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她覺得有病的人才修仙。很多年後她才明白，不是有病的人修仙，而是修了仙的 人都有病。 「師父，你說我們整天修煉修煉修煉，為的到底是什麼呀？」那年她七歲，坐在院子裡的 石椅上晃著腿，撐頰望向一卦算完又算一卦的師父，漫不經心地問。 從小她就跟著師父修道，除了修道之外什麼也不會。可她唯一會的這件事，於她看來卻是 無聊透頂。身邊的人們個個努力向上，她為了不給師父丟臉，也跟著潛心修練。然而隨著 修道的日子見長，她心中的疑惑也隨之增長。 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修道？ 屏除七情戒六欲，欲成仙道首明心。可若連情感都得消泯，就算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意思？ 她不明白。所以在小小的她眼裡，那些高來高去的仙人們，個個有病。當然，為了給師父 長臉而一頭埋進枯燥修煉的她，也同樣病得不輕。 聽聞她的疑問，他放下手中的籤，笑著摸了摸自家徒弟的頭。 當年師父回答了些什麼，如今她已記不清了。只那時他撫摸她頭頂的溫度深深烙印於腦海 之中，於每一個有著同樣陽光的午後回歸，彷彿他未曾離去的魂魄。 她的師父不是什麼仙風道骨的修道者，和總是一臉嚴肅的師叔師伯不同，師父大多時候都 笑得沒心沒肺。按他的說法是笑著笑著心情就好了，她原來不怎麼相信，可看著他的笑臉 ，慢慢地竟也信了幾分。 他主修的功法意在窺見天機，她常笑他若下山擺個攤子給人們卜卦肯定吃喝不愁，他卻總 說窺見天機半點好處沒有。她不怎麼明白他的意思，直到那年魔修攻上山頭，他替了她一 命。 入門的時候她還很小，小到幾乎不記事，只隱約記得他為她掛上一塊玉珮，空前嚴肅地囑 咐她絕不能離身。當時的記憶很是模糊，以至於她其實無法分辨腦中的畫面究竟是真實的 記憶或者僅是她的想像。可在她本該死去的那一天，碎裂的玉珮與他熄滅的本命燈向她訴 說了答案。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用自己的命替她的，更不明白門派上下為何無一人對此抱持疑問。她以 為師叔師伯會對她有所怨懟，畢竟他們師兄弟往來不多，感情卻是頂好的。可誰也沒有提 出疑問，彷彿這一切早已注定。 沒了他的日子自枯燥淡成了染水的水墨畫。在空無一人的洞府中四處遊蕩，她仍然存在於 此，卻如同失去了魂魄。 她曾以為自己會就此渾渾噩噩地過下去，直到某一天，她很突然地想起了他當年的回答。 「你師祖讓我修道，我就修了唄！結果你師父我天賦異稟，修著修著就窺見了天機，可看 見了也改不了命短，終與大道差之毫釐……你師祖是這樣，你師父我啊也逃不過。妳是個 命長的，可得給咱們師徒倆爭點氣。」那年他笑得隨意，於是她也直當笑話聽了過去。如 今想起，他卻是在當時便已看穿了結局。 她是知道的，他所窺見的未來從未出錯。無論過程如何，最終的結局都將相同。所以他早 就知道自己會死於那一日，僅僅是自己選擇了死去的方式。他看穿了她未曾消弭的迷惘， 因而以最殘忍的方式給了她堅持的理由。她必須修道，為了將性命給了她的他。 她的師父總是這樣，看著沒心沒肺，其實算得比誰都精。 於是她開始不要命地修煉，只為了早一日窺見天機。彷彿只要看見了那個人曾看過的世界 ，便能離已經不存在的他更近一點。她開始明白他為何因她兒時天真的提問而苦惱，也在 窺見無數悲劇後逐漸理解了他的笑。 對她而言曾經毫無意義的大道成了她如今唯一的追求，一切喜樂與悲歡在他的心願面前都 顯得無比渺小。師兄姐們偶爾會說她像是瘋了，其實她覺得自己只是病了。一如她那不靠 譜的師傅，也許還有她那素未謀面的師祖。 自他離去的那天起，她似乎才真正修起了道。過去的她彷彿隨他一同死去，如今的她卻又 在他的期望之中重生。前路黑暗而漫長，他所給予的回憶卻如同一盞火光搖曳的燈，伴她 於無止境的道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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