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要到了呢。」在山坡上遠眺，男子輕聲說著，聲音小到她幾乎要聽不見。 「嗯，等你身體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櫻花吧！你不是常說有一天要帶我到大海的另一端 ，看看那種凋零時才最美麗的花嗎？」她勉強打起精神故作開朗地說，指尖帶著愛意撫過 他削瘦的臉龐。 曾經，曾經他總是帶來爽朗的笑聲，她絕對想不到如今他會那麼虛弱，就像是一片葉子都 撿拾不起來，更遑論是曾經破門而入拯救她時，帶來的光明。被關在黑暗中的她，只看到 他逆著光朝她走來，向她伸出了手。 那一刻她就愛上了他，毫不猶豫，拚盡一切愛著他。 「以前，你還那麼小，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才到我的腰而已，現在沒有你我竟然哪裡都 去不了。」他說話時帶著嘆息。他從前說話絕對不是這樣子的。 「你是病人，只要靜養一陣子就會好了。不要忘了你可是令人聞風喪逮的驅魔師隊長，克 里斯多福呢。」她很討厭聽他講從前的事，就好像她還只是初次見到他時，那個無力的、 被父母遺棄後受妖魔凌虐的小女孩。 克里斯多福拯救了她，他是她的英雄，她的全部。 他蹣跚著走回山坡上的木屋，那是他受到詛咒後教堂安排他療養的地方。克里斯多福很清 楚自己已經病入膏肓，嚴格說起來這不是一種病，而是每一位驅魔師必定走向的結局，在 漫長與妖魔廝殺的過程當中，逐漸被惡意與魔力侵蝕的後果，沐浴在帶有毒性的妖魔之血 中，沒有一個驅魔師可以逃掉注定的結局。 只是可惜了薇洛妮卡，被他救出來的女孩。她還有更光明的未來，不該陪在他這樣遲早會 死去的人身邊，就算說了好多次也沒用。以前妖魔的詛咒就算發作，靠著她的神術和自身 的復原能力總是能平安度過，但這次不同，他可以感受到體內的虛弱，肉體的能量已經在 反覆的爭鬥中被消耗，要不是如此，教堂也不會輕易放過他，讓他度過人生最後的假期。 哪一次被他丟下的她，不是靠自己的實力和意志，頑強跟在他身旁呢？從來他就贏不了她 。 於是維洛妮卡眼睜睜看著克里斯多福日漸衰落，從沒有胃口開始，到因為身體虛弱不能出 門，最後終日躺在床上，連開口都很困難。 「你會好起來的。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總是在她身邊反覆這句話。 面對虛弱的克里斯多福，維洛妮卡展現出驚人的耐心，每天不厭其煩將食物磨成泥小口小 口餵他，用清水擦拭全身，以及對全身肌肉定期按摩。他睡著時就忙著打掃房屋，清洗衣 物，還有將妨礙他休息的東西處理掉。 他幾乎感受不出時間的流動，大部分時間他只是陷入深深的睡眠，維洛妮卡為了怕打擾他 休息，總是盡量不要發出噪音，因此今天外面的喧囂顯得特別不尋常。 那是爭吵的聲音，空氣中瀰漫的魔法因子濃厚到異常的地步，代表這附近才剛爆發一場大 規模的衝突，是誰選在這種時候找上門呢？難道又是和妖魔有關……？ 想到這裡，他顧不上四肢無力，還有蔓延在全身彷若針刺的疼痛，硬撐起身體往外走去。 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對他來說卻困難萬分，一個踉蹌重重摔在地上後，大口喘氣死命榨取 身體最後一絲力氣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果然活著，也彷彿離死亡很近。 他早就知道驅魔師的命運了，也以為自己會死在戰場上。結果同伴一個個逝去，他卻還苟 活著，安逸地躺在床上，閉上眼前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睜開。比起硝煙瀰漫，心臟總是劇 烈跳動著就好像要裂開一樣的戰場，他覺得現在的生活不適合他。 他絕對不會提出要退離第一線，「靜養」這種事。 「隊長！」被困在大規模術法中，就要被強烈光芒吞噬的人看到他時驚喜地大叫出聲。 那是他的小隊員，維達。 維洛妮卡撤銷了術式，不甘心地看著維達衝到他的一旁，扶住搖搖欲墜的他。 「隊長，和我回去吧。驅魔師應該要死在戰場上，妖魔之血是神的祝福，這不是你告訴我 的嗎？」濃眉大眼的維達，在戰場上總是衝在最前面，就連這個地方也不顧一切衝過來看 他。 妖魔與發狂的神靈，二者一體兩面，沐浴在足夠的血中，驅魔師身為人的部分便會被逐漸 洗滌，肉身的死去代表他們能夠回歸神的懷抱。 至少，教堂是這麼教導他們的。 「我不再屬於教堂了，你沒看到我的退休申請嗎？」他推開了他的手，搖搖晃晃走回木屋 。 在關上門前，他丟下一句「不要再來了」。 不要，不要再有人來了，房子後的那片平原，已經有夠多人埋葬在那裡。 維達的話讓他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自己還年輕時，衝鋒陷陣，埋葬死去的同伴與前輩， 祈禱他們能夠回歸神的身旁。不是生病，不是老去，一定要死在戰場之上，那是驅魔師的 歸宿。 「老師，你是不是不會好了。」發現趁著她不注意，克里斯多福整理的行囊，維洛妮卡露 出悲傷的表情。 「老師想去哪裡呢？不靜養不行啊。」在他的面前，她把這段時間教堂其他人寄來的信拿 出來，一封封撕碎，就在她的面前，「這些人真是過分，明明知道老師生病了也不肯放過 ，明明說好了，春天到了我們要一起去看櫻花的。」在信撕完後，她拿走了他的行李，凝 聚起魔力開始焚燒。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嗎？明明只要休息，就會好起來了啊。」她露出了悲傷的表情，「沒 有辦法了，誰叫老師你……我真的沒有辦法。」她跪到他的身前，緊緊擁住摔在地上的他 ，眼淚忍不住湧出。 身後以魔力凝聚的長劍一口氣貫穿了兩人的身體，他不能控制地露出了笑容。驅魔師只能 死在戰場上，而不是病榻中。 帶著最後爽朗的笑聲，克里斯多福嚥下最後一口氣。 春天就要到了，櫻花即將盛放，凋零。 所有看過櫻花的人都說，櫻花在凋謝時，是最美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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