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他了。 ※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對七校聯合鬥法這麼感興趣。」 「怎說？」 偌大教室裡只有兩名青年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閒聊，這是他們打相熟以來最喜歡也最習慣的 互動模式，但今天卻有些不同。 包爾曼高等魔法學院這學期的第一堂課在明天，此刻絕大多數的學生都在享受闊別兩周假 期後重聚的歡喜，正如那句話：小別勝新婚，年輕男女的笑鬧聲與雀鳥和鳴，雛兒的啁啾 是生命的象徵；以東塔三樓教室的窗戶為界，向外，花園裡金盞花燦爛綻放，樹籬笆點綴 著幾朵早開的茉莉，淡雅花香融入淺琥珀色的斜陽，陽光水一般流進白色的教室，兩個氣 質各異但外表一樣俊秀的青年坐在窗邊，浸沐著蜜色的光芒，這畫面好不悠哉、好不和平 ，光看就讓人忍不住翹起嘴角。 理論上應當如此。 蓋爾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抵著椅背，一如往常努了努嘴，煞有其事地打趣道：「在我看來 ，你上學期期末測試準備得都沒現在一半認真。」 「喔，或許吧。」一反蓋爾的熱情，泰倫頭也不抬，光潔的額頭反射日光，予人冰冷的印 象。他今天一整天都是這個樣子。 「……是瑞奇．班德爾頓參賽的緣故嗎？」蓋爾小聲嘀咕。 泰倫沒有回應，似乎沒聽到。 蓋爾見此忍不住輕輕咬住臼齒，這兩個禮拜他無時無刻不期待和泰倫再見面，可是他的態 度讓蓋爾覺得只有自己一頭熱，活像個傻瓜。 不過蓋爾還是勉強重新振作，用他招牌的開朗口吻大聲說道：「唉，看你這麼有幹勁，連 我都有點想參賽了，擅長戰鬥的治療師，聽起來也挺炫的呢，也許這學期我也該修幾門戰 鬥課程，你有推薦的導師嗎？」 泰倫依然沒回應，他只是舉著手，食指點、撇、挑、一橫，口中念念有詞。 蓋爾覺得泰倫的手勢有點眼熟，但他隨即否認了這個想法，戰鬥用的法術和他學習的醫療 法術無論咒語、手勢還是其他成分都大相逕庭，他怎麼可能眼熟呢？ 而且泰倫過分冷漠的態度終於惹惱他了。 「你到底在研究什麼咒語，你這頁已經看一整天了，有這麼複雜嗎？你不是向來過目不忘 嗎？」蓋爾伸手要把書拿過來。 在他手指搭上書角的瞬間，泰倫猛地把書搶進懷裡，甚至誇張地跳離座位，臉色蒼白地瞪 著蓋爾。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蓋爾被嚇到了，他連忙舉起雙手道歉。 泰倫用袖袍掩住懷裡的磚頭書，然後抹了把臉，愧疚道：「不，我才該道歉，是我反應太 大……你剛才聊到哪裡？你說你這學期要實習對吧，去哪邊？」 「果戈里兒童醫院。」蓋爾盯著泰倫的臉，把思考方式切換成專業模式，「泰倫，你怎麼 了，你的臉色很差。你最近的睡得不好嗎？」 「很好，我一點事也沒有。」青年不自在地側過頭，但這動作反而將他凹陷的臉頰面向蓋 爾。 「沒有變長或變短，也沒有半夜突然醒來？」 「沒有。」 「那有沒有發燒，或因為忙碌吃了號稱可以強身健體的沒牌魔藥？」 「沒有。」 「體重呢？不對，這我比你清楚。你是不是對比賽感到壓力，還是你寒假遇到什麼──」 「蓋爾，」泰倫打斷青年滔滔不絕又摸不出脈絡的詢問，沉聲道：「你不用擔心，我很好 ，完全沒問題。我只是看書看累了而已。」 泰倫的話無疑是個宣告。對話結束的宣告。 蓋爾瞅著泰倫的眼睛，但他不意外地發現後者在迴避他的目光。 沮喪令蓋爾相對單薄的肩膀頓時垮了下來，他無法繼續保持冷靜。但他隨即巧妙地將失落 掩飾成聳肩。 「好吧，我相信你，不過要是你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就儘管跟我商量吧，你知道，我就只有 這點本事能自豪。」蓋爾俏皮地朝泰倫眨眨眼，並半真半假地抱怨。 但泰倫沒有回他話，他只是坐到下一個座位上，隔著更遠的距離，重新埋首在那本厚書裡 。 距離感。 蓋爾眼眶不禁一酸，喉嚨像被什麼卡住，難以呼吸。 不該這樣的。平常，泰倫應該會配合地打趣兩句，甚至給他一個吻。 作為一個治療師，就算再優秀名望也永遠比不上戰鬥法師，更何況泰倫才是比較優秀的那 個，他是學年度最佳學生。長久以來累積在心底的擔憂，對這份感情的患得患失，霎時順 著衝動脫口而出：「泰倫，如果你厭倦我了就請明講，我也是有尊嚴的。」 話一出口，蓋爾就後悔了。 蓋爾喜歡眼前的青年，喜歡他傑出的頭腦，喜歡他專注的樣子，但更喜歡與其聰明成正比 的幽默感，還有忙碌之餘仍不忘顧及旁人的那份心思。 但不過兩周不見，他卻變得如此陌生。 雖常說時間可以治好一切，但不如說時間可以改變萬物。 這一定有原因。 回答蓋爾的依然是陽光也無法暖和的沉默。 「好吧，我想你也需要時間思考。」他再次強顏歡笑。 泰倫的樣子明顯不自然，但既然他不願說明為何，蓋爾一時間自然也無法參透，他不斷告 訴自己泰倫不是針對自己，但作為當事人又怎能完全看開呢？ 他丟下一個自以為沒那麼受傷的眼神，帶上教室的門緩緩離開。 如果你厭倦我了就請明講，我也是有尊嚴的。 蓋爾的話在空蕩蕩的教室裡回響，也在泰倫的腦袋裡起起浮浮，就跟他眼前的咒語一樣， 才剛讀過的句子，下一秒就被迷霧給吞噬，他的理智只能照亮小小的角落，必須不斷反覆 確認。況且現在困擾他的除了「迷霧」，還有心中的恐懼。 好不容易，蓋爾的話才像楔子，終於嵌進正確的位置，不再從泰倫心裡溜走。 一理解蓋爾話裡的意思，泰倫頓時觸電般彈身而起，連掉到地上的書也不顧，白著臉衝向 門，想找回那個已經離開的人。 「蓋爾！」 蓋爾正走到樓梯，聽到泰倫的呼喊，他又驚又喜地停下腳步望向聲音的來處。 但他停得太急了，後面的人又跟得太緊，只見他輕飄飄地被頂出去，側著身，以一種危險 的姿勢傻笑著跌落樓梯。 如果蓋爾受過一點戰鬥訓練，那他還有可能即時給自己施展一個最簡單的緩落術，然而他 沒有，他對戰鬥的排斥近乎潔癖，哪怕只是學習如何自衛。 但泰倫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戰鬥法師，優秀的戰鬥法師除了能自保，更能兼顧同伴。他不假 思索抬起手指，點、撇、挑、一橫，口中念出相應的咒語： 「薩德──」 吟唱嘎然而止。 泰倫並非舌頭僵住，只是忘了接下來的咒文。 迷霧再次降臨，即使經過一整個早上的練習，咒語的第三個音節仍無情地從他記憶裡遁去 。 就算再怎麼努力，即使已經摸出字詞的輪廓，他離正確答案仍有無限遙遠的一步。 於是，他看著蓋爾的身影往下摔落，他的心也跟著直往下沉。恐怖的預感，與世界脫節的 麻木感占據了他全部的心靈，。 失去了。 他失去了蓋爾。 以及他的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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