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嗎？如果是夢，我願意永遠不再清醒。 身旁的女孩安眠在鬆軟而雪白的床上，被棉被溫柔包覆的身軀平躺，隱約透出些許曲線， 熟睡的臉龐線條柔和而優美，黑色長髮靜靜散在枕邊，在月光照耀下，有如天使。 屬於我的天使。 毫無防備的睡姿，或許正代表著她對我的全然信賴。那是不需要理由的，從小以來的保護 、依靠和陪伴所生成的無條件信賴；是源於血液深處的聯繫所形塑的，融入潛意識的信賴 。 這也沒辦法，誰叫我是她哥哥，也是她在這世上關係最親近的人呢？ 所以身為哥哥的我，當然要負起照顧好妹妹的責任。畢竟她還太單純，不瞭解人心的險惡 ，很容易受騙上當，被人傷害。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話，就難以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畢竟社 會就像是夜晚的叢林，黑暗而危險，沒有人知道那些暗處的生物會不會在下一秒兇猛地撲 殺自己，尤其是她這樣的少女，更是容易被那些心懷不軌的惡魔當作上好的獵物。邪惡是 如此真實，如此貼近我們的生活。 但她不需要去理解這些，因為我會盡一切力量來守護她，隔絕這個世界的那些黑暗與邪惡 ，讓她能一直保持這份純真。天使只應在天堂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不該接觸到人間的污 穢。 我看了眼手中的手機，把東西放到背包內。 「不用擔心，哥哥馬上就回來了。」 明明不需要讓她知道，我卻還是習慣性在離開前說出口了，幸好沒將她吵醒。 由秋轉冬的時節，雖然白天依然炎熱，晚上的氣溫倒是忠實呈現應有的寒意。拉了拉外套 ，視線由望遠鏡穿過樹叢間的縫隙，聚焦於公園中央。一個高中男孩背著側背包獨自站在 寒風中，不時望向公園入口，表情有些不耐。他相貌長得不錯，身高不算很高，還矮我一 些，但整體比例勻稱好看。就手上的資料看來，功課和運動也有一定水準。客觀來說，他 的條件確實很好。 不過，還是無法和妹妹相配。 我整理好東西，將必要物品收進外套內側，從一旁隱藏於樹叢間的小路繞到對方身後。 「嗨，你好。我是玥的哥哥。」 男孩顯然嚇了一跳，很快轉過身來。雙眉微微揚起，他沒有什麼特殊舉動，帶著若無其事 的冷淡表情，以黑色的瞳注視著我。 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 儘管流露出幾分鎮定之下藏不住的驚訝，但原本以為是個心理單純的傢伙，沒想到能這麼 快在表面上維持從容，還算有資質。 想想還真可惜。 「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吧？」我開始照預定計畫拋出釣餌。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約我來這裡的人是你不是玥了。」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情緒起伏 。 「那麼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約你來這座公園？」我繼續拋出第二個餌。 「我大概知道是為什麼。」他頓了頓，「你不希望玥和我在一起？」 「這裡，對玥和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地方。我們的童年幾乎都在這座公園度過。」我不動聲 色繼續說下去。 「因為地點有些偏僻，所以來這裡活動的人也很少。頂多就是早上來運動的老人或帶小孩 來玩耍的主婦，傍晚之後幾乎就沒什麼人。某種程度上，這裡也算是玥和我的秘密基地呢 。」 「尤其是在三年前有個國中生在這裡失蹤之後，來的人就更少了。」 「那個少年失蹤案，就是這個公園鬧鬼傳言的開始吧？」對方看起來終於對我的話產生興 趣。 上鉤了，他果然也聽說過這件事。 「沒錯，當年很多人宣稱在這裡目擊到他的亡靈。想想有些可怕呢，畢竟現在是深夜時分 ， 而且我也認識他 ，說不定他待會就現身了。」 「你半夜約我到這裡不只是為了講鬼故事吧？」他冷哼了聲。 「當然不是，我想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牽涉到當年的失蹤案，還有，玥。正如剛才 說的，我和那位少年有些交情，正確來說，是因為玥和他感情很好，我才會認識他。那個 時候，我和玥在不同年級，有些狀況沒辦法立刻替玥處理，而都是身為同班同學的他去幫 忙玥，久而久之，玥自然和他成為了好朋友。」 男孩專注於我的說話內容。 「當然，我也因此漸漸認識他。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這個秘密基地的成員從兩人變成三 人。這個空間是屬於我們三個的美好回憶。直到那件事發生。」 「直到……？」 我緩緩接近對方。 「有一天，那個男生問我能不能把玥交給他。那是在他失蹤的前一天。」 距離男孩不到一步，我猛然抽出外套內側的刀朝他心臟刺去。 對方可能早有防備，閃過了致命傷，刀鋒只擦過他的肩膀。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你想在這裡殺掉我。那個失蹤案就是你做的吧？」 我輕輕笑了出來。 「就算猜到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反正你很快就會去陪他了。」 「我會來這裡聽你說這些，不只是因為玥。那個人，是我國中最好的朋友。」 男孩完全無視肩上的傷，逕自從包中抽出一個棒狀物，一甩化為一根長棍。 「既然已經確定兇手是你，那我的目的就達成了。你現在自首還來得及。」 我和他繞圈對峙著，彼此間保持十步的距離。 「你就這麼有自信不被我解決掉？」 男孩保持沉默。 僵持了一會，我抓準空隙向他衝去，瞬間拉近距離。在近身搏鬥中，長棍頓時失去優勢， 但幾次朝要害的攻擊都被他硬是用手中的棍子擋下。 我改變策略，往男孩四肢砍去。 倒在地上，大口沉重喘息著，對方的臉因疼痛而扭曲，眉頭深鎖，雙腳已失去移動能力。 用力將他緊握的長棍抽起，拋到一邊，我露出勝利的笑容。 刀身慢慢隱沒在男孩體內，伴隨著漸漸微弱的痛呼聲。 我緩緩起身，準備做接下來的清理工作。 但是，眼前卻出現不可能的場景。 「哥哥……」 玥不知何時站在公園入口，目擊了這一切。 她一臉驚恐的看著我，飽含害怕的聲音沒有一絲平時呼喚我的溫柔。 「等等，玥，不是妳想的那樣！聽我解釋！」 我向她走去，她卻開始後退。 「……哥哥才不會做這種事…你把真正的哥哥怎麼了……」 「不，不要離開我！玥！」 無盡的慌張將我包裹，深怕將會永遠失去唯一的妹妹。 「……難道妳不想看看他的情況……現在還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為了表示誠意，我將刀丟到樹叢中，退到十幾米外。 妹妹終於小心翼翼地緩緩走向臥於血泊中的那男孩，輕撫著他的臉龐。 不知為何，我突然感覺頭痛欲裂。 背對著我的妹妹倏地起身，正面與我對望。 但那已經不是眼睛，而是兩個黑洞般的窟窿，汨汨流出鮮紅色的血。 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被劇烈頭痛吞噬的我努力思考著合理的解釋。 唯一說的通的，就是——「那東西」根本就不是玥，只是偽裝成玥的外表而已。 沒錯，一定是這樣。 「哥哥……」 「那東西」的臉上掛著令人不寒而慄的詭異笑容，朝我走來。但我已經頭痛到無法行動了 ，簡直像神經中只剩下痛覺一樣。 感覺彷彿整個世界都崩潰般，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只剩「那東西」的臉還在放大。 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黑暗開始吞噬視野。 「玥……妹妹……」 真正的妳應該還在家中熟睡吧？對不起，哥哥沒辦法繼續守護妳了。 「醫生，病人剛剛忽然情緒激動，說了很多句話。」 粉紅服的護士前來向主治醫師報告病患撞牆。 「說了什麼呢？」 「都是『玥、妹妹、不要走』……之類的詞彙。」 穿白袍的老醫生嘆了口氣。 「怎麼了，醫生？」 不知怎地，護士隱約覺得那個病患身上帶著幾絲神秘感，隱藏了什麼驚人的祕密。 「妳是新來的所以不知道，那個病人其實是殺人犯，還涉及了一件國中生失蹤案。」 「什麼！？那他怎麼會來到這裡？」 老醫生又歎了口氣。 「他被送來的時候，警方大概說明了相關案情：一位匿名的男生用電話報案，說某市的一 個小公園發生了殺人案。警方趕到現場時，只看到胸前插著一把刀子、四肢滿是刀傷、躺 在血泊的高中男性屍體，還有倒在十幾公尺外的他。經過分析後發現高中生是被他砍殺的 ，致命傷是貫穿胸前的那一刀。然而，離奇的是，他也被某人以鈍器重擊頭部造成腦部傷 害，所以才會昏倒在那裡。」 「是誰做的？」 護士非常好奇。既然已經打昏兇手，為什麼不立刻找救護車和警察，而要離開現場？ 「警方推測可能就是報案的那位匿名男生。」 老醫生突然停頓片刻。 「這還不是最怪異的。因為腦傷後他的精神出了狀況，警方偵訊時得不到什麼關鍵資訊， 只聽到他不斷重複『玥』、『妹妹』、『不可能』、『別離開』、『我會守護妳』、『他 配不上妳』之類的詞語。所以後來警方去他住處搜索，同時安排給他作詳細身體檢查。妳 猜他們找到了什麼？」 「那個『妹妹』？」 護士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推測。 「醫院檢查後發現他長期服用某種迷幻藥，導致大腦神經出現問題，頭部被重擊只是讓症 狀迅速惡化而已。」 「警方則在他家找到許多女用物品和女裝；但根據DNA採集得到的結果，只有兩個男生在 那裡生活。而且，照比對分析，另一人很可能是他弟弟。」 「什……麼！？他根本沒有妹妹！？」 護士不可置信的驚呼出來，被壓克力牆另一側的同事白眼後才趕緊放低音量。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沒錯。他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妹妹』殺害了一個高中男生，而和他 一同生活的兄弟也一起消失在世上了。之後警方又找到一些線索，發現他似乎也是以前某 件國中生失蹤案的主嫌，但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不管是神祕的報案人、不存在的妹妹，還是消失的弟弟都無需也無法追查下去了。他的 病情已經嚴重到不能承擔刑責了，可以說是瘋了吧……所以才會被送來我們這裡。」 「……」護士還愣著說不出半句話，她並沒有想過一個精神病患身上竟藏著這麼曲折離奇 的故事。 窗外，一陣涼風吹過。路上的行人感覺到寒意，紛紛拉了拉外套。外表秀麗、氣質清新的 少女停在路邊，凝望著醫院內的景象。那畫面就像天使正垂憐著人間的苦難一般，美麗而 哀傷。 「抱歉，我來晚了。妳等很久了嗎？」 一名相貌斯文俊秀的男孩快步走向少女。 「不會，我也是剛到這裡。」 「那我們現在就去看電影吧。對了，妳剛才在看什麼，醫院裡有妳的親友？」 少女微微一笑。 「沒事啦，只是看到和哥哥長得很像的人而已。」 牽著男孩的手，少女轉頭對醫院拋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是夢呢，過去那場漫長的夢，我現在已經從中逃離。 而他仍沉於自己所編織出的噩夢之中，不復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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