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我的手好像又鬆掉了。」可可的話音剛落，她拖著破布偶熊的右手就匡噹一聲砸 在地上。 洛洛回過頭，嘆了一口氣。 自從離開麥德琳的領地之後，她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得到修復和補給了。 「那我跟你換吧。」她伸手把自己的右臂卸下來，溫聲說。 「謝謝洛洛！」可可歡呼一聲，伸手接過那隻巨大的銀色金屬手臂，嫻熟地給自己安上。 她在原地蹦跳兩下，頭上褪色的蝴蝶結跟著晃了晃。金屬手臂過長的拖到地上，發出沉悶 的聲響。 洛洛撿起握著破布偶熊的右手研究了半晌，用之前路途上撿到的一些小零件簡單的修補了 一下，勉勉強強的把手臂嵌回右肩上。她抬眼看向前方一片平緩的荒地，滾滾煙塵被風吹 起，遠處在陰霾的深處，隱隱約約似乎有個城鎮的剪影。 她精神一振：「可可，前面可能有補給站。我們繼續走吧！」她把布偶熊遞給可可，可可 用左手夾過，興高采烈的跟著她繼續往前跋涉——前面兩個月她們也是這樣過來的，一步 一腳印地穿過了整個亞拉爾荒原。 「洛洛，我們還要走多久？」 「應該再一兩天就到了吧。」 「洛洛，我們要去哪裡？」 「去布瑪城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人，還要找到補給站修復我們身上壞掉的零件。」 「洛洛，我們要在布瑪城待多久？」 「不知道。」 「洛洛，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洛洛頓了一下。她眨了眨碧綠的左眼，看了看只到自己腰間身高的可可，有些低沉的說： 「可可，我們沒有家。」 「可是娜娜說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住的地方就是家。」 「你記錯了，沒有娜娜這個人。」 「可是娜娜說我們的家就在——」 「我說，沒有娜娜這個人！」洛洛被自己驟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趕緊偏頭去看可可 ，可可愣了兩秒，然後面無表情地重複：「沒有娜娜？」 洛洛咬了咬牙：「沒有。」 可可垂下腦袋，在原地安靜了整整一分鐘。 然後她又倏地抬起頭，腦袋上褪色的大蝴蝶結晃動了一下。 「洛洛，我們還要走多久？」 洛洛將目光轉回前方，無聲的歎了一口氣：「應該再一兩天就到了吧。」 布瑪城比想像中還要荒涼，洛洛拉著可可泛著金屬光澤、形狀像節肢動物得螯一般的左手 ，一邊穿行過被黃沙覆蓋大半的街道一邊忖度。扭曲變形的車子四處散落著，周圍的店面 不是門戶大開、破舊荒廢，就是鐵門深鎖，整座城一片死寂。 洛洛幾乎把整個城區都晃遍了，最終才找到所謂的「補給站」，那是一間廢棄的地下停車 場，入口處歪歪扭扭的懸掛著寫著「娃娃之家」的一條破被單。 洛洛小心翼翼的走進去，左手防備性的橫在胸前。 她往裡面探了幾步，裡面的空間落滿了灰塵，一排又一排的櫃子上零零落落的擺著一些金 屬製品，還有一些潤滑油、千斤頂等修理器具。正好都是她急需的物資。 就在她稍稍放鬆下來準備伸手去取旁邊櫃架上的一盒螺絲帽的時候，洛洛敏銳地聽到在遙 遠的深處有一聲輕響。 「誰！」她低喝一聲，左臂往前一指，原本應該有著手腕的空洞部位凝聚起了藍色的電光 ，發出輕微的霹啪聲。而原來乖乖待在她身後的可可像一道銀光一般嗖的竄了出去，前方 立刻傳出了乒乓作響的打鬥聲。 洛洛依舊平舉著左臂，金屬的右眼在黑暗中旋轉著搜尋了一陣子，目光透過層層架子鎖定 了前方正和可可打得不可開交的熱源，左臂藍色的電光大盛。 「住手！」對方尖叫了起來：「停手停手停手！你想炸了這裡嗎！」 那人架開了可可朝她砸過去的右臂——沈重的金屬手臂「哐」的一聲硬生生將那人的身形 壓矮了幾公分──之後把雙手舉過頭頂，大聲道：「我沒有惡意，如果你們需要什麼就儘 管拿好了，我們不需要動手！」 洛洛聞言，審視對方兩秒——對方看起來身形跟她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少女臉龐，紅棕色 的捲髮束成馬尾，腦袋上還有兩隻毛絨絨的獸耳——最終還是收回了左手，低聲地喚了一 句：「可可。」 可可三竄兩跳又站回她的身後，把剛剛扔在地上的布偶熊抱回懷裡。 紅棕色馬尾的少女明顯鬆了口氣，她彎了彎眼睛，伸出和一柄巨大的唐刀連在一起的右臂 ：「莉莉亞。」 洛洛用左手的砲管輕輕敲了一下對方的刀背：「洛洛。」 「可可？」可可看了看她們的舉動，把自己沈重的右臂伸過去也敲了兩下，懵懵懂懂的說 。 兩個少女被敲的身子一歪，然後同時笑了起來。 「所以，娃娃之家是專門收留那些路過的娃娃們的？」洛洛一邊咬著螺絲起子的把柄一邊 含糊不清地問，一隻手從她打開的胸腔中伸了出來，正幫她把鬆掉的右臂扶正。 「嗯，」莉莉亞背上揹著一管裝著瑩綠色液體的巨大試管，試管上連著的管子通到她嘴巴 上的面罩裡，此時她伸手撈過旁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端詳了一下把其中一罐倒進自己的 試管中，試管的液體一下子從螢光綠變成噁心的粉紅色。「其實這裡本來還算滿不錯的地 方，我們這裡最多曾經收留了七個娃娃，包括我。」 「然後？」 「然後你也知道，那些『魔女』們。」莉莉亞聳聳肩，把手中的空罐子往後一扔：「看我 們這些沒人要的娃娃聚集起來了，就派人來徵招我們。」她撇了撇嘴：「說是徵召，我看 還不如說是回收吧。」 洛洛了然的點點頭，識相的不再詢問。 莉莉亞眼中閃過一絲感傷，轉移了這個話題：「可可是你的夥伴？」 「她是我的妹妹。」洛洛用胸口的手撥了撥自己齊耳的金色短髮，平靜的表情下有一絲不 易察覺的驕傲。 莉莉亞的表情充滿了羨慕：「妳想起來了？」 「一點點。」洛洛謙虛的說：「我猜我生前一定很愛我妹妹，所以可可是我第一件想起來 的事情。」 「運氣真好啊。」莉莉亞側頭看了看正抱著自己的布偶熊好奇地到處蹦跳的可可，挑了挑 眉毛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改造得如此徹底的娃娃，是誰製作出你們的？」 「麥德琳。」洛洛終於修好了自己的右臂，她招了招手把可可叫過來，開始著手給她修補 身上破損的零件。 「記憶的魔女？」莉莉亞睜大眼睛：「怪不得你的記憶碎片這麼好找，我想應該跟她有關 係吧！」 「嗯哼。」洛洛不置可否，她冷淡的說：「她最終還是放棄我們了，不過是一群失敗品而 已。」 莉莉亞噘了噘嘴，回答道：「我的製作者是阿加莎，凝聚的魔女。」她有些意興闌珊的說 ：「在娃娃之家建立之前她就消失了，所以我們才會想要收留其他被拋棄的娃娃們。」 「我們要留在這裡嗎，洛洛？」一直很安靜的可可突然仰起頭，用無機質的電子眼看向洛 洛。莉莉亞不甚在意的移開目光，毛茸茸的耳朵卻敏感的抖了抖，朝洛洛的方向伸了伸。 「……」洛洛默默地瞥了紅棕色的馬尾少女一眼，思考了一下說：「也許可以待一段時間 吧。」 莉莉亞的耳朵愉快的晃動了幾下。 可可也愉快的晃了晃腦袋，褪色的蝴蝶結擺動了幾下。 洛洛噗哧一聲笑了。 ＊ 今天輪到莉莉亞帶著可可出門去巡邏，順便搜索物資。 莉莉亞將沾滿腐臭血液的唐刀用力地甩了甩，有點不開心的對著可可抱怨：「腐蝕的魔女 阿希達這半年來對這裡的覬覦越來越明顯了，她那些噁心的爪牙也太囂張了。」 可可跟著歪了歪銅色的腦袋：「囂張！」 「可不是嗎，」莉莉亞一甩馬尾，看了一眼可可正拖著的一大麻袋正往外滴著污濁液體的 殘骸，越發不滿了起來：「而且它們超級討厭，都一身腐爛的部件之外，還經常自爆！這 樣我們能帶回去用的零件就更少了啦！」 「超級討厭！」 「算了，可可。今天大概就只有這些收穫了，我們回去吧。」莉莉亞的棕毛尖耳輕輕地動 了動，最後無奈的對可可說。「洛洛應該還在等我們，我們……回家吧。」 說到「回家」這兩個字，莉莉亞停頓了一下，最終露出了一抹柔軟的表情。 「我們有家嗎？」可可的電子眼閃爍了幾下，仰頭看向莉莉亞。 「嗯……有人在等我們回去的話，那就是家了吧。」莉莉亞也仰起頭，避開可可的眼睛。 她用左手搔了搔自己的臉頰，有點小聲地說：「啊，那個、我什並不是說我們很像一家三 口什麼的……」 可可的眼睛整個亮了起來，在有些陰翳的天空下向探照燈一般明亮：「可可有家了，可可 跟洛洛跟莉莉亞是一家人！」 「嗯嗯，我們是娃娃之家嘛。」莉莉亞欲蓋彌彰的揉了揉鼻子。 「洛洛，我們回來了！」 「歡迎回來。」洛洛站在桌子前，將一瓶墨綠色的液體倒入眼前裝滿藍色濃稠物體的瓶子 中，瓶子冒出一陣白煙，然後裡面的液體轉變成耀眼的橘色。她把瓶子拿起來端詳了一下 ，遞給莉莉亞：「試試看，我這次應該成功調出了橘子口味的營養劑。」 「謝啦！」莉莉亞開心的把瓶子裡的液體倒進背上的試管，她深呼吸了兩口，一臉幸福的 抱住洛洛蹭了蹭：「洛洛你最好了！」 「可可也要抱抱！」可可像個小炮彈一樣衝了過來，把兩個人撞得一仰，最後索性全部躺 倒在地上。洛洛和莉莉亞好氣又好笑的瞪了可可一眼，最後忍不住笑成一團。 「洛洛，如果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莉莉亞忍不住些眷戀的開口說道。 不過這句話還未說完，一陣倦意襲來讓她忍不住慢慢地闔上了雙眼。 不對！明明成為娃娃之後自己已經不太需要睡眠了！ 莉莉亞心底一驚，突然腹部一陣鈍痛。 成為娃娃之後，她們的痛覺已經不怎麼明顯了，只有像現在這樣，整個身軀被洞穿而過的 時候，莉莉亞才久違的感覺到那種讓人忍不住想蜷縮身體進行自我保護的感受。 「可可……為……什麼？」 莉莉亞勉強的抵抗住想要昏睡的慾望，挪動雙眼順著深深釘入腹腔的銀色大螯往上看向可 可的小臉。 「因為，我們差不多該離開了。」洛洛站起身，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清冷的聲 音讓莉莉亞一陣陌生。她瞥了莉莉亞背上裝滿橘色液體的試管一眼：「發作得比我想像中 快，這次的配方比較成功嘛。」 「可可早就需要更新了，但我一直找不到有用的材料。」洛洛皺著眉頭挑剔地打量了可可 一眼，「繼續讓她每天跟著你去撿破爛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所幸你有幾個部件看起來能 湊合著用。」 「洛洛……」莉莉亞的眼睛透著哀求，她毛絨絨的耳朵沮喪的垂下來。 「阿加莎的品味一直都很讓我懷疑。」洛洛皺了皺眉頭，蹲下身開始靈巧的拆卸莉莉亞身 上的零件。「可可是我最接近完美的成品……你一定無法相信，她是我從無中生有『生產 』出來的，不是用那些破爛的死者製作出來的。」 莉莉亞睜大了眼睛：「這……不可……能……」 「當我成功殺掉麥德琳的時候，她也是這麼不可置信的。」洛洛拆下了莉莉亞的四肢，用 冷靜的表情說著，依舊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我成功地製造了可可，我從娃娃變成 了魔女，而可可，就是我的意志的象徵。她就是最接近完美的娃娃，不會有一般娃娃那樣 容易壞掉的脆弱心靈。」 「不過可可還可以更完美，」洛洛開始將莉莉亞軀幹上的零件一點一點的拆卸掉：「所以 只好去找尋更多堪用的部件了。」 莉莉亞努力睜大雙眼凝視著洛洛，然而最終視野消失在向她的眼睛伸來的手上面。 可可一直都在旁邊沈默地站著，電子眼偶爾無聲地閃爍了一下。 「洛洛，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洛洛攤開一張破舊的地圖，比劃了一下，淡淡的說：「下一站去羅爾市吧，看看還有沒有 其他的人，順便找找更多可以替換的零件。」 可可跟上了邁開步伐的洛洛。她們走過歪歪扭扭地寫著「娃娃之家」的被單時，可可問： 「洛洛，我們還會回來嗎？」 「當然不會。」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可可，我們沒有家。」 「可是莉莉亞說——」 「可可，你記錯了。沒有莉莉亞這個人。」 可可困惑的歪了歪腦袋：「沒有莉莉亞？」 「沒有。」 可可垂下腦袋，在原地安靜了整整一分鐘。 然後她又高興地抬起頭，腦袋上紅棕色的獸耳抖動了一下。 「洛洛，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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