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無止盡地自昏暗的天空落下，窗戶外的水珠緩緩流下，將透明的玻璃變得模糊 ，難以看清外界的景象。雨滴落在遍布的水窪，激起了高低的漣漪，重重交錯。雨下得很 大，彷彿永遠不會停歇，整座城市似乎都被雨水織成的細網所籠罩，淋濕了沒有遮蔽的每 個角落。人們的聲音似乎也變得遙遠，在濃厚的水氣中沉澱，轉化為一種不自然的寂靜， 只剩下淅瀝的雨聲持續滲入耳中。 雨下得很大，彷彿不會再有下一個晴天。 一抹紅色的身影自街角牆後步出，悄無聲息地向不遠處正在雨中行進的三名男性接近。在 雨聲的掩護下，那三人對身後的跟蹤者絲毫沒有察覺。直到紅色身影和他們距離已剩下數 步時，其中一人才發現異狀。他迅速轉過身，流暢地拔出劍擺好戰鬥架式，身旁的兩人也 很快跟著動作。 「你，該不會就是……」 紅色的身影沒有給對方把話說完的機會。 腳下是冒著幾絲白煙的地面，在幾分鐘的時間內，那個身影揮舞著黑與紅的重刃，掃清了 眼前的一切。滂沱的雨勢依然持續著，不見半分轉小的跡象。冰冷的雨水宛如澆熄最後的 希望ㄧ般，墜落在失去生息的軀體上，在流淌的同時帶走了殘存的餘溫。 紅色的身影和來時相同，在大雨中獨自離去，直至隱沒於因雨水而交融不清的遠方。而那 無聲的悲鳴也消逝在雨中，沒有被任何人聽見。 冬季的冰冷空氣加上連日降雨帶來的潮濕讓謝鈺辰每次呼吸時都感覺喉嚨十分不適，他調 整了一下圍巾的位置，在確定頸部保暖沒有空隙後推開了門。迎面而來的是僅存在著零星 幾人的空蕩教室。 「你終於來了，這樣就只剩駿崴還沒到了。趕快坐好吧，今天可是有重要的事項要討論。 」熟識的少年靠在一張課桌上，帶著開朗的笑容向他打招呼。 他微微皺起眉頭。 「看到你心情這麼好的樣子總讓我有種糟糕的預感。」鈺辰邊說邊隨意找了個位置放下書 包入座。 位於他後方的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今天過得如何呢？」 「還能怎麼樣，普通的上課、普通的考試，平凡又忙碌、每天重複上演著的日常生活。」 鈺辰有些不耐地回答。過去的經驗告訴他，每當這名少女突然提出一些微妙的問題時，就 代表她觀察到了什麼特殊的細節。那意味著，可能很快就會有麻煩事降臨了。他大略掃視 了一下教室內的其他人。左前方的蘇紜瑄和往常一樣正閱讀著不知名的書籍；最前面的方 振德仍然靠著課桌，臉上洋溢著期待和興奮的神采；右側的林逸茹正看著手機；而右後方 的張宏傑則戴著耳機閉目養神。完全符合之前每次有麻煩要處理時的場景。 「這樣啊，也就是說你什麼都沒察覺到對吧？」不用回頭也能知道，少女此刻在他身後輕 笑著。 一如既往。 他嘆了一口氣。 「葉司妤，如果妳有話想告訴我就直接開口，不要拿些奇怪的問題來開場。不過我都講過 這麼多次了，妳這個習慣大概也不會改吧。」 他很無奈，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自暴自棄。 「呵，看來鈺辰很瞭解我呢，既然你都這麼明白地說了，我就依照你的期望直接切入重點 吧。那麼，你聽過『Lofty Abschluss』嗎？」 經歷過那麼多事情後想不認識都難啊，他心想。 「那個是……」 他皺了皺眉，雖然對這個名詞沒什麼具體印象，但總覺得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不少次。仔 細在腦海中搜索一番後，他終於想起了關於那個不明詞彙的資訊。 「我記得那是一款遊戲對吧，使用了『ESFERA』系統引擎的浸入式VR線上遊戲，最近好像 挺紅的。妳提到這個……難道和方振德所謂的重要事項有關嗎？」 「待會就能知道了～」從少女上揚的尾音可以聽得出來她現在心情不錯。 他用了十幾秒鐘的時間認真考慮現在是不是應該起身離開教室，但很快便決定放棄。就算 逃跑，最後一定還是會被捲入事件中，所以，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參與其中，至少對事件整 體的瞭解能比較清楚；這是他從過去慘痛的經驗中得來的教訓。 在鈺辰重新抬起頭看向前方時，教室的門再度被打開了。 「抱歉抱歉，在路上被同學耽擱了。」 挺拔的身影在前門處向眾人稍作賠禮後很快便於鈺辰的隔壁就坐。 「現在人都到齊了，很好，我們開始今天的社團課程吧。首先要討論的事項是關於學生會 給我們的委託，具體內容是有關校內學生近日接連在熱門遊戲『Lofty Abschluss』受到 不明人士襲擊一事，希望我們能調查這起事件背後的原委與製造事件的元凶身分，調查結 果出來後將交由學生會進行後續的處理。在情報的方面，學生會那邊將提供我們相關的報 告，也可以安排我們和受害者進行訪問。」 教室內的眾人紛紛放下手邊的事務，專注於前方所宣布的話。 「在遊戲內受到襲擊有必要委託調查嗎？再說我們也只是普通的推理研究社而已，到底從 什麼時候變成偵探事務所了……社長妳好歹說一下話吧。」 位於左前方的少女優雅地闔上手中的書本，發出輕微的「啪」一聲。 「身為社長，我認為這是一起十分有趣的事件，很適合作為我們的社團活動內容；就務實 層面上來說，完成學生會的委託也對我們這種小型社團的運作有所幫助，不知道鈺辰同學 為什麼要反對呢？」 「……沒事，請繼續。」 短暫地把那名少女錯當成正常人看待果然太不理性了，本來就不抱什麼期望的他沒有太大 的失落。 「看起來是全體通過了。那樣的話，考慮到在座的各位可能有人對『Lofty Abschluss』 這款遊戲並不熟悉，我先簡單介紹一下，這是款於一年多前上市的浸入式VROLG……」 他走在下著雨的街道上，因低溫而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身旁的少女默默遞出了一個暖暖包 。 「謝謝。」他在道謝後很乾脆地收下了，對於自己所需要的幫助，他向來不吝於接受。拒 絕別人的好意同時又虐待自己的行為，他實在無法理解。 「又到了這個時候啊……」 雖然離聖誕節還有好幾天，但街道兩旁的商店已經紛紛擺出裝飾，可以感受到濃厚的節日 氛圍。經過了一年的時間，一切卻和去年的此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少女輕哼著不知名的曲調，雖然聽不懂內容，但感覺得出那是一首十分溫柔的歌，聽起來 很舒服，內心彷彿也平靜了下來。 「是德文唷。」似乎是發覺他心中的疑惑，少女突然冒出這句話。 「德文啊，和那款遊戲的名稱一樣呢。」他隨口說道，雙手正搓著暖暖包汲取每一分熱意 。 「鈺辰同學沒有玩過『Lofty Abschluss』嗎？」少女在哼完一段歌曲後突然問道。 「沒有，我對遊戲沒什麼興趣。不過方振德和張宏傑有玩過的樣子，雖然方振德那傢伙大 概也只碰個幾天而已。」 嚴格來說，以社長那種神秘的喜好，就算說她其實是頂級玩家之一他也完全不會意外，但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又走了一小段路。 「對了，林逸茹同學當初是出於什麼原因才加入推理社的？」 雖然待在同一個社團，但他們兩人並沒有太多交集，感覺現在的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他 隨便找了個話題。 「鈺辰同學又是為何加入推理社呢？」少女極其自然地反問。 他沒有意料到會被反問，沉默了片刻。 「認真說起來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原先只是想說這種小社團應該很容易混時間， 加上方振德他找我一起申請加入……」 「啊，到了。」少女隨興地收起了傘，逕自推開咖啡廳的大門，好像對他的回答絲毫不在 意。在踏進大門後，她轉過頭好奇看著他。 「怎麼了，不進來嗎？」 「……沒事。」 這個社團除了自己以外就沒有一個正常人，他暗自想著。 下午的咖啡廳內有許多顧客，和室外截然不同的溫暖、咖啡的香氣與甜點的味道瀰漫於空 氣中，讓人頓時放鬆了下來。落地窗外的雨聲化為白噪音，和屋內的音樂搭配起來有種奇 妙的靜謐感。來到咖啡廳的二樓，幾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桌旁等候著他們的到來。他迅速 入座，發現面前的茶飲還氤氳著蒸騰的熱氣。那傢伙總是在這種地方微妙的體貼，他心想 。 「看來推理社的各位都到了，那麼事不宜遲，開始進行討論吧。這裡是我們學生會整理出 的受害者名單與案發時刻，我左邊的這位三年級的莊子齊同學則是自願接受訪問的當事人 之一。」學生會的代表推了推眼鏡正色道。 他看見蘇紜萱默默接過了那份名單，掃視幾秒後便轉交給方振德。 「請莊同學先向我們說明事件發生當時的狀況吧，越詳細越好。」她啜了一小口拿鐵，微 笑著開口。 「我是在周二的晚上遭遇到這件事的，當時遊戲中還有兩個同學和我正組好隊準備去攻略 某個區域。我們走到一半時，我突然發覺有其他角色以很近的距離跟在我們身後；因為之 前就聽過相關的傳言，所以我馬上便進入迎戰的狀態。不過對方實在太強了，即使我們有 三個人也完全不是對手，不到幾分鐘就被擊殺了。」 莊子齊無奈地攤手。 「那關於對方的ID、職業和外觀特徵，學長還記得多少？」聽完事件經過後，方振德接著 提問。 「那個角色最主要的特徵是黑紅色的重刃，遮蓋上半臉部的漆黑面具和深紅色調的裝扮， 還有鮮紅的長髮，從使用的技能判斷主職業應該是火焰系的魔法騎士之類的。ID的話，因 為當時遊戲內下著雨加上技能效果的干擾，所以我不太確定，沒記錯的話應該是『 Crimson Richter』吧。」 「『Crimson Richter』？」 方振德很快在筆記本記錄下這些訊息。 「Richter」是單純的英文名字吧，這樣的話線索幾乎等於零。他邊半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悠閒地喝著茶邊思索著。 「呃，因為我沒有玩過這個遊戲所以不太清楚，擊殺其他玩家角色有什麼好處嗎？」坐在 一旁的盧駿崴問道。 「如果是經過正常程序的決鬥可以得到系統的獎勵，但是這種狀況屬於私自攻擊，除了死 掉的角色會扣除經驗外，攻擊者本身無法獲得任何利益。」 「不是為了珍貴道具或經驗……這樣的話很難從遊戲角度推斷出對方的動機。」盧駿崴獨 自呢喃著。 「那麼，我們就先告辭了。有任何需要學生會提供幫助的地方可以再通知我，社長同學知 道我的聯絡方式。」 「你們還是快走吧，雨勢又變大了呢。」少女凝視著窗外，看不出臉上的情緒。 經過約莫二十分鐘的討論後，學生會的代表和當事人終於離開了咖啡廳。 「那位莊子齊同學隱瞞了一些事情吧？」 從二樓俯瞰著他們走遠的葉司妤開口。 聽見她的話，身為社長的少女重新恢復神秘的微笑，彷彿方才冰冷的面容只不過是面具而 已。 「沒錯，看來這件事背後的水很深吶。我已經將剛剛學生會給的資料整理好了，有80%的 受害者屬於三年B班，83.7%屬於同一個公會，而距離現在最近、事件發生機率最高的時段 則是今晚的九點到十一點。我有個提議……」她眨了眨眼睛。 他有種不妙的預感。 「為什麼我們得在你家熬夜玩遊戲啊？」他一手拿著頭盔型的浸入裝置，一邊不滿地抱怨 著。 「你家又沒有浸入式遊戲的設備，不然你想去網咖嗎？」方振德聳了聳肩。 一旁的張宏傑默默地在電腦登入介面輸入了從學生會那裏取得的帳號。 「……總之，大致上是這樣操作。如果依照社長的估計，待會很可能遇見那個名為『 Crimson Richter』的角色，而這三組帳號則是經過推測屬於其狩獵範圍內，所以到時候 或許會有一點疼痛，還請稍微忍耐一下。」 處理好登入程序後，張宏傑轉身簡單地向他們說明遊戲操作機制。 「不能關閉痛覺模擬系統嗎？」他問了一個正常無比的問題。 「社長交待我們不能關閉。雖然基本上已經確定是報復性的舉動，但還是要確認一下對方 的情緒激動程度來作為後續推理的線索。」 那個少女根本就只是出於惡趣味才不准他們屏蔽痛覺的，他很確定。 「不過，假如沒被攻擊到的話，自然也不是我們的錯。」張宏傑看了兩人的表情片刻後補 充道。 「那麼，開始吧。」 他們戴上頭盔。 白色的光芒於眼前構築成流動的線條，在回過神時已經置身於一片翠綠的原野上了。逼真 的雨水自頭上的虛擬天空中不間斷地落下，隔著衣物也能感覺出雨天的悶濕感。 他看了看身旁的另外兩名角色。 「所以我們就待在這裡等他出現嗎？」 「計畫是這樣沒錯。」 於是他們靠在附近的樹上休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從淺眠中喚醒。 「來了。」張宏傑的角色低聲說道。 不遠處，一道深紅的身影正逐漸走向他們，腰側掛著一把黑與紅交雜的重刃。 「『Heilig Erblühen』。」燦爛的金黃色光芒在他們腳底形成繁複地花狀法陣，然後迅 速地消失，而三人的身旁多了些隱約閃爍著的純白光點。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影響，他很自然地施放了角色的祝褔技能。 「『Stom Starkz！」左側的方振德緊接著放出數團壓縮氣流形成的風球，往敵人的方 向疾飛而去。 只見深紅的身影騰身閃開了最前方的風球，俐落地抽刀斜揮，一抹緋色的火焰伴隨著重刃 的軌跡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曲線。身影的附近立刻產生一陣爆炸，耀眼的光芒與炙熱的 高溫伴隨著空氣的劇烈震盪傳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仍能清楚地感受到其威力。 飛揚的塵土和尚未消去的刺眼火光阻礙了視線。 他感覺到身旁的張宏傑似乎向前踏了一大步。 「鏗鏘！」沉重的碰撞聲來自非常近的前方。 「『Bohren · Vereisen』。」在揮劍的同時，地面浮現一陣青藍色的微光，隨即覆蓋上 了一層薄霜。揚起的塵土很快便落下，而炸裂的餘火也迅速消退。 攻擊被格擋開的紅色身影輕輕往後一躍，在空氣中揮了揮刀。 終於有空檔可以仔細觀察對方的鈺辰深深呼了口氣。 紅色身影的衣著和下午那位學長所描述的一致，以深紅色為主調的騎士風裝扮，臉部的漆 黑面具以及火紅的長髮，而頭上閃爍著的ID確實為「Crimson Richter」。除此之外，還 有一點是之前不曾提到的──這名角色是女性。 「『Willenskraft Schwert』。」張宏傑的角色身旁浮現出四把半透明的劍刃。 「你還打算繼續戰鬥下去嗎？我們這次是有做過準備的，雖然這個帳號和我個人的角色還 有些差距，不過加上人數優勢後仍然可以牽制住你──『Crimson Richter』。」 「學生會的人嗎……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不曾理解，也不曾試圖去理解。」 她緩緩地將左手也放到刀柄上，黑與紅的刀身散發出不祥的緋色光芒，彷彿染上了鮮血一 般。 「『Abgrund·Befreiung』……」紅色的身影在電光石火間衝至他們面前，高舉的重刃挾 帶著足以蒸發一切的熾熱劈落。 冰冷的雨水無聲地落在因高溫而乾燥的地面上，直至每一寸土地都被重新淋濕。 咖啡廳內和昨日一樣溫暖而舒適，他們靜靜坐在十幾個小時之前曾坐過的位置等待著某人 的到來。 「她果然有隱藏實力，昨晚真的好險。幸好事先有交待振德利用時機將移轉法術詠唱完畢 。」 張宏傑一臉淡定地說道。 「唉呀，那還真是可惜呢。」蘇紜萱一臉惋惜地微笑著。 「妳不要太過分了，社長。」他無力的抗議著，然後喝了口茶安撫自己的心情。 經過昨天的雙線偵查，他們已經鎖定「Crimson Richter」的真實身分了，現在要做的是 將她約出來和他們以及學生會的人解釋清楚，之後要怎麼做就是學生會負責的事情了。 雖然不清楚蘇紜萱是如何將對方成功約出來，不過面前這名少女的確擁有這樣的能耐，這 點無須任何懷疑。所以她才會是推理研究社的社長。 「……聖誕節快到了呢。」 和看起來十分期待接下來場面的葉司妤、方振德不同，林逸茹似乎更加關心店內的裝飾。 一位年紀和他們相仿的少女獨自走到桌前，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神情充滿不屑。 「你們好，推理社的各位……還有，學生會。」她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輕蔑。 「那麼，就由我先對我們這邊的推理進行說明，有遺漏或錯誤的地方再請陳語霏同學補充 吧。」 蘇紜萱收起了笑容，語調也隨之嚴肅了起來。 「事情真正的開端是一年前的墜樓事件。當時屬於二年B班，遭受嚴重霸凌的嚴幼榕選擇 從綜合教學樓的頂端跳下，結束自己的生命。從這邊還能看得見那個樓頂。」 眾人隨著她的視線望向窗外，綜合教學樓就在不遠處，確實能夠仰望到樓頂。 「和她不同班，但身為她摯友的妳有很長一段時間沉浸於悲傷中。時間悄悄流逝，就在妳 快要能夠放下這些時，妳卻發現即使過了一年，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條寶貴青春的生 命因絕望的壓力而消逝了，然而那些犯下罪行的兇手卻沒有付出代價，無聲而冰冷的暴力 依然存在於校園的陰影中，整個學校，甚至社會，都沒有對此做出修正和檢討；宛如石子 投入池中所產生的漣漪，獨自安靜地消失，連些許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這個時 候，妳想起了當初和她一起遊玩的遊戲──『Lofty Abschluss』。於是妳更改了ID，開 始狩獵起當初霸凌她的人，在給予其制裁的同時也讓他們回憶起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陳語霏冷靜地緩緩開口。 「不錯的推理，基本上完全正確。但是妳並沒有解釋我的做法哪裡有錯。我的行為在法律 上完全無罪，但那些人卻罪孽深重。藉由欺負弱小來宣洩自己的情緒、滿足虛偽的優越感 ，到了最後，就只是為了獲得樂趣便以最為惡劣的方式玩弄他人。有力量改變一切的人從 未伸出援手，而想拯救她的我卻只能陪在她身邊安慰她、無能地看著她忍受著痛苦。她並 沒有傷害任何人，卻得容忍著其他人對她的欺凌；沒有人來拯救她，從一開始就沒有。遊 戲角色死了還能不斷復活，造成的傷害只要十幾分鐘就能復原；現實世界中，那些人親手 造成的傷害，永遠不會消失，而是成為被霸凌者一輩子的夢魘。這是一場在姑息與被姑息 之下如輪迴般重複上演、永無止盡的雨。即使我們相信著雨會停止，烏雲會散去，但在那 遙遠的時點之前，冰冷的雨水早已滲進受害者的骨髓內，漆黑無光的天空早已刻入他們的 眼中。只靠著傘的保護根本不足以隔絕這場無盡的雨……」 陳語霏的眼神充滿冰冷，那是比雨水更為冰冷，帶著恨意的眼神。 「所以，妳就打算用火來蒸發所有雨水，終結這場雨嗎？」 蘇紜萱平淡而堅定地訴說著。 「認為自己的行為才是正義，隨意地為他人定罪、制裁。這樣的作法或許一開始並沒有偏 誤，但是啊，人都會犯錯，沒辦法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所以，為了讓自己的正義能夠 成為真正的正義，就必須不斷懷疑自己所抱持的正義。」 「妳……」 陳語霏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麼改變了，但是她終究沒有將這句話說完。 「那麼，事情的原委我們大致上瞭解了。放心吧，當初委託推理社的各為調查這起事件就 只是想釐清真相，陳語霏同學的行為並未違反任何校規或法律，接下來還請陳語霏同學向 我們進行依些細節上的說明，以利我們對妳所控訴的霸凌事件採取適當的作法……」 直至方才都保持沉默的學生會代表此時終於開口了。 「改天吧。」 她逕自站了起來，往樓下走去。 「她的ID是Iris，妳仍然清晰地記得，卻已經遺忘了它的含意。」 在她走到樓梯口前，蘇紜萱又說了句話。 她停下腳步。 「我們都一樣，直到最後也沒有回頭。」 接著，她走下樓梯，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 「鈺辰，我們所做的真的是正確的嗎？」 在兩人回家的路上，方振德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怎麼了，問這種問題一點也不像你。」 他轉頭看向方振德。 「怎樣才像我，不是由你來決定。經過了一年，就算是我也有所成長。」 雖然這麼說，不過方振德並沒有任何不悅，取而代之的是認真的表情。 「為什麼人類明明是群居動物，但只要在群體中就會出現排他行為呢？為什麼，去年的這 個時候發生了學生跳樓自殺的事情，大家今年卻還是能沉浸於歡樂的節慶氣氛？」 方振德抬頭望向天空，通過透明的傘面，可以看出雨勢稍微轉小了一些。 但仍然沒有放晴的跡象。 「因為人還是要按照常軌生活下去，不可能永遠沉浸在悲傷中。霸凌造成的傷害也許不會 消失。但時間的治癒仍然能將鮮血淋漓的傷口轉化為一道傷痕。就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但總有雨停的一天。」 只是，時間流逝也無法抹滅的傷痕，該如何處理呢？ 他知道對方也在想著這個疑問，只是沒有說出口。 對於這些問題，他無法找出完全正確的解答，但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想出來的答案。 方振德低下頭，將視線轉向他。 「你之前說過，或許沒有任何事件要解決，不再需要偵探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好事，但是我 認為在到達那種情況之前，還是得有人來還原事情的真相。雖然我們不一定能保證自己懷 抱著真正的正義，但我們還是可以互相提醒。」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吧……反正我也沒有其他社團可以去了，明年還是會待在推理社的。 」 他看了看方振德，在沉默片刻後開口。 「雖然現在說還有點早，不過明年也請多多指教。」 「我也一樣，明年也請多多指教。」 如果說雨水是神的眼淚，那麼神和人們都從未抹去彼此的淚水。但正是雨水將不曾交會的 天空與大地，將天上的神與地上的人連結起來。 因為知道神也有落淚的時候，人們才更能鼓起勇氣面對困難。 即使在此刻，雨水仍不斷自天空落下，彷彿永無止境的嘆息。 然而，我們還是能期待，在那嘆息之後出現的彩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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