後停下;接著順著河流行 走五個日落,將發現熊的蹤跡。 「依萊德斯。」高個子少女安靜地開口:「我要走了。」 白皮膚的少年像是沒聽到一樣,一心一意地處理少女的傷口,直到掌心上的指因為不耐煩 而屈起後才低聲回應:「我會跟著妳。」 05. 「……獵人走啊走,一邊走一邊問、一邊問一邊走,……,翻過九個山頭、越過十八條河 流、……」 「……終於找到了有著奇異花紋的白色巨熊。」 06. 順著乾枯河床行走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個日落。 庫瑪手提著長矛,疲累不堪,幾乎壓抑不住把武器當作拐杖的衝動;依萊德斯跟在她身後 ,他的體力遠不如她,幾乎已經不成人形,只有肌膚與過去同樣白皙。陽光似乎無法對那 色澤造成影響。 庫瑪咬著牙,奮力又邁出一步,最後仍放棄抵抗似地將長茅插入乾裂的大地,倚著它不住 喘息。這附近似乎沒有聚落,驚鴻一瞥見到的人類痕跡只是難辨真假的玩笑,但同時也看 不見野獸的蹤影。如果亡靈所言為真,那她現在應該早就發現熊的蹤跡。 太陽逐漸西沉,橘金色的微光仍然帶著嚇人的熱度,斜斜地撒在肩頭。她看著那方向發了 會呆,想著幼時阿爾娃奶奶帶著她給羅根種灑水時,翠綠的葉片沾滿水滴而閃閃發亮。 然後她回過神,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同伴不見蹤影。 「依萊德斯?」她四下張望,不太確定地呼喊他的名。此地的乾枯情況更加嚴重,植被毫 無綠意,只餘深色的乾枯木頭,矗立在晦暗光線中彷彿一具具屍骸。 遠方似乎傳來少年的聲音。 高個子的少女拔起武器,一步步踱進早已死去的森林之中。 背脊的熱度正在逐漸消退,他跪倒在地不住抽搐,明白事情已成定局。 依萊德斯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好幾個冬季以前他在此地誕生、成長、茁壯--直到異變發生。 那天只是個尋常的日落,族群的成年女性帶著他們從種植地回村,他和其他孩子不知疲倦 地互相嬉鬧。他們時不時躲進徑旁的草叢,像是狩獵一樣試圖抓住彼此。 在陽光消失的瞬間,他的心跳不對勁了,白色的皮毛從肌膚底下竄出,而他的骨骼喀啦喀 啦顫抖著改變,每一次更動都是巨大的痛苦。他那時恰巧躲在隱密的樹冠上,雖然聽到族 人喚他卻發不出聲音回應。 異變停止時,他已經完全成為一隻野獸,發出的聲音是野獸的聲音,看到的事物是野獸的 事物,連思考也完全變成一隻野獸。 後來,他在陽光中以人類的姿態醒來,全身痠痛,像是被人拆了後又裝回去。好不容易才 回到村子,然後因為挨揍變得更加疼痛。 白天是人類,晚上是熊。 他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也不敢讓人發現,只能躲躲藏藏地,每天日落時分找機會溜進森 林--他沒有父母,族人對他也不是特別上心,居然也讓他成功了好幾個日落。 接著,他發現了,大氣中存在著「什麼」。如果想辦法將它們拉進體內,便能夠在夜晚保 持人形。他開心極了,認為自己找到了治癒「缺陷」的辦法。 就這樣過了兩個冬季。 那不知名的存在日漸稀少,開始難以支撐他維持人形;加上村子的收成越來越差、食物越 來越少,隨著人們死亡而增長的警覺性開始讓他難以溜進森林。 所以,他的「缺陷」被發現了。 那時候武器像是雨一樣砸在他身上,他絲毫不懷疑族人是想將他吃下肚,只能拼命地逃進 森林,順著本能朝不知名存在豐沛的地方前進。 陽光幾乎全部消逝了,陰影席捲上他,恍惚之間像是被巨獸吃下肚一樣。 少年依然白皙,只是覆蓋他的已不再是脆弱的無毛肌膚,而是厚重的毛皮。骨骼在體內深 處緩緩改變,他能感覺身體重心與高度的變化,在下降的視力中,他的手正漸漸轉為野獸 的爪子。他張嘴想吐出呻吟,卻發覺嗓音已經開始低沉沙啞。 後方傳來腳步聲,隱約的草藥香氣盈滿鼻竇。 庫瑪停下腳步,全身冰冷。 他們所在的地方寸草不生,黑色的大地像是被什麼焚燒過一樣乾裂,而在她腳邊,存在著 一隻怪物。半人半熊。 怪物身形與她相彷,正蜷縮著痛苦不堪地抽搐,牠的骨骼彷彿正在重新組成,她可以透過 皮毛看到骨頭每一次的移動。牠曾經受過很多傷,傷好了後重新長出的毛便稀疏了些,遠 遠看過去像是花紋一樣。 她記得那些傷口的形狀,也記得第一次看到時它們的狀況多麼嚴峻。她記得那時候背後的 重量,記得那微弱的呼吸聲,記得當時自己拚了命地趕回村子,求族長和阿爾娃奶奶救救 他。 「依萊德斯,是你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詢問,自豪的冷靜不見了,脆弱得像是一個心 跳後便會哭泣起來,她垂下長茅指著牠的後背,顫抖得像是多個冬季以前那個第一次殺生 的小女孩。 「依萊德斯。」 這一次怪物回應了,牠的耳朵抖了抖,慢慢轉過頭。 庫瑪閉上眼睛,手猛地一推將武器刺進牠的心口。 但是牠沒有停止轉頭。 牠的面孔仍是少年,此時看著她,眉眼彎彎。 「妳要殺我嗎?挖出我的心臟?」 「但是怎麼辦呢。」 正在轉化成熊的白皙少年語氣溫柔,隱約帶著笑意。 「我的心,已經全部都給妳了。」 07. 「……經過一番纏鬥,獵人終於殺死了白色巨熊。」 「有著奇異花紋的白色巨熊死去了,牠的心臟被刨挖出,牠的血液染紅了大地,將泥土染 成了鮮紅色。」 「一起死去的還有獵人自己,獵人同樣被巨熊打敗了,獵人的鮮血流淌進鮮紅色的泥土中 ,將大地染成了鐵鏽色。」 「異變結束了,人們安全了,世界重新開始了。」 「在獵人與巨熊死去後的九天,鐵鏽色的泥土中長出了新芽;在獵人與巨熊死去後的十八 天,嫩芽在鮮紅色的泥土中茁壯;在獵人與巨熊死去後的二十七天,黑色的大地上長出了 帶著奇異花紋的植物。」 08. 他本來以為她會猶豫,但是她的動作快得讓人吃驚。 當庫瑪將短刀插進自己心口時,依萊德斯才知道,她對他動手原來已經是猶豫後的結果。 這個認知讓他不禁歡喜地揚起唇,近乎憐愛地凝視少女掙扎著在胸口刨挖。 鮮血噴湧而出,他能感受到那些血液帶著高個子少女的溫度,像是雨滴一樣滴落進他的皮 毛,這讓他的心口泛起近乎疼痛的強烈喜悅。 庫瑪、庫瑪,姊姊。漆黑的血液溢出唇瓣,而他喚她的嗓音是如此繾綣。身體已經動不了 了,只能溫柔地看著她扭曲的臉龐,看著她口中飄出一縷苦痛嘆息,看著她弓著身體,拚 了命地試圖將刀尖刺進心臟。 該說什麼好呢?他想著,漫不經心地察覺自己的身體因為劇烈疼痛而顫抖。 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碰觸到了「心臟」。 那麼,就說這個好了。白皮毛的少年笑彎了眼,緩緩開口,語氣輕柔、溫和、憐愛。 我等妳。 09. 赫賽人最早來自葉瑟塔之森,緊捱著薩河。他們在黑色的大地上耕種,後來為了逃離天災 而出了森林,最後在密雀江中游的沖積扇上建立起聚落。 每年雨季結束後的第一個月圓是他們的慶典,他們有些人會披上獸皮打扮成野獸,有些則 裝扮成獵人的模樣;他們會在聚落中心燃起篝火,丟入草葉製造香氣,然後圍著火焰起舞 狂歡,年輕的男女趁著此時尋求伴侶。 而在慶典最開始,長者會講述他們的傳說,那傳說中有英雄、有怪物、有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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