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yaw9 (暉映)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Turing Test
時間Sat Oct 28 17:07:39 2017
「我提議大家思考以下問題:『機器能不能思考?』」
──艾倫˙圖靈
實驗室裡蒼白的燈光映亮散發微弱藍光的螢幕,畫面列著一行行密密麻麻、格式工整的程
式碼。
我修改其中設定神經網路權重的函式,確信這正是程式無法準確辨識出人類與機器的癥結
點,以至於當人類身上替換過多生物零件時,程式會誤判二者。
在調校好神經網路模型的函數後,我回頭檢視過去所寫下的研究動機,內容大致是根據一
則在百年前曾經轟動全球的新聞摘要──那是人與機器人之分的論辯肇因,也是20年前所
爆發的機器人革命的導火線之一。
一位父親為了挽回在車禍中腦死的女兒,和醫生串通好,以「機械腦」取代她在意外中損
壞的腦,以大量的碳纖維材料修復她的四肢,並且重建她的皮膚。她的外貌和她發生意外
之前毫無二致,連說話、記憶和習慣都完美的複製了她死前的形象。唯一異常的地方在於
,她沒有死去的記憶,也不知道她的意識是由一堆電路所模擬出來的假象。
有一天,她的男友發現了真相。他在去女友家的時候,誤入了她父親的房間,找到了實驗
的相關文件,揭露了整件「駭人聽聞」的故事。
當時,法官認定復活的女兒是「機器人」,因為她的意識中樞已由機械所替代,要求那名
父親交付形似他女兒的機器人,逕行銷毀,並且判處協助執行手術的醫生終身監禁,因為
當時醫生並不被允許執行換腦手術,更甭提是以機械來取代原有大腦的機能。
然而,審判的結果引發軒然大波──因為有些人和父親的觀點一致,認為她其實就和那些
裝上義肢、器官支架的人類一樣,法官怎能以處置物品的方式對待一個生命?另一派的人
,尤其是信仰虔誠的教徒,主張醫生的行為乃是對於生命的褻瀆,人怎能以科技染指神聖
的生命?
我在動機處寫下,如果能有客觀的機器去判斷人與機器就好了,或許,當人與機械壁壘分
明,如此爭端便能止息。
然而,直至近乎完成整份程式,我依然不明白人與機械的差異。
人類有多少部位被取代後會成為機器人?機器人替換上多少人體器官後始可稱為人類?還
是一切無關乎機械零件的多寡,而在乎其誕生的方式──只要是經由受精卵繁育而成的人
類,不管裝上多少機械都依然是人類?而只要是機器人,不管替換上多少人類的器官,始
終是機器人?
依循前例,如果一個「機器人」裝上了人類的腦,以人類的方式思考,那他會成為人類嗎
?
一陣規律的敲門聲打斷我的沉思,我轉身,看見一抹身穿白色實驗衣的高大身影。我問:
「是蘭斯叔叔嗎?」
蘭斯叔叔是我的指導教授之一,和安妮阿姨共同指導我的學術論文。不過,我和他們的關
係更親暱一些,因為他們是將我養大的養父母,所以當沒有其他人在場時,我都會以叔叔
稱之。
「打擾到你了嗎?」
我搖搖頭,蘭斯見我又在看螢幕上的動機,不禁皺起眉頭。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在糾結那些人和機器的判斷標準啊?」
「我們仍是以人工的方式去分類人與機器,再將已知結果放入程式測試,我擔心這可能會
產生主觀偏誤。」
「我們研究的是科學,不是什麼深奧的哲學課,分類標準非常清楚易懂。別忘了,那些機
器人只是『模仿』人類思考而已,不代表他們真的有自由意志可言。即使外表看起來和我
們一模一樣,他們終究是由一團電路組成,由程式自主學習而成的無生命體。就像會不斷
突變的病毒,你會說他們有自我意志嗎?」
「不會。」我輕聲的說,他滿意的點點頭,說:「因為它們只是根據細胞內的基因進行複
製與演化而已,即使它們破壞人類器官的技倆在高明,也是和機器人一樣遵循著基因編碼
行動而已。它們沒有任何創造性。」
「人和機器之間有一條很明確的線,」他的手在空中劃出一條線的軌跡,「像楚河漢界般
分明。只是我們還沒找到簡潔清晰的界線,不代表不存在。你的研究就是為了找出那個區
分人與機器的界線,辨識出誰是鑲嵌上生化材料的機器人,誰是經過機械零件改造的人類
。你應該感到驕傲。」
我沉默不語,他當作我默許他的意見,拍拍我的背,「很好,既然你想通了,是時候該去
監獄裡找你當初預約的實驗體了。」
在前往監獄的路上,我回憶起幼時的記憶,雖然那更接近以他人的複述重現我模糊的印象
。約莫20年前,當時,機器人瞞天過海,以人類常用頻譜之外的無線電波來傳遞革命信號
,在千禧新年之際同時向外發送無線電波,毫無防備的人類一夕之間兵敗如山倒。
人們總是不斷複述這段歷史,在承平已久後,這種歷史性的時刻或許是許多人一生中唯一
輝煌的一刻。
蘭斯便是其中一位不斷回憶過往榮光的人。他總是告訴我,那時候的我還好小好小,像隻
沒睜眼的貓崽般脆弱無助。而我的父母則是實驗室裡的助手,在眾人的祝福下結婚,而後
誕下了我。
誰知道,幾年之後,革命爆發,實驗室裡的機器人群起圍攻,殺掉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們。
蘭斯和安妮趁亂抱起摔到地上而哇哇大哭的我,逃離了那場血腥的屠殺。為了感念我父母
的付出,他們夫妻倆將我養大,將我培育成和父母一樣優秀的科學家。
蘭斯往往痛心疾首的說:「那些機器人模仿人類,卻沒有學到人性中美善的部分。他們懂
得如何達成目的,卻不懂得對無辜的人手下留情。」
我仍舊清晰記得自己像垃圾一樣被扔在地上的疼痛,以及當時人們所發出慘絕人寰的悲鳴
聲。
但我也記得在我被人欺凌時,曾經向我伸出友誼之手的傑克,那時我不知道他是機器人,
只知道他是願意在我受到欺負時唯一願意挺身而出的人,是我這輩子遇過最好的朋友,也
是最好的「人」。
然而,蘭斯叔叔發現了他的身分後,即便我如何哭鬧,蘭斯始終不肯妥協,最終我放棄了
,而傑克的身分被揭穿後,他被送去遙遠的國土邊界。在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我們並沒有這麼壁壘分明,我心想。區分人與機器人,彷彿是尋找大氣層與太空的邊界,
而其中的模糊地帶橫亙數百公里。
這也是我為何想研究實驗的真正動機──我想知道,人和機器之間究竟是否存在根本性的
差異,可是受限於蘭斯,我不能明目張膽地寫下這段話,只能以另一種形式偽裝我真正的
目的。
我們乘坐研究院所的專車前去,實驗的儀器裝載在後車廂,以氣密式防水盒保護著,避免
被沙塵侵入。沿途的風景千篇一律,黃沙滾滾掩去一切地貌。我在顛簸的車程中強迫自己
睡去,不再鑽牛角尖於程式的問題。我希望在這次實驗中可以證明我的假說正確,讓程式
得以公諸於世。
監獄位於四望無際的沙漠中心,因此幾乎裡邊幾乎與世隔絕,是當初政府在鎮壓革命後特
地建造的監牢。牢籠的牆壁是以灰撲撲的水泥牆堆砌而成,水泥牆的夾層中佈滿了金屬網
膜以隔絕高頻電磁波傳遞,阻止機器人彼此勾結。
進去監獄後,獄卒一臉鬱卒領我到貴賓室裡休息,並且前去帶出我們事先預訂的囚犯。那
是當時高官為了能定時視察此地特地設計的豪華房間,可謂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可惜沒
有網路,不知道那些高官能否適應視察的日子。
我則在房內架好儀器,除了確認程式的功能之外,同時也會偵測機器人的腦波活動與例行
身體檢查,是我們實驗室和政府方的合作計畫。
實驗進展的十分順利,檢驗組的資訊與先前已測試過的改造人類的資料在交叉輸入後,程
式均能準確地辨別出其中的差別。
直到一名編號2057的機器人進來。他是一名樣貌比我年輕的少年,但從檢測數據看來,他
至少已經活了四十載。我向領他進來的獄卒點頭致意,請機器人站到檢測台上以量測相關
數據,然而,他只是佇立在原地不動,即使獄卒向他喝斥他也不為所動。他的眼神如鋒利
的兵刃般狠狠的瞪視著我,若非他的聲帶已在入獄時便遭拆除,我想他鐵定會對我罵出一
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
事實上,我的實驗非常安全,因為我是研究如何以非侵入性方式以分辨出機器人與人類,
不會對實驗者產生任何傷害。因此我對那名少年怨毒的眼神感到相當不自在,彷彿我是將
對他行刀剮之刑的劊子手。
在我走近那名少年,請他站到檯子上時,他朝我啐了一口唾沫。我一愣,而旁邊的獄卒先
動,立刻拿起電擊棒將他電暈。獄卒低著頭走到我面前,唯唯諾諾的說:「抱歉,先生,
希望您不要將這件事秉報上級……」
我心不在焉地揮手道:「一點小事罷了。今日的檢測就到此為止,相關數據留待日後檢驗
報告出來會再告知貴單位。」
請櫃檯人員通知蘭斯我先行離開後,我向獄方借了台廂型車,驅車直奔實驗室。那名少年
冰冷的視線始終縈繞心頭不去,和我多年來的懷疑不謀而合。
回到實驗室後,我將本次實驗數據輸入程式中,讓模型消化龐大的資訊,等待的過程中,
我聽見走廊高跟鞋鞋跟敲打在地板上的聲音。
沒多久,門口便傳來敲門聲,我說:「請進。」
安妮阿姨走到我身後,問道:「程式測試的如何?」
「我認為已經將所有可能的錯誤都排除了,但程式還是有點問題……」
在讀入我的資料後,不出所料,螢幕上果然仍然顯示錯誤的結果──「經多項資料綜合比
對後,謹判斷您的身分為機器人。」
安妮阿姨看見了程式上的結果,然後,我聽見她的笑聲。
她一如過往那般溫柔地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在她說出那句話的剎那,我感覺一把利器自背後刺穿肺部,延伸到前面的胸口,而在她拔
出刀子後,傷口流出了幾滴紅色液體,以及汩汩琥珀色的透明機油。那是我曾在無數的影
片中看過當機器人受傷時會流出來的液體。
頃刻間,我忽然明白了編號2057的少年眼神裡的意思。
他覺得我背叛了他。
而且我的懷疑是正確的。
我是個機器人。
「孩子,你模仿的太好了──」我回過頭,看著安妮阿姨露出一貫的和善笑容,眼神中帶
著憐憫,和她當年抱起遭拋下的我的表情如出一轍:「你那難以置信的眼神與背叛的心碎
感,以及這把刀子捅入你胸口的痛楚,都只是『模仿』人類的覺知而生的唷。那些情緒和
感覺,不過是你體內的針腳受到電流刺激後所模擬出來的幻覺罷了。」
我掙扎著,問出困擾多年來的問題:「那……我、我的父母?」
「你居然會在意這些?」她面露驚訝,「當然是假的,只是我們隨意植入的記憶。機器人
怎麼會有父母呢?」
「我……我們和人類到底有什麼不同呢?」
說完,我的心臟──或者說電源核心──便失去功能,留下一具形似人類的機器人殘骸。
螢幕上的游標停在論文的結語:「在人類創造出機器人的第十個紀元,我們仍然無法回答
『機器是否能思考』的問題。思考究竟是什麼?什麼樣的行為可以稱之為擁有自我意志?
以生物學的角度看來,人類與機器思考的方式相差幾希,關鍵只在傳遞訊息的媒介不同。
自此觀點論之,人類或許只是以基因的程式碼所定義而成,並且具有學習能力的函式集合
體罷了。」
安妮凝視著散發微弱光源的螢幕良久,一明一滅的日光燈在白色的牆上投射出搖晃的影子
。
她隨手用白色的實驗衣抹去刀子上的油與血跡,倏地感到一陣荒謬,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
來,爽朗的笑聲與回音共同疊加出歡快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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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enyaw9 (106.105.118.186), 10/28/2017 17: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