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igodfather (奇幻意志神父)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銜尾
時間Sun Feb 12 09:54:39 2017
滿是霧氣的小巷,濕漉漉陰沈沈。天空霧靄黑沈沈的彷彿要整片壓迫到地上,地面堆積著
散發出異味的廢棄物。
「這是……哪裡?」少年迷茫的站在巷口,仰頭看著低垂的天幕。他緊了緊雙肩背包的帶
子,看了看身後霧氣瀰漫的小巷,又看了看左右兩側的街道,破敗商店櫥窗裡面站立著皮
膚斑駁的人體模特,姿勢怪誕的扭曲著,身上掛著積滿了灰塵的布料和斑駁配件。看起來
好像一模一樣,無論左右哪一邊都是異常破敗的樣子。少年猶豫了半晌,試探性地向右邊
踏了幾步。
「簡徹。」身後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少年驚嚇的回身,然後看到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
樣的少年正倚著巷口髒污的牆壁微喘著氣看向自己。對方的臉色慘白,一手摀著腹部,大
片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滲出來,原本深藍色的T恤現在濡濕成一團陰暗扭曲的色彩。
「你……」簡徹猶豫的靠近對方兩步,想要幫忙但又猶疑於對方的身分,只好僵在一個不
遠不近的距離,遲疑地看著他。「你是誰?」
「我是一個小時後的你。」負傷的少年凝視著他,快速地說道。「我偷到的時間不多,所
以我就長話短說。不要走進巷子,不要相信除了『簡徹』以外的任何人,東邊商店街尾左
側倒數第三家店裡有一個保險櫃,密碼是你的──」
簡徹眨了眨眼。
少年消失了。巷口髒兮兮的地面上只剩下一層沙土,還有一小塊被埋在沙土中的東西。簡
徹小心翼翼的把它撿了起來。是一塊金色的懷錶,表面彷彿被什麼東西猛力敲擊過一樣裂
出蜘蛛網般的紋路,裡面的指針歪歪扭扭的卡在一個刻度上。簡徹對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電
子錶,剛好是一個小時後。
所以他說的是真的嗎?簡徹思考著。他凝視了深不見底的巷子一會,決定還是先去看看所
謂的商店街倒數第三家店的保險箱裡面有什麼。……所以說,密碼到底是什麼?
簡徹把懷錶上的沙土拍了拍,塞到外套的口袋裡。他轉身向「一個小時後的自己」所說的
方向小跑了過去。中間經過的櫥窗中的模特都對他浮誇的微笑著,鮮豔的紫色眼影綠色唇
瓣粉色頭髮在玻璃上交錯映出令人眼暈的虛假色調。簡徹瞥了一眼之後覺得渾身發毛,低
下頭不再多看。
終於到達了那個店家。是一間銀樓。老式的店面樣式和厚重的玻璃櫥窗。簡徹轉了轉店門
的門把,被鎖上了。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對面的店是間餐廳,精緻的玻璃大門不知為何已
被砸得粉碎,他走進餐廳,從牆上拎起一個滅火器。拿在手上掂了掂,果斷的拿去砸了對
面銀樓的櫥窗。
「碰!碰!碰!」沈悶的撞擊聲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蕩開。簡徹抹了把臉上的汗,看著只
出現細微的白色紋路的防彈玻璃,頹喪的嘆了一口氣。他動了動痠痛的手臂,掄起滅火器
又是一陣亂砸。「磅磅磅磅磅!」
銀樓樓上的小窗戶晃了兩下,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桶水毫不留情地潑了出來。「哪個渾小
子!吵個啥子!」
簡徹渾身溼透、尷尬又狼狽的鬆開抓著滅火器的手:「呃……原來有人嗎?抱歉、抱歉,
我以為沒有人在。」
「喲,哪個旮旯裡鑽出來這麼個俊俏的娃喲。」小窗後面冒出一個大嬸的臉,一頭廉價染
色的紅髮上捲滿了髮捲,誇張的桃紅色眼線和撲得死白的粉讓她略顯鬆弛的臉看起來都浮
腫了起來。大嬸對著簡徹揮了揮她臃腫的手臂,簡徹注意到她粗短的手指上塗滿了鮮紅的
顏色但有許多剝落的痕跡。「你咋地落到這晦氣的地頭上來哩?小伙子犯了啥事?」
簡徹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了兩下,一臉無辜的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阿姨,這是什
麼地方啊?」
「噯,是枉死城外哩。判官大人在咱名字上劃了個叉,咱就得待在著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
地方啦!」大嬸咯咯笑了兩聲,伸手從屋內抽出兩塊布放到身前,從旁邊的小凳子上拎起
一盒針線開使縫縫補補了起來。
「但是,阿姨,這裡看起來好像……好像很久沒有住人了耶。」簡徹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
境,小心翼翼地道。
「那是因為咱已經在這裡很久很久啦……」
「咦?那、那要怎麼出去呢?」
「一百年、兩百年……哈哈哈哈哈,咱可等不到出去的那一天吶!」大嬸說著說著突然尖
聲大笑了起來,眼角卻沁出兩行淚痕,滾著她臉上的白粉劃出一道道醜陋的痕跡。「囝囝
噢……小伙子你跟咱囝囝一般兒大,」大嬸居高臨下的凝視著簡徹,灼灼的目光讓他不自
覺的後退了幾步。「跟咱囝囝一般兒大呦……你說那殺千刀進油鍋的貨怎麼就捨得呢,多
好的一個娃兒,咋就有人捨得啃他的肉、嚼他的髓哪?」
簡徹不知是因為濕透的衣物還是因為大嬸越來越偏執的目光而打了個哆嗦,他搓了搓自己
冰冷的雙手然後交叉夾在腋下,試圖藉此取暖。
「咱的囝囝,被分成那麼多塊。」大嬸的眼淚越來越多,連濃艷的眼線都被洗進去,淚水
被染成黯淡的粉褐色糊在她臉上。「那得多疼喲,咱一塊一塊的撿回來啦,咱縫了老久老
久哩,縫得眼兒都花啦、縫得手都爛啦,還是得縫著……可是咱找不著!」大嬸淒厲的尖
叫了起來。
「找不著……找不著!咱找不著囝囝的頭啊──」
尖利的嘯聲刺得簡徹耳膜一陣發疼。他心中一驚,直覺往後一跳。一隻手成爪狀的插在剛
剛他站立的位置,被插中的地面出現一個小坑。簡徹看了一眼就嚇得轉身開始狂奔,他分
明瞧見了那隻手手腕斷裂處上面密密麻麻的縫線,線頭被一路牽到銀樓上方大嬸的懷裡!
「囝囝、囝囝啊……」背後的哭嘯聲鋪天蓋地。「咱來找你了呀……找了一百年,找了兩
百年,咱找不到、找不到你的頭啊──」
簡徹拔足狂奔,心跳的撞擊聲大得像是就在他耳邊響起一樣。他微微側頭一看,正看見一
顆插滿了密密麻麻縫衣針的腐敗心臟將將要貼上他的臉頰。簡徹倒抽了一口氣,一揮手把
那個上面縫滿縫線的心臟打出去,連滾帶爬的往前衝。眼前就是當初的巷子口了,往前繼
續跑?還是拐進巷子?
簡徹猶豫了一下,身後一根帶著肉的肋骨「嗖」的一聲擦過他的脖子定在他眼前的路面上
。他一個急停差點摔個狗吃屎,忙不迭的一個急轉彎,也來不及多想,整個人撲向陰暗的
小巷。
簡徹驚魂未定的跪坐在地上,轉過身腳蹬著地面噌噌噌又往後退了幾公尺。他喘息著緊緊
盯著巷子外,生怕那些有著奇怪縫線的屍塊又冷不丁的追進來。秉著呼吸等了一會兒,他
才放下心來。輕輕吁了一口氣,簡徹這才爬起身,謹慎的回頭看了看巷子口處被層層霧靄
擋住的微光,咬了咬牙往巷子深處走去。
「不要相信簡徹以外的其他人……什麼意思?除了我、他之外還會遇到更多的簡徹?剛剛
那個大媽的話不能相信嗎?哪一部分?關於她的故事還是這個地方的事情?但是那個人真
的是我自己嗎?他會不會在說謊?」簡徹一邊扶著牆往前走,一邊碎碎念的試圖理清自己
的思緒。
附近的濃霧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簡徹小步小步的往前走,內心逐漸升起了不安和悔意。冷
汗浸濕了他深藍色的上衣,被風一吹,細細密密的寒意開始啃食他的身軀。簡徹不安的抖
了抖,開始不停的說話來緩解自己的膽怯。「所以說那個保險箱裡到底有什麼東西?密碼
是什麼?那個懷錶……那個懷錶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啊?…………啊啊啊啊啊,好煩啊!這
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回音在這個近乎黑暗的空間迴盪。有一聲輕微的喀擦聲在前方不遠處響起。
「誰!」
「是我。」
陰影裡走出的少年摀著正汩汩流血的右眼,左手平舉著一把手槍,目光陰冷的看著簡徹:
「……你這個騙子。」
「等等……什麼?」簡徹震驚的後退了幾步,看著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手指微動,
準備扣動板機的樣子,連忙大叫:「等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是誰?」
獨眼少年頓了一下,看起來似乎對簡徹的反應有些迷惑。他謹慎的問:「你叫什麼名字?
」
「我叫簡徹……但這裡明顯不止──」
少年突然激動的打斷他:「住口!你又想愚弄我嗎!我這次不會再上當了!」因為他突然
暴怒的大吼讓他眼窩流出了更多的鮮血。
「喂,聽我說──」
「砰!」
簡徹抓住自己的咽喉,一臉的不可置信。氣管一陣灼熱,然後是冰冷的空洞感奇異的席捲
而來,他一陣窒息、無法呼吸──
地面在眼前快速地放大,在側臉撞擊上地面前,他看到另一個簡徹凝視了他一眼,扔下槍
跌跌撞撞的跑進巷子深處。
要結束了。要死掉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還不可以死。
他還有重要的、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是什麼……?
滿是霧氣的小巷,濕漉漉陰沈沈。天空霧靄黑沈沈的彷彿要整片壓迫到地上,地面堆積著
散發出異味的廢棄物。
「這是……哪裡?」少年迷茫的站在巷口,仰頭看著低垂的天幕。他緊了緊雙肩背包的帶
子,看了看身後霧氣瀰漫的小巷,又看了看左右兩側的街道,破敗商店櫥窗裡面站立著皮
膚斑駁的人體模特,姿勢怪誕的扭曲著,身上掛著積滿了灰塵的布料和斑駁配件。看起來
好像一模一樣,無論左右哪一邊都是異常破敗的樣子。少年猶豫了半晌,試探性地向右邊
踏了幾步。
「喝……嚇嚇……」身後冒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少年驚嚇的回身,然後看到一個
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正用十指扣著地面掙扎著爬行而出。
「你……」簡徹猶豫的靠近對方兩步,想要幫忙但又猶疑於對方的身分,只好僵在一個不
遠不近的距離,遲疑地看著他。「你需要幫忙嗎?」
爬行的少年抬起沾滿泥濘的慘白頭顱,暴露出喉嚨處血肉模糊的大洞。他看向他,已經指
甲剝落外翻的指頭蘸著鮮血和泥土的混合物在地上淒厲的書寫著:「簡徹殺了我──」
最後的「我」字只寫了幾筆,拖著長長的血痕停在橫線的半途。
簡徹恐慌的扯緊自己的雙肩背帶,他發著抖靠近那個已經毫無聲息的「簡徹」。靠近了一
些,才辨識出地上血紅的字跡。簡徹心裡重重的「撲通」了一聲。
「你、你死掉了嗎?」他用哭腔顫抖著問了一聲,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地上的人的手臂。
──冷得像冰塊一樣。
簡徹覺得內心的恐懼簡直已經達到可以承受的極限了,他發出了一聲無意識的哀鳴,站起
身向身後的街道狂奔。
眼淚模糊了視線,快速晃過的破敗櫥窗內花花綠綠的色彩模糊成斑斕的色塊。簡徹聽到自
己急促的呼吸聲,冰冷的空氣讓鼻腔、咽喉和胸腔都開始鈍痛。
他一直跑到自己體力不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這裡是哪裡?那個是誰?簡徹殺了他…
…除了我之外、還有多少個簡徹?」他小聲的問著自己。與其說是試圖尋找答案,不如說
是在藉由著將問題說出口來強迫自己專注思考這些疑問上,而不是被恐懼感淹沒。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冷漠的聲音傳來。簡徹僵住,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穿著運動鞋
的雙腳,慢慢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執迷者,必定迷失。」那個聲音慢慢說著,帶著他無法忽視的熟悉感:「投機者,必定
衰亡。唯有歸於起始,方能迎來終焉;唯有結束一切,才能再次開啟。」
「什……?」簡徹吃力地試著抬起頭,想看看面前是不是又是另一個「簡徹」。但是他的
頭顱彷彿被定住了一樣,絲毫無法動彈。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雙在夜市兩百塊一雙買來的仿
冒球鞋慢慢地繞過他,然後消失在簡徹的視線範圍裡。
「等等,那是什麼意思──?」等到僵硬感消失,簡徹大叫著爬起身,但充滿濃霧的暗巷
裡只有他一個人,在腐臭的黑暗中瑟瑟發抖。
簡徹在原地焦慮地轉了幾個圈,最終還是往那雙腳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但跑了幾步,他就停了下來。
──哪裡不對。
從剛剛的狂奔中就有某種奇異的違和感,一件因為一開始的恐慌和懼怕,他並沒有注意到
的事情。
──他的心跳聲呢?
簡徹駐足半晌,他摸摸自己的胸膛。
──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應該穩定的、充滿生命力的在他的胸膛中震動的聲音消失了。簡徹
繼續邁開步伐前進,但眼神中又多了幾分茫然與無助。
他沿著道路一直向前邁步,但卻再也沒看見那雙穿著和自己一樣鞋子的人影。走得累了,
他漸漸慢下步伐,發現自己已經身在一個荒涼的公園之中。被風吹著吱呀作響的鞦韆、形
狀扭曲滑稽而色彩斑駁滑梯,還有一個半積滿水的沙坑。簡徹頹然坐到鞦韆上。「現在怎
麼辦?」他小聲的問自己。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做什麽呀,大哥哥?」
半張小女孩的小臉從溜滑梯下露出來,好奇地凝視著簡徹,把簡徹嚇了個仰倒。她「咯咯
」笑了兩聲,歪著頭又重複了一次:「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做什麽呀?」
「我只是……不知道我現在到底在哪裡。」簡徹蹬了下腿,鞦韆微微晃蕩了起來。「那你
怎麼不回家?」
「這裡就是我的家呀。」小女孩往溜滑梯下的陰影處縮了縮,一臉自在地說:「原來大哥
哥是迷路了呀,如果大哥哥不介意,我可以把這裡分你一點點。」
「欸?不好吧。」面對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好意,簡徹苦笑了一下。
「沒關係喔,雖然這裡很冷又很寂寞,但有大哥哥陪我的話就不冷也不寂寞了。」小女孩
期待的看向簡徹。
簡徹苦惱的抓抓頭:「可是我想回去。」
「回哪裡去?」
「回我家啊。」
「大哥哥的家在哪裡呀?」
「在……」簡徹突然收聲。在哪裡呢?這個問題突然間砸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他舔了舔嘴
唇,有些乾澀地開口:「在……在一個我想不起來的地方。」
「那在大哥哥想起來之前,跟我一起住吧?」小女孩繼續大方的邀請,甚至伸出一隻略有
些枯瘦的小手向簡徹招了招。
簡徹拉開自己的背包,從裡面翻了一下,掏出一顆軟糖。他把軟糖放到小女孩的手心:「
謝謝你,不過我覺得我該去想辦法找回我遺失的東西了。」
小女孩收下糖果,歪著頭好奇的問:「大哥哥還弄丟了什麼啊?」
簡徹苦笑了一下:「很多。」他用手指在太陽穴旁邊畫了一圈:「這裡,」在胸口畫了一
圈:「這裡,」最後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虛虛的握了兩下,最終又攤開空空如也的掌心說
:「還有這裡。」
「我可以幫你喔,大哥哥。」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笑嘻嘻的說:「大哥哥可以用身
上的東西跟我換回遺失的東西喔!」
「身上的……?」
簡徹才剛困惑的轉過身,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右腿處傳來。
「啊────」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上。他嘶嚎著轉頭看向自己
的右腿,大腿以下的部分赫然已經消失了,被小女孩抓在手上。鮮血噴濺在小女孩的臉上
,黏糊糊的將她的頭髮黏成一股一股的。
小女孩依然天真的笑著:「用大哥哥的右腿,換大哥哥的心臟——」她把整條腿一捏,整
根肢體在她手中像熟透的蕃茄一樣輕易地揉碎成紅色的汁液和果泥,她握著手上的「果泥
」,一手把趴在地上絕望哀鳴著的簡徹翻過來,坐到簡徹的腰腹處——那重量壓得他的傷
處劇痛,忍不住又是一陣慘叫——將滿手爛熟的汁水拍進他的胸口。
簡徹覺得自己的視線一白,整個人瞬間失去了意識。但很快疼痛又像潮水一般席捲上來,
他翻著白眼,被強烈的疼痛刺激得無法暈過去,只能滿地打滾。胸膛劇烈的心跳聲應和著
他粗重的呼吸瘋狂地震顫著,簡直像要破胸而出一樣。
小女孩拆開軟糖的包裝紙,沾染鮮血的舌頭將糖果含住。她戀戀不捨的看了包裝紙一眼,
小聲說:「這個還給大哥哥吧。」說著把糖果紙往簡徹的斷腿處一拍,簡徹的腿根上出現
一些色彩鮮豔的布條,將傷處緊緊包裹在這些布條裡。
簡徹還趴在地上平息自己的呼吸,疼痛讓他淌出大量的冷汗,整個人幾乎濕透。疼痛彷彿
還殘留在他的身上,灼燒著他的神經;他費力的呼吸著,數著自己得來不易的心跳。小女
孩穿著小花涼鞋的腳在他面前站定,然後那張染滿血色的臉在他的眼前放大。
「大哥哥還缺什麼嗎?」
簡徹的身體條件反射的抽搐了一下:「不,我不缺什麼了。」
「真的嗎?那大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簡徹抿緊嘴,再跟這個女孩說下去可能又會讓自己受到甚麼出乎意料的傷害。雖然找回了
心跳很令人欣慰,但那種窒息般的疼痛太過鮮明而絕望,讓人望之卻步。
簡徹為了恢復體力,在地上趴了很久。甚至中途還不曉得是暈過去還是睡著了一段時間。
等他再睜開雙眼時,那個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只留下造型誇張色彩鮮豔的溜滑梯和依然嘎
吱作響的鞦韆正晃蕩著。
良久,簡徹終於撐著身子讓自己坐起身。他扶著旁邊的溜滑梯,勉強地讓自己單腳站立起
來。每往前跳幾步就要休息一下,簡徹以一種極度緩慢的速度用殘破的身體繼續往前行。
要往哪裡去呢?他不知道。
他還能走多遠呢?他也不知道。
簡徹默念著:「唯有歸於起始,方能迎來終焉;唯有結束一切,才能再次開啟。」,他一
跳一跳的往前蹦,照著自己心跳的節拍。「執迷者,必定迷失;投機者,必定衰亡。」
周圍不知何時起了大霧,他掙扎著往前蹦跳的身影在霧氣中逐漸消失。
必須去、把那個收起來。
那個東西……已經是身上最有價值的東西了。
滿是霧氣的小巷,濕漉漉陰沈沈。天空霧靄黑沈沈的彷彿要整片壓迫到地上,地面堆積著
散發出異味的廢棄物。
「這是……哪裡?」少年迷茫的站在巷口,仰頭看著低垂的天幕。他緊了緊雙肩背包的帶
子,看了看身後霧氣瀰漫的小巷,又看了看左右兩側的街道,破敗商店櫥窗裡面站立著皮
膚斑駁的人體模特,姿勢怪誕的扭曲著,身上掛著積滿了灰塵的布料和斑駁配件。看起來
好像一模一樣,無論左右哪一邊都是異常破敗的樣子。少年猶豫了半晌,試探性地向右邊
踏了幾步。
「簡徹。」身後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少年驚嚇的回身,然後看到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
樣的少年正跪坐在巷子深處的地上,他的右腿從大腿以下完全消失,卻怪異的用彩色的布
條裹起。
「你……」簡徹猶豫的靠近對方兩步,想要幫忙但又猶疑於對方的身分,只好僵在一個不
遠不近的距離,遲疑地看著他。「你是誰?」
只剩一條腿的少年一臉空洞的看向簡徹,喃喃唸著:「歸於起始、迎來終焉,結束一切、
再次開啟;歸於起始、迎來終焉,結束一切、再次開啟……」他倏地抬起頭,看向簡徹,
那死寂的目光讓簡徹一顫。
「不要相信任何人。」少年聲音低沈的說,帶著告誡和恐懼:「不要相信除了『我們』以
外的人。」他摸了摸彩色的布條,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我已經把我們最重要的東西藏好了,在東邊商店街尾左側倒數第三家店裡有一個保險櫃
,密碼815720,你知道的,」少年的嘴角彷彿抽動了一下,權當是個微笑了:「是我的生
日和忌日。」
「什麼……我不知道……?」簡徹極度困惑的看著少年,完全無法理解。
「我的時間不夠了,你快去吧。」少年靠著牆壁,虛弱的閉了閉眼。他又小聲的叨唸起來
:「要歸於起始……我必須先歸於起始。」
簡徹驚悚的看著少年從背包裡掏出一把手槍,乾脆利落的往自己的胸膛開了一槍。巨大的
轟鳴聲在巷子迴盪,一路激盪到道路的遠方,彷彿把塵土都揚起一般,簡徹劇烈的抖動了
一下。
然後少年把槍拋了過來,咳著血說:「去吧,你得去結束一切。」
簡徹看著少年靠著牆壁軟軟的滑下去,背後的牆上是大片刺眼的鮮紅。
「不懂啊……我不懂這是在幹嘛啊!」他哭了出來,茫然無措的握著那把彷彿在發燙的槍
枝。
他後退了幾步,轉身向著少年說的保險櫃飛奔而去。一邊奔跑,他一邊忍不住大聲的抽泣
起來。
完全讓人困惑的處境、完全孤立無援的情況、完全沒有頭緒的險境,簡徹想不起來自己怎
麼來到這個地方的,但現在他唯一能夠相信的,彷彿也只有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另一
個簡徹。
簡徹跑了半條街,然後聽到右後方的巷子裡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聲。
他猶豫了一陣,又跑出去幾步。呻吟聲更大了,夾雜著痛苦的求救聲:「誰來……誰都好
……幫幫我、幫幫我……」
簡徹邁出去的步伐不由得轉了個方向,踏向右後方的巷子。
裡面是一個小老頭,老頭子彷彿是從輪椅上摔了下來,正躺在地上一臉痛苦的翻滾著,旁
邊是一架有些老舊、翻倒的輪椅。
「您還好嗎?」簡徹上前去將老人扶起,幫助他坐回輪椅上。
「哎喲……疼啊,我疼啊……」小老頭哼哼唧唧的晃晃自己細弱的手臂,上面的皮膚薄而
脆,底下青色的血管交錯的突起,在手臂上有個巨大的烏青。
「老爺爺,除了這裡,還有哪裡疼嗎?」簡徹伸手開始幫老人推散他的瘀青:「您住在哪
兒?我送您回家好嗎?」
「哪兒哪兒都疼呦……」老人一臉發愁的比劃了一下自己身上許多部位,上面都有一些細
小的擦傷,簡徹跟著檢查了一下,沒看到什麼明顯的外傷。
「那老爺爺知道附近哪裡有醫院嗎?我送您去?」簡徹耐著性子跟一直重複著「疼啊、我
疼……」的老爺爺溝通,不過老人混濁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又開始「這兒疼呀」、「那
兒疼」的叫喚起來。
簡徹大為無奈,他推著老爺爺的輪椅來到巷子外,彎下腰看著小老頭的眼睛:「老爺爺,
您這樣我也沒辦法幫你治啊。告訴我該怎麼做吧。」
老人顫顫巍巍的仰頭看了一下天空,又看看簡徹,突然詭秘的笑了一笑,樹皮一樣的臉皮
在臉頰上堆積出深深淺淺的溝壑。簡徹心中一寒,下意識的鬆開手退後兩步。
一道寒芒擦過簡徹的腹側,帶出一片血花。
簡徹大驚往後退又退了好多步,驚恐的問:「為什麼?!」
老爺爺咧開缺了許多牙齒的嘴無聲地笑了起來,黑色的腐敗血液從他的口中蜿蜒而下,落
到胸前、腹部、腿部、膝蓋,像有生命一樣繼續向下爬行,一直爬到地上。腥臭的黏稠液
體張牙舞爪的向著簡徹撲過來。
這下簡徹也沒再問些什麼,連忙捂著腹側的傷口躲了開來。
他驚恐的繞著輪椅閃躲著這奇怪的黑色黏液,偶爾有一些液體濺到他的衣角和包包,都在
「嘶」的一聲輕響中將被沾染的部分化為一絲輕煙。
簡徹更不敢被這個液體碰上,不過他發現黑色的液體會有意無意的繞過小老頭落在輪椅以
外的肢體,他利用老爺爺枯瘦的四肢為自己爭取到了一些逃避的時間。就在他第三次繞過
小老頭的右手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腰上一重,老人枯瘦的手臂突然爆起,將簡徹的褲腰帶
整個揪住,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將他固定在原地。
「啊啊啊!」簡徹驚慌地閉上眼睛,不敢看向自己迎面撲來的黑色黏液。
等了一小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簡徹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睛,然後睜大了雙眼——老人用枯瘦的手握著一塊金色的懷錶
,懷錶上散發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讓黑色的液體不敢靠近。
老人衝著簡徹又笑了笑,沒剩幾顆牙的嘴吧蠕動了幾下,緩緩擠出幾個字:「不…疼……
了……嘿嘿。」
接著老人把金色懷錶塞進簡徹的懷裡,簡徹睜大眼睛看著懷錶的鏈子自動纏繞上他的身體
,然後他外面的世界迅速的往回倒轉,黑色的黏液灌回老爺爺的體內,輪椅退回巷子翻倒
在地;簡徹一邊丟臉的啜泣一邊倒退著跑步;最後來到那個巷子,就在「簡徹」的身後,
斷腿的少年不在那兒,取而代之的是簡徹捂著自己的腹部,微喘著氣靠在牆邊。
簡徹瞄了一眼手上的懷錶,看到這個金色的懷錶光芒正在逐漸淡去,甚至開始出現裂痕,
連忙叫著眼前迷茫的少年:「簡徹。」
對方迅速轉過頭來。「你……」少年猶豫的向他靠近兩步,想要幫忙但又猶疑著,只好僵
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遲疑地看著他。「你是誰?」
「我是一個小時後的你。」簡徹凝視著他,快速地說道。「時間不多,所以我就長話短說
。不要走進巷子,不要相信除了『簡徹』以外的任何人,東邊商店街尾左側倒數第三家店
裡有一個保險櫃,密碼是你的——」
懷錶發出輕微的碎裂聲,從他的手中滑落。
簡徹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後驚愕的發現自己的右手正逐漸化成細沙,碎裂的懷錶
穿過他的手落到地上。
被細沙侵蝕的右手快速地蔓延上來,幾乎轉瞬之間,簡徹整個人都化為了沙土。他的表情
還介於不解與驚異之間,口型還停留在上一個語音的末尾,然而他的身體驟然崩解,極為
迅速地消失在少年面前。
等等,為什麼……?
還有沒有傳達的話……
必須說出來的事──
滿是霧氣的小巷,濕漉漉陰沈沈。天空霧靄黑沈沈的彷彿要整片壓迫到地上,地面堆積著
散發出異味的廢棄物。
「這是……哪裡?」少年迷茫的站在巷口,仰頭看著低垂的天幕。他緊了緊雙肩背包的帶
子,看了看身後霧氣瀰漫的小巷,又看了看左右兩側的街道,破敗商店櫥窗裡面站立著皮
膚斑駁的人體模特,姿勢怪誕的扭曲著,身上掛著積滿了灰塵的布料和斑駁配件。看起來
好像一模一樣,無論左右哪一邊都是異常破敗的樣子。少年猶豫了半晌,試探性地向右邊
踏了幾步。
「……唉。」身後有人細細的嘆息。少年驚嚇的回身,左邊的巷子裡空無一人。
簡徹站在原地側耳傾聽了一陣,然後小聲的開口:「哈囉?」
「哈囉。」不知從何處有聲音也小聲地回答他。
「你是誰?」
「我是簡徹。」
「……我才是簡徹。」
「那我也是簡徹。」
簡徹迷茫的晃了晃頭,「我不懂。」
「我也不懂,不過沒關係,我們快要可以弄懂了。」
「是什麼意思?」
對面沈默了一下,然後答非所問的說:「聽我的,我們去左邊那條路,往東走三百公尺。
」
簡徹困惑的邁開步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聽這個自稱也是「簡徹」的人的話,但總之
自己摸索也不會比這個好多少,所以姑且先聽著吧。
他聽著這個聲音為他指路,左拐右彎的繞了許多條小路。最後,他來到一間銀樓。老式的
店面樣式和厚重的玻璃櫥窗。簡徹轉了轉店門的門把,被鎖上了。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對
面的店是間餐廳,他看向掛在餐廳內的滅火器。
「別用那個!」
那個聲音悄聲嚇阻他,簡徹不由自主的也用氣音回問:「為什麼?」
「聽我的,你繞去後門,那裡有扇鬆脫的氣窗,從那裡進去。」
簡徹有些猶豫,最後還是照著那個聲音說的,想盡辦法擠過銀樓狹小的氣窗。氣窗粗糙的
邊框劃破他的肩膀,一陣陣的發疼。他小聲地倒吸了一口氣。
「現在呢?」
「打開裡面的保險箱,密碼815720。」
「你怎麼知道?」
「……」對面沈默了一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簡徹沒懂,懵懵懂懂的照著指示做了。
「快拿出來。裡面的東西,快拿出來!」那個「簡徹」的聲音明顯急切了許多,緊張地催
促著。
簡徹老實的打開了保險櫃的門,裡面有個木盒子。不用那個聲音再多催促什麼,他就先打
開了這個不如和精緻的木盒子。
裡面有一把手槍,數枚子彈,還有一顆被裝在玻璃罐裡,正在規律收縮著的心臟。
「這什麼啊!」簡徹差點一個手抖把整個盒子扔出去。
「你的心臟啊。」對方理所當然地說:「不然你以為你的心跳到哪裡去了。」
簡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才赫然發現自己身體裡彷彿缺失了一個相當重要的零件。
「怎、怎麼會!」
「就是這樣啦,快點把這個東西收回去。」
「怎麼做?」
「把罐子打開,」簡徹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仰頭,吃下去。」
「咦──唔噁!」
像是有什麼極為溫軟的無毛動物自行鑽入他的喉嚨,那個器官鮮活的蠕動著摩擦過他的舌
苔,然後緩慢地滑下食道。簡徹被這種感覺噁心得差點吐出來,他掐著自己的嗓子乾嘔了
半天,好半天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回來了。一下一下無比安穩的在胸膛震動著。
簡徹彷彿聽到空氣中傳來鬆一口氣的聲音。然後對方又提出了新的指令:「把槍上膛。」
「然後對著自己的腦門,開槍。」
簡徹愕然。
「為什麼!」
「這是為了你好!為了我們都好!我們必須結束這一切,必須要讓一切重新開始!如果不
想要永無止境的在這裡受苦的話,你最好照我說的做!」
「莫名其妙!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奇怪的東西啦!我才不要自殺!」
「這可由不得你!」
對面一直很溫和的語調突然強硬了起來,簡徹感覺到自己的手彷彿被什麼東西操控著,顫
抖著撿起了木盒裡的槍枝和子彈,他拼死反抗,卻也只讓這雙手弄掉了幾顆子彈。其他子
彈仍然順利的送入了槍中,喀嚓,子彈上膛。
「不要!等等!我不想死!」
「你以為我們想嗎!」對面的聲音厚重了起來,彷彿有許多聲音同時咆哮著:「快動手!
不要逼我們下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簡徹尖叫著和自己的雙手進行著拉鋸戰。他的腦袋拼命晃動著,
躲避右手上越來越靠近腦門的手槍。動作看起來極為滑稽怪異,但源源不絕的冷汗從簡徹
的腦門滑落,濺在地上。
「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簡徹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他的右眼開了一個血洞,但彷彿是一種幸運,子彈斜斜地穿過頭殼,他卻還沒有死。
簡徹滿地打滾,銀樓的地板被染得血跡斑斑。他擺脫了被操縱的狀況,連忙忍受著劇痛,
跌跌撞撞的撿起槍枝,然後花了一番功夫打開了反鎖的前門,連滾帶爬的衝進帶著霧氣的
巷子裡。
銀樓裡一片寂靜。良久,方才的聲音響起,帶著疲憊與辛酸:「功虧一簣。」
「事情又回到原點。」
「我不知道我還能承受幾次。」
「他還帶走了心臟。」
「明明自殺可以那麼容易……怎麼當初,我們都那麼不想死呢?」
「……」沒有人回答。
最終只有幾個聲音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像是帶著鼻音的哭聲。
遠方充滿霧氣的小巷了,傳來一聲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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