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在偌大的宅邸中顯得渺小，華麗典雅的家具和裝潢所散發的光芒也被空氣中的陰暗稀 釋得微弱。一名女子踏著優雅的步伐從豪華的樓梯上緩緩走下，似乎完全不受昏暗的光線 半點影響。來到一樓大廳，女子隨意撥了下如夜色般漆黑的長髮，四周隨即像陽光自雲層 中透出一樣亮了起來，先前的陰暗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女子在長桌的一端輕巧的坐下， 笑著看向不遠處那扇氣派的大門，彷彿期待著誰的到來。 「嘭—嘭—」突如其來的低沉敲門聲劃破了宅邸中的寂靜，女子輕啟雙唇，用悅耳的聲音 說著「請進」。宛如收到准許，裝飾華麗的木質大門緩緩向左右兩側敞開，露出了門外的 景色。絲線般的銀藍流光不時劃過整片深沉闃寂的黑暗，照亮了一枚肅立的身影。站在門 外的青年在短暫的停滯後進入屋內，在女子對面的座位坐下。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呢，你是為了什麼事前來拜訪，說給我聽聽看吧。」長桌上憑 空出現了一套精緻的瓷製茶具，濃郁的茶香在顯得有些冰冷的空氣中飄散。女子注視著青 年的澄澈的藍色雙瞳，看見他眼神中的堅毅，帶著幾分迷惘，還有一絲……悔恨。那絲悔 恨隱藏在他純淨的眼眸中，細微的幾乎無法捕捉，但仍然被女子所看見，正如她過去曾注 視過的無數雙眼睛一樣。她勾起了更加燦爛的笑容。青年的眼中映著女子迷人的身影，但 他對此毫無反應。這當然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對人生還有希冀和眷戀的人是不可能來到這 裡的。她啜了口杯中閃耀著琥珀色光澤的茶湯，等待面前的青年開口。 「我是個勇者，或著說，曾經是個勇者。」青年厚實的聲音在寬廣的大廳產生了些許回音 ，變得更加撲朔遙遠，就像是從深沉歷史中傳來的話語。「在十六歲的時候穿越到了這個 世界，被人們冠上勇者的名號，開始在全然陌生中逐漸熟悉這裡的一切，陸續結交了一起 戰鬥的夥伴，認識了各式各樣的朋友，遊走過多采多姿的地域，接觸過五花八門的族群， 在一場又一場的戰鬥中努力打倒敵人、揭穿陰謀，經過漫長的冒險，經歷無數的難關，最 後終於殺死魔王，拯救了這個世界。歸來後我與夥伴們一同在盛大的慶功宴上得到了國王 賜與的榮耀，並且完成了各自的夢想—騎士受封成為直屬騎士團的一員，法師則獲得宮廷 首席魔法師的職位和魔法協會授予的大魔導頭銜，精靈成功完成長老託付的任務，拯救了 精靈之鄉而成為英雄，祭司在教會中高升，成了教皇指定的繼承人之一，槍手如願加入了 名聲遠播的傭兵團，武鬥家洗刷了家族的冤屈，重新為國王統領軍隊，殺手則成功報仇雪 恨；我自己也得到了賞賜的財富與封號，享有優渥的退隱生活。」雖然青年的話告一段落 ，但他的聲音仍在空氣中微弱地迴響。「聽起來你的人生還算成功，那你又為何會來到這 裡呢？」女子嫣然地微笑，從容提出問題。 「因為一切都變了，在我不再是個勇者之後。」隔著杯中蒸騰而上的熱氣，青年湛藍的雙 眼看起來彷彿微微顫動著水光。「從那個時候到現在已經十年了，魔王倒下時的畫面仍然 清晰的烙印在我眼底，像是揮之不去的陰霾，那抹帶著嘲諷的笑容，複雜而難辨的神情， 現在想想或許真的是種詛咒吧。」宛如真的看見了回憶中的場景，青年凝視著空氣中的某 一點。「什麼意思？」女子又啜了口茶。「魔王死前的表情很神祕……那是揉合了哀傷、 喜悅、輕鬆和嘲諷，我從來不曾看過的表情，但當時正沉浸於成功的我並沒有太在意。一 切都從那一刻開始悄然轉變，但我卻到了很久以後才有所發覺。」「所以，究竟是什麼樣 的改變？在你打倒魔王，享受英雄的人生後，又發生了什麼呢？」女子那雙寶石般的緋紅 眼瞳此時散發著一股有些妖媚的異樣美感，這正是她興致盎然的證明。「發生了什麼…… 騎士跟隨直屬騎士團為國出征，率領一支騎士小隊作為誘餌進行欺敵戰術，卻因為援軍延 遲出兵而被圍剿，最終戰死；法師被捲入了王國的政治角力和魔法協會的派系鬥爭，職位 和頭銜遭到剝奪，並被封印魔力監禁著；精靈雖然成了英雄，卻因離開精靈之鄉太久，接 觸許多其他種族，又沾染太多死亡和黑暗的氣息而無法再回到精靈之鄉，只能在漫長的餘 生裡四處流浪；祭司受到教會中的嫉妒者陷害，被認定為異端、判教者，最後遭到火刑； 槍手被團長派去執行艱難的任務，過程中遭受同僚出賣而身亡；武鬥家因為不願參與上級 的貪腐行為而遭誣陷，以反抗命令之罪處死；殺手則被魔族殘黨突襲，最終因寡不敵眾而 自盡。我雖然生活過得還算安穩，但是看著夥伴身上發生的種種悲劇，我又怎麼安穩過活 ？」青年自嘲的笑了笑。「從我不再身為勇者的那一刻開始，已經過十年了，我活著見證 了這一切。歲月流逝之下，過去的英雄事蹟也褪色地幾乎看不見了。魔王死去後的世界並 沒有更加美好，失去共同敵人的王國交相爭戰，貴族仍舊貪腐，街道上有人不知道能不能 活到明日，也有人可以耗費鉅資追求永生。無數生命誕生，無數生命死去，有沒有我似乎 毫無差別……這個世界就算少了我依舊完整，而我終將湮沒於歷史深處為世人所遺忘，那 麼我又是為何來到這個世界，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青年突然停下，喝了一口瓷杯 中早已失去熱度的茶。一種抑鬱的悲傷自他身上緩緩流露，讓他的身影更加顯得哀戚而滄 桑。「那，你的願望是什麼，回到原本的世界？」聽完青年的敘述，女子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我從很久以前就沒有想過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了，現在的我只有唯一的一個願望— 希望我不曾以勇者的身分來到這個世界，不曾經歷那些冒險及之後的所有事情。這裡既然 是位於時間和空間之外的無名之所，應該能實現這個願望吧？」女子略微收起笑意，但儘 管臉上多了幾分嚴肅，嘴角卻仍保持優雅好看的曲線。「你的故事的確十分吸引我，但是 這裡的規則是等價交換，這點相信你也多少聽說過吧？時間逆行的代價你是沒辦法支付的 ，不如改讓這個世界完全忘卻你的過去與存在如何，反正最終也會被遺忘的不是嗎？」「 完全忘卻？對我來說應該沒什麼差別，就這樣做吧。」「那麼，交易完成。」女子輕輕拍 掌，一道金色光芒從掌心浮現，掠過青年上方，由大門中央的縫隙穿出宅邸，消失在視線 中。「很高興你今天能來到這裡，不過無名之所畢竟不是個適合讓客人久待的地方，既然 願望已經實現，也該是離別的時候了。」「妳不用向我收取代價？」青年有些疑惑。「不 用擔心，代價自然會請你支付的，不過不是現在。」「這樣嗎……」沒有多言，她目送青 年踏出華麗的木質大門，直到他的身影消逝在點點銀藍光輝和更廣大的黑暗之中。 「我果然還是看不慣妳這種風格。」白髮的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樓梯上，由高而下 俯視著女子。「沒有清楚讓對方知道要付出的代價，像是種誘騙和玩弄的交易方式。」「 我可是以實現他們的願望為原則，人們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實現願望嗎？」男子無言，晶 瑩的琥珀色眼眸充滿不屑。「而且啊，這個世界本來就需要有魔王的存在，這件事你我都 很清楚，不是嗎？」女子又看了眼門外宛如夜空的景象，轉身步上樓梯。大門在她身後重 新關起，大廳的光線也逐漸微弱，整棟宅邸也逐漸回歸陰暗。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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