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至少，他是這麼認為。 他確定他剛剛還站在101的觀景台上，下一秒，萬里晴空突然劈下一道驚雷，恰好打在他 的身上——沒錯，在他旁邊還有101這個大型引雷針的狀況下，這道閃電選擇劈向他。 在他付了六百元買了票之後，迎接他的不是臺北市的鐵皮屋風景，而是一道眩目的白光， 以及隨之而來彷彿身體分崩離析般的疼痛。 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超越光速，包括他可悲的反應速度。 所以他死了。 多麼美好的一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醒了。 他既不站在101的觀景台上，也不在充滿消毒水味的醫院。 眼前的空間空無一物，四面光滑的牆全漆成白色，沒有窗戶，沒有門，什麼都沒有，整個 密室宛如一體成形，半點接縫都沒有，連隻耗子也進不來。 儘管他四肢依然十分疼痛，頭顱中的悶痛像摔角手拿著石頭朝他的後腦勺狠狠砸了幾下， 但並沒有嚴重的外傷。他摸摸自己的身體，手腳完好，頭也還在正確的位置，觀景台的票 根也還在他的牛仔褲口袋中，但手機看起來完全壞了，他連按好幾次電源鍵，螢幕都毫無 反應。 面對如此離奇景況，他想到可能的選項有二：一，是他復活了，穿越到了異世界；二，是 他死了，而眼前正是死後世界的模樣。 「恭喜中獎！」一道雀躍異常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回音震盪在空蕩蕩的房間，他想， 如果「恭喜，您抽中了免費的iPhone 6s」的釣魚廣告會發出聲音，一定是這樣的語氣。 「中獎？」他皺眉，尋找著喇叭的位置，也許還有針孔攝影機，「這是什麼整人節目嗎？ 我可不記得我參加過什麼抽獎活動。」 他過去一年唯一參加過的抽獎活動只有統一發票對獎，還全部槓龜，連兩百元都沒中。 「恭喜您中了銀河系半人馬座us708中編號203a流浪行星一銀河日自由行的獎勵。由於您 一直沒有前來兌現獎勵，所以我們旅行社使用了強制執行——」 「先不提前面那個行程，強制執行？你的意思是用一道閃電把我劈死嗎？」 「您的指控讓我受傷了，」聲音歡快的說，看來這個AI預設的聲調便如此欠扁，「您踏上 旅程時即代表您已同意相關的必要處置。」 「我可不記得我同意過任何事情！」他氣急敗壞地大喊，接著，他注意到AI的話外之音，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已經死了？」 「以貴星球上的死亡定義，您確實死了，畢竟貴種族脆弱的身體組成無法適應宇宙中的高 速運動，所以敝公司特別為您重塑了形體。同時，我們確定您已經簽署過相關協議，您失 去記憶的現象或許是源於進行重塑與『量子穿隧』旅途中的隨機粒子損失。放心，我們非 常確定您至少還保有百分之八十七的原子。」 「那剩下百分之十三的原子……」 此時，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動，讓他幾乎站不穩。看似毫無縫隙的空間忽然從中間裂開， 詭異的風景在他眼前開展—— 水藍色的海面從他腳下延伸出去，消失在水上瀰漫的灰紫色霧氣裡，他可以明顯看見 濃霧的氣流翻騰著，在原先純白的「牆」裂開之後向他這裡湧來。 迎風泛起的波紋之上同樣蜿蜒著大片或綠或紫的扭曲紋路，又或者那些紋路是在水下 某種不知名物體形成的陰影？他看不出來，事實上，在過了兩秒水面波紋還是絲毫不動之 後，他開始懷疑那是否真的是液體。 能確定的大概只有他是乘著某種載具，懸浮在「海面」上。 「既然已經確認重塑後您的身體機能恢復良好，時間寶貴，為了不浪費您旅遊的時間 ，我們這就開始為您進行導覽。」 腳下純白的地板開始流動起來，托著他往那片顏色詭譎的環境裡送，地板的邊緣隨之 擴張出去並且往下傾斜，猶如機場裡的輸送帶那樣。 「不要轉移話題！你倒是說清楚剩下的百分之十三是怎麼回事啊！」 「請放心！量子穿隧造成的原子損失在百分之十五內都屬於正常損失範圍，可以於目 的地、也就是203a流浪行星進行補充！在您愉快的一日遊行程中，我們也會隨時協助您利 用此處的原子繼續進行形體重塑。」AI歡快的聲音絲毫沒有要解釋那百分之十三怎麼了的 意思。「歷來許多客人都喜歡趁此機會將形體重塑成理想中的樣貌，機會難得，歡迎您也 多加利用這項敝公司獨有的服務！」 「慢著，我不能就這樣回去嗎？」他連忙大喊。 開玩笑，誰想進去那團莫名其妙的霧裡啊，要是有毒或腐蝕性怎麼辦？他可不想要自 己身上僅存百分之八十七的原子再減少下去。 「您在簽署旅遊同意書時已經預約了本日一整天的行程，如果就此放棄實在非常可惜 。請放心，敝公司會確保您在途中的安全無虞。」 同時，他感覺腳下地板滑移的速度加快了。翻騰的霧氣迎面撲來，將他的視野也覆上 一層灰紫，霧氣又濕又黏地沾在身上，卻又有種油油滑滑的感覺。 「為您介紹第一項體驗行程：αu35活力蒸汽浴！」 AI繼續嘰哩呱啦地說了什麼，但他覺得自己已經整個耳朵都被塞住了……噢，也有可 能是那股難以言喻的氣味薰得他頭昏腦脹的緣故吧。 火焰，到處都是火焰。 鐵鏽、硝煙、腐肉以及更多無以名狀之物交織而成的氣味充斥著他的肺葉與大腦，這 就是死亡，一切事物的終焉。 他聽到了歌聲，哭泣、尖叫、咆哮，啃食鼓膜、在額葉紮根，呢喃著人智所不可也不 應知曉的秘密，他哭泣、尖叫、咆哮，然而除了那迴盪於骨髓中剃刀般溫柔的歌聲，一切 都是如此的安靜，他的嘴角上揚，有如搖籃中的嬰孩，睡得如此安詳。 這就是真實，掩藏於紗般虛像下的可愛真實。 如此的可怖，如此的美麗，如此的熟悉。 如此的令他懷念。 而後，他醒了。 「百分之十三......嗎？」 「是的！」AI喜悅無比的唱著，他報以微笑，放點望向彼方的群星與更加深遠的幽暗 。 他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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