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清爽的房間，除了書櫃、電腦和幾座沙發外，沒有太多額外的裝飾品，僅有牆上 一幅色調溫暖的小幅畫作，和角落幾盆蕨類。要說有什麼特殊之處，就是其中一座沙發上 的虛擬實境設備。連接著無數電線的頭盔和眼罩，此刻正掛在沙發旁邊。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談些什麼呢？」心理師淡淡的笑了一下。這位心理師和傑森年 齡相近，都在四十歲左右，但是保養良好，幾乎還看不出皺紋或白髮。講話的聲音輕柔， 像是說夢話一般輕飄飄的，但不會讓人有倦怠的感覺。 「我最近被失眠和幻聽所苦，已經幾乎快無法工作下去了。所以，呃，來尋求協助。」傑 森挪了一下位置後，望向心理師的雙眼。他的黑眼圈明顯，聲音因為疲憊而虛弱，但仍舊 穿著整齊、盡力維護自己應有的禮節。 「能不能再多說一點？」心理師往前傾，表現自己樂於傾聽傑森的心事。傑森注意到他的 名牌，霍根。 「我是在這附近醫院執業的婦產科醫師。你應該知道，本州是允許墮胎的。但其實我的宗 教信仰是，呃，不容許墮胎的。我雖然就法律上有拒絕的權利，但因為這也是筆不少的收 入，而且某種意義上比接生還要好賺一點，所以說……」傑森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彷 彿為自己無法堅守信仰自責。 「雖然家人都不知道，但我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之前就偶爾會做一些噩夢。會有十歲以 下的小孩會出現在我夢中，開腸剖肚，或鮮血直流，彷彿在譴責我殺害他們。而到上個月 吧，開始會聽到幻聽。好像有小孩在角落呼喊我的名字，或是在我手術的時候笑著……」 傑森說到這裡，頭垂了下去，難以繼續再說下去。 霍根站起了身，將書櫃上放著的馬克杯遞給了傑森，裡面是溫暖的白開水。 「謝謝。」傑森遞過了杯子，小啜一口。 「所以，你覺得是你墮胎的小孩出現在你的生活中？為什麼會是以十歲左右的樣貌出現呢 ？」霍根拿出了筆記用的板子，開始在上面寫了些字。 「也許是因為，如果我有兒子，大概也是這種年紀吧。」傑森放下馬克杯，露出了複雜的 表情，像是思考又像是煩惱。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除了宗教信仰上的愧疚，還會有種對子女的情感？」霍根注視著 傑森，放下了手中拿的板子。 「這……這種感覺實在，實在是有點難判斷。我，不太確定我的想法。但，應該是愧疚。 」傑森猶豫了一段時間，並且開始下意識的撫摸馬克杯。 「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在接下來的治療過程中慢慢了解這種複雜感受背後的意義。那麼， 我注意到你有勾選希望使用虛擬實境治療的方式？」霍根翻開板子上夾著的第二張紙，上 面是一份傑森進診所時填的表格。 「是。我聽說你們診所對於，嗯，因壓力產生的症狀有，特殊的療法。我想試試。」傑森 點點頭。 「那麼雖然表格上有附說明，我還是跟你簡單介紹一下。本診所的虛擬實境治療比較特殊 ，是可以讓你的思考也參與虛擬實境的形成。換句話說，在虛擬實境裡你會遇到的景象、 場景和對話互動，其實都是在你大腦裡形成的，虛擬實境只是讓你可以真的看到、聽到那 些景象。我們旨在透過這種比較具有真實感的方式，讓你真正跟那些你夢中可能無法溝通 的噩夢或害怕的事物溝通。你沒有什麼有影響的特殊疾病，不過還是要注意，因為這個系 統會有讓人陷入自己幻想、過於投入的風險，所以我會在旁邊監看，並且適當的時候我會 中斷系統，讓你清醒。除此之外，大多數時候你覺得告一段落的時候，系統就會隨之中止 。」霍根看著說明書簡單說明了一次，傑森點點頭。 「你對這種治療方式有什麼想法？」霍根問，一邊把說明書放在旁邊。 「嗯？喔，就是，嗯，新的科技。那個叫什麼，互動式的治療方式，現在正流行，我稍微 聽說過。」傑森沒有料到心理師會這樣問自己，覺得有點錯愕。 「你覺得你會看到什麼？」霍根繼續問，身體維持著前傾的姿勢，並沒有明顯的肢體動作 ，表示他對於這問題的專注。 「那些小孩吧。也許不是這麼血腥，能夠再，平靜，呃，或是安全點，類似這之類的。」 傑森想了一下，在想到噩夢的場景時微微蹙眉。 「那麼，我就先幫你把場景設定在公園。機器裡儲存的是東區那座，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 ？」霍根問。 「有，我有時黃昏會去那裏散步。那裏有些給小孩子玩的場地，確實是，比較適合些。」 傑森努力用公園的景象排除腦袋中不好的記憶，說完又舉起了馬克杯略為喝了一小口。 「我想我們可以直接銜接虛擬實境的這部分。那麼你可以一邊思考一下你等等進去的場景 ，等下可以比較適應。」霍根站起身來，走向旁邊的電腦進行設定。 「好。」傑森等待的過程中，閉上了雙眼，讓自己進入比較放鬆的狀態。不過，每當自己 要想到可怕的場景時，又得要立刻把雙眼睜開。這樣的歷程在過去數晚已經上演了無數次 。 「可以再喝些水，上個廁所。這個過程的時間比較久一些。」霍根敲完鍵盤，對傑森這麼 說。接著拿起另外一個沙發上的頭盔，調整著尺寸。 會持續比較久的時間啊……傑森心想，疲憊而緩慢的從沙發起來。 黃昏時分的公園，裡面有著穿著不同顏色衣服的小孩。他們都大約是國小年紀的男孩，正 在遊樂器材處遊玩，只有兩個分別穿著紅色和藍色T恤的小孩沒有加入。 「終於到齊了呢，那麼開始玩遊戲吧。」紅色衣服的男孩首先開口。 傑森緩緩走進這個場景，還不是很習慣自己頭上頭盔的重量。 「那麼，今天是玩鬼抓人吧。」藍色衣服的男孩接話。 「鬼抓人！」「嗚！鬼抓人！」「今天我一定要贏！」旁邊的小孩紛紛從溜滑梯、單槓或 沙坑聚集了過來。 「是鬼抓人啊。那麼，用什麼方法決定誰當鬼呢？」傑森覺得此刻應該先陪這些小孩玩遊 戲吧。認真一看，卻是不曾看過這些小孩的面孔，就算是惡夢中也一樣。所以，能夠很自 在的對話。 「不用喔，他就是鬼啊。」紅衣服的男孩指向一個瘦弱的小男孩，他穿著白色的醫師袍在 其他男孩中顯得突出。鈕扣沒有扣上，裡面還露出了雪白的胸膛，讓傑森不禁覺得這樣的 穿著應該會著涼吧。對方用一種高傲的神情回應打量他的傑森，彷彿有自信可以馬上找到 他一般。 「是啊，他就是鬼喔。」藍衣服的男孩四處環顧了一下，似乎已經在找可以躲藏的地點。 相較之下，其他男孩多半是興奮地看著彼此，或是興高采烈的聊天。傑森有種自己和醫師 袍男孩並不屬於這個團體的感覺。 這個感覺並不準確。旁邊的男孩們開始圍繞著醫師袍男孩聊天。「等等應該還是米奇會先 被抓到吧。」「才怪，明明提姆比我還要不會躲。哼，他只是前幾次都沒來而已。」「我 ，我才沒有不會躲。你最弱了！」 「與其說這些，不如想好要躲哪裡吧。這裡的地點都不太好躲喔。」醫師袍男孩一臉悠哉 地看著他鬥嘴的同伴，看似相當專業的說了一聲。其他的男孩似乎很相信他所說的話，也 紛紛左顧右盼，或低頭苦思了起來。 傑森四處看看，附近沒有可以讓體型較大的自己藏身的地方，看來是要稍微跑遠一些了。 「那麼鬼就開始倒數吧！」紅衣服的男孩觀察大家許久，或許是想要出其不意，突然宣布 遊戲開始。 隨著醫師袍男孩配合的閉眼倒數，所有小孩開始一哄而散，只有紅藍色衣服的兩個男孩像 是目的地確定一般直接跑了過去。 傑森看了一下兩個小孩，決定往不同的方向找，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方便躲起來的地點。印 象中，紅衣服男孩跑的方向正是廁所的方向，也許是想要躲在廁所內吧。但藍衣服男孩跑 的方向是通往散步步道，有什麼可以躲的地方就不太確定了。 傑森跑了一陣子，本來期望可以看見公園鄰近的住宅區，沒想到眼前卻出現一棟眼熟的醫 院。自動門隨著傑森接近緩緩地開啟，但裡面卻空無一人。 這裡該是醫院嗎，而且什麼時候我跑到醫院前面了我都不知道？傑森雖然一邊這麼想，一 邊還是走了進去，左顧右盼後決定躲到桌子底下。心想這裡離公園有點距離，是不是對小 孩來講太過困難了些。 或許真的是難度有點高，傑森在等待的時間裡一邊想著剛才紅藍色衣服的男孩或醫師袍男 孩似乎是小孩們的頭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意識會設定這樣沒有任何印象的角色出來呢 ？但是還是沒等到醫師袍男孩的聲音。 傑森可以感覺到外面的天色明顯暗了下來，然而醫院依舊空無一人，沒有嬉戲的小孩，也 沒有忙碌的醫師。正當傑森覺得也許該回頭去找小孩或者探探這醫院的時候，感覺到周遭 的景色開始模糊淡化，彷彿從夢中醒過來一般。 醒來的時分，霍根站在傑森的面前，端著馬克杯。「喝些水，走動一下，重新熟悉這個環 境吧。第一次使用虛擬實境治療都會有些不適應的。」心理師說著，對傑森投予鼓勵的目 光。 傑森聽從霍根的指示，在房間繞了幾圈。嗅了一下這裡的空氣，有一種全新的感受，雖然 理論上虛擬實境並沒辦法模擬嗅覺。看了一下手上的手錶，竟然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小時。 過了一陣子，在霍根的手勢示意下，傑森重新坐回一開始諮詢的沙發。 「剛才那是，你中斷了系統嗎？」傑森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不。你的大腦所建構的場景，就到那裏中斷了。我想，大概是因為時間太久了都找不到 你，遊戲結束了吧。」霍根拿起了板子，開始記上幾筆。 「嗯。真奇怪不是嗎，我以為應該還有一小段我去找他們的部分。但其實沒有。」傑森說 完望向眼前的心理師，彷彿在探求認同或尋找答案。 「這確實耐人尋味。在我過去的經驗中，剛結束一個虛幻又真實的探索後，能像你這樣馬 上冷靜分析的人也不多呢。」心理師轉變了話題，使用肯定的語氣表達對傑森的鼓勵。 「呃，我只是……有這樣的職業習慣。」傑森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打亂了諮詢的節 奏。 「放輕鬆，我只是在評估需要多快進入正題。那麼，不妨先從那些小孩開始吧。你認識那 些小孩嗎？對他們有什麼印象？」霍根拿起另外一頁筆記，上面似乎是對於剛才虛擬實境 所做的紀錄。 「不，一點都沒看過。如果要說印象的話……那紅衣服的跟藍衣服的感覺像是小孩的頭頭 吧。紅衣服的感覺比較調皮，藍衣服的似乎是出主意的？還有那個穿醫師袍的男孩，不只 穿著很特別，好像也是很聰明呢。」傑森回憶了一下，把剛才自己在等候的無聊時光做的 分析講了出來。 「那麼我也說說我的看法。我注意到這個場景有不少的小孩，都是男孩，而且歲數也是大 約落在十歲以下，應該是國小生吧。你覺得這些元素有什麼關聯？」霍根用眼神鼓勵傑森 回答，但傑森沒有任何想法，搖了搖頭。 「我在思考也許墮胎並不是唯一造成你被噩夢或幻聽困擾的原因。因為墮胎似乎不太會有 一次聚集了許多小孩的感覺，更不太可能全部都是單一性別。要我說的話，似乎更像是你 國小時的回憶呢。」霍根望向傑森，似乎在期待傑森回想起什麼。 「我……不太確定，我對高中以前的事已經沒有印象了。不過我想我應該是沒有看過那幾 個小孩，那幾個小孩很有……特色。」傑森思索著。 「這也只是一個猜測而已。無論如何，接下來你們就開始進行了鬼抓人的遊戲。你有什麼 想法或靈感嗎？」霍根問。 「嗯……我好像想起來那醫院是什麼地方了。那是我家鄉的一家小醫院，最近幾年整修了 ，不過剛才的場景還保留著舊貌。呃，也許你說的對，感覺像是我過去的回憶。」傑森皺 起眉頭認真的回想，但關於童年腦中就是一片空白。 「現在確定是不是過去的回憶也沒有必要，也許你的大腦只是恰巧擷取了童年的一些記憶 作為故事的場景的。那麼你對於為什麼會躲在醫院裡，有什麼想法嗎？」霍根寫上了一些 字，似乎是在記錄中提到醫院的部分旁邊加註。 「應該是和我的工作有關吧。也許，也許那些男孩找不到我的原因，是因為我在醫院裡把 他們，呃……」傑森把突然想到的靈感吞了回去，他一時還無法用那樣的詞彙形容自己。 那帶給他罪惡感。 「這也是很有可能，那麼醫院大概就是個銜接你過去和現在的關鍵場景，也許下一次的故 事會從醫院開始呢。那麼最後總結一下，你對於今天虛擬實境療程，有什麼樣的想法或結 論？」心理師放下了板子，注視著傑森。 「好像，比想像中的，明亮許多。我是說，沒有那種，呃，我以為會很可怕的。」傑森下 意識地撥弄起自己的手錶。 「這有很多種可能。也許你的大腦不希望直接讓你看到最黑暗最隱密的潛意識，所以做了 一下包裝。或者也有可能，其實你害怕的緣由並非來自於什麼恐怖或難堪的回憶，反而是 一些日常因素的累積。」霍根說著，一邊用詢問的表情看著傑森。但傑森沒有任何靈感， 或許是現在腦中回想起的素材還不夠吧。 「那麼今天先到這裡，下次我們可以嘗試繼續探索，或者依你的情況調整作多一點的商談 。」心理師總結，起身來送傑森出去。 傑森最後吸了一口氣，心裡突然想到，在心理諮商室這種強調溫馨氣氛的地方，有這麼潮 濕的氣味似乎不太好。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閒心評論自己聞到的各種氣味了，傑森揉揉鼻子，走出這間設計清 爽的房間。 「你這一周有什麼樣的變化呢？我注意到你似乎更有精神了。」霍根這次沒有一邊作筆記 ，而是拿著一杯咖啡。 「更好了。自從上次看到更有真實感但是不那麼恐怖的小孩後，現在不太會做惡夢，也快 忘記那些不好的回憶了。不過就是幻聽的症狀還沒解除，做事有的時候會做到一半就，恍 神……」傑森的黑眼圈消退不少，講話也恢復了一部份的元氣，音量充足。 「這代表上次虛擬實境的過程對你影響很深刻，足以讓你的噩夢視覺被改變。至於你還沒 解除的症狀，有可能需要進一步的探索內心才比較能知道。」霍根依舊用那輕飄飄的聲音 ，快速但清晰的講著。 「不過這也沒辦法和你確定治療過程是往正面的方向。就如我們上次提到的，你的意識也 許會配合你的心願而包裝你的過去，這反而會帶來一些不方便，例如你就會因此距離了解 你的煩惱源愈來愈遠。」心理師說完，看向傑森。 「沒關係的，我可以理解。」傑森基於同為醫師的經驗，能夠理解病況暫時好轉的意義。 「那麼就進行今天的虛擬實境治療吧。」霍根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天色剛暗的公園，但是虛擬實境並無法模擬出這裏的氣溫。但還是看得出小孩子們大多都 穿上了長袖的衣物。傑森注意到醫師袍男孩今天並不在。 紅衣服的男孩換上了一件紅色的帽T，雙手插在衣服附的大口袋裡。「今天要玩什麼遊戲 好，輪你們出主意吧。」 藍衣服的男孩穿著一件土黃色為主的夾克，但尺寸似乎稍微大了些。他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只是默默的看著其他小孩。 其他小孩七嘴八舌出著主意。「鬼抓人！」「不要，前幾天玩過了。來玩籃球啦！」「輪 到踢罐子了，踢罐子！踢罐子！」「去後面那裏探險吧？趁著現在天還沒完全黑。」「不 要，媽媽說那裏很危險……」 傑森沒有加入討論，他也注意到沒有小孩想要徵詢自己的意見。 最後，藍衣服的男孩開口了。「去後面探險吧。我們大家都去。」原本表示抗議的男孩安 靜了下來，大家都默默跟隨著紅衣服和藍衣服的男孩前進，形成一列沉重的隊伍。 傑森跟在男孩們的身後，走向了上次藍衣服男孩前往的散步步道。那裏的樹木入夜之後陰 影壟罩了下來，只有遠方依稀的路燈讓他們還可以看的清楚路。 過了一陣子，眼前出現一條傑森原本沒看過的彎路。散步步道旁邊的木柵欄上，還放著一 隻有些眼熟的娃娃。穿著藍色衣服，有著一頭海帶般的毛線亂髮，嘴巴是一條短的水平線 。傑森走近一看，娃娃下面的木板有寫著字。 「你為什麼要假裝自己不討厭他們？」 傑森回頭，注意到剛才跟著的小孩都不見了。只剩下彎道的另一端，土黃色的外套還隱約 可見，在陰影中一閃一閃。 傑森心跳加速，跟在藍衣服男孩的後面，一邊感覺路燈也漸漸遠離，正當快要看不見那外 套時，眼前突然出現了像是火焰燃燒般的一抹紅光。 「怎麼！回……事。」傑森看清楚了眼前的東西，原本的驚呼也收了起來。眼前是一群小 孩圍繞著營火，營火的光灑在了像是操場的平坦地面上。地上畫著紅色的數個格子。 「原來這裡是跳格子區啊。」「不對，不對，你看不是白色的。」「誰說格子一定要是白 色的，紅色的也很好。」其他小孩在七嘴八舌的討論，但是聲音都刻意的壓低，彷彿藍衣 服男孩其實是嚴厲的導師一樣。 「你要玩嗎？按照數字的順序跳。」藍衣服男孩回頭看向傑森，一邊把外套脫掉，露出上 次穿著的藍色短袖。傑森雖然感覺不到營火的溫暖，但注意到小孩們普遍捲起袖子或脫去 了外套。 傑森點了點頭，走到了寫著數字1的格子前面。格子畫得稍大，對這群小孩而言可能要費 點力，但對傑森來說仍然是輕而易舉。傑森輕鬆的跳進了格子，同時感受到其他孩子期待 的眼神。 寫著數字5的格子也有一個娃娃，穿著紅色的衣服。同時格子裡還寫著一句話。「吶，殺 死他們啊。」 傑森沒有逗留在數字5的格子，繼續往前跳向最後一格，卻發現格子突然擴大了。畫著6的 格子邊線明顯的後退，讓數字5的格子顯得比其他格子都大。傑森跳了數步，只是注意到 格子愈擴愈遠，跳的速度無法跟上。 「快啊！要到終點了！」「果然是累了吧。」「他剛才，都沒有休息。一定是累了。」「 跳啊！跳！」旁邊的小孩們紛紛鼓譟著，卻好像沒注意到格子的變化。 紅衣服的小男孩坐在地上，看向傑森，表情彷彿在期待傑森的下一步。藍衣服的男孩則是 一手拿著外套一手靠在旁邊的樹幹上，眼神像是看傑森又像是在出神，分不清楚他究竟關 不關心遊戲進行的結果。 「殺了他們。」傑森愣了一下。剛才好像聽到紅色娃娃那裏傳來聲音，用藍色衣服男孩的 聲音。 傑森愣住的這段時間，格子線逐漸收縮回來，5的格子大小再次和其他格子對齊，但是位 置調整到以他現在的位置為中心。 原來是看我有沒有行動嗎……傑森向前踏了一小步試探，格子果真就退了一小步。 「快啊，碰到格子6遊戲就結束囉！」紅衣服的男孩依舊在一個讓人措手不及的時機突然 出聲。 碰到就好？傑森突然有了靈感。他讓自己往前倒下，想測試格子會不會因此留在原地。 直到他的臉部重重摔到地上，格子6都沒有再移動過。同時，男孩們歡呼了起來。「過關 了！」「碰到了！」「噫！」但同時，夢醒的感覺席捲而來，把所有男孩的歡呼、奇怪的 格子和玩偶都拋諸於腦後…… 心理師手上拿著一杯溫水。傑森脫下頭盔時，他正雙眼微閉輕點著頭，彷彿在回想一首歌 曲。 「先喝個幾口，休息一下吧。可以慢慢從那個場景調適回來。」霍根遞給傑森馬克杯後， 拿起應該是剛才紀錄的紙開始快速的瀏覽。 傑森小飲幾口，開始在這個應當很熟悉的房間重新適應環境。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流了 一身的汗，身上也因為往前倒而有些弄髒了。倒是原本加速的心跳，隨著離開場景後似乎 就沒有這麼的急促。 過了一陣子，傑森緩緩地坐回了沙發上，搖了搖頭保持清醒。 「那麼，你對於場景還是在公園，沒有醫院出現，有什麼想法？」霍根等候了一陣子後， 開始他的提問。 「也許那些小孩真的不會出現在醫院的場景裡，所以，還是回到公園了。」傑森聳聳肩。 「也許。你對於這段氣氛變得詭譎的跳格子，有什麼想法？」霍根稍微前傾。 「變得，呃，想起了前幾天的不好回憶。覺得有種，不太妙的感覺。」傑森說著，一邊雙 手握緊溫暖的馬克杯。 「氣候變涼、時間點變晚，而周遭也變得陰暗。加上中途一些詭譎的事件，確實有惡化的 可能性。」霍根說完，拿起了紀錄。 「我有算了一下這次和上次你所遇到的孩子們，也許你可以參考看看。」霍根將記錄遞給 傑森，讓他仔細檢查了一下。 上面用工整的字體寫著每個男孩顯著的特徵，大多是衣服的顏色或身上的配件，並且中間 圈著三個核心人物，紅衣服、藍衣服、醫師袍。同時旁邊有標記，小孩群中有一半的小孩 換了人，但衣服都還是同個色調，只有醫師袍男孩是完全沒出現。 「透過這次和上次的比較，可以大概了解你的大腦可能是用色調在分類場景中的小孩。我 猜想，色調相同面孔也相同的小孩，很可能是你真實記憶中的角色，而沒有確實記憶的小 孩，就有可能改變外觀。」霍根說。 「但是我還是什麼印象都沒有……」傑森用力回想了一下，仍然沒有因為這樣的篩選就得 到什麼新線索。 「現在也許不到想得起來的時候。那麼，對於剛才的過程，你有發現什麼或想起什麼嗎？ 」霍根問。 「那個娃娃，好像是在哪裡看過……」傑森覺得腦中的兩條線快要接到了一起，但又覺得 有種堵塞的感覺。 「國中的勞作課？」霍根試著引導。 「對了！是國中的勞作沒錯。那是我第一次試著動針線，我是全班表現最差的，連讓娃娃 保持完整的形狀都有困難。」傑森想了起來，但又覺得哪裡的記憶差了一塊。 「但是你所看到的娃娃都是完整的，下面還會寫一段話語。所以，你有什麼看法嗎？」霍 根接著問，同時在紀錄上增添幾個新的句子。 「我，我不知道……我只確定那些娃娃令我不舒服，就像是，噩夢一樣。」傑森從找回記 憶的興奮情緒很快又盪回來，剛才的詭異景象使他仍然心存餘悸。 「也許你的潛意識覺得你過度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所以嘗試著在阻止你。基本上，如 果這樣的負面情緒繼續反映在場景上，我們可能就要換個治療的方向了。」霍根看進傑森 的雙瞳，但沒有看到裡面潛藏一個像娃娃所說想殺掉小孩的靈魂。 「再看看吧。我覺得上周的結果挺好的，也許我的潛意識會慢慢放棄阻擋我去，呃，面對 。」傑森說完，舉起馬克杯輕輕喝了一口。 「這還有待觀察。而且，關於會移動的跳格子，也值得再思考一下含意。不論如何，我們 今天先到這裡吧。」心理師站起身來。 「感謝。」傑森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踏出房間時他突然想到今天的心理醫師就是穿著醫師袍。自己病後很久沒有穿過了。 傑森踏進房間的時候明顯較有元氣，雙手插在口袋裡，用彷彿年輕十歲的輕快腳步走了進 來。 「你好像有了不小的改變？」心理師好奇的打量眼前的傑森，看不出他現在還需要接受治 療，至少外表上。 「睡得安穩，精神狀態也恢復穩定了。如果幻聽的症狀能解除的話，就能重新回到工作崗 位了。」傑森坐下，抬頭看著霍根的表情也更為自信了。 「那真是好事呢。不過，你覺得究竟是虛擬實境治療取得了什麼樣的效果，才會讓你康復 的這麼快呢？」霍根問。 傑森思索了一下。「會不會上次比較詭異的氣氛，其實是一種壓力的正常釋放呢？」傑森 想到之前讀過的期刊。 「不錯的想法。不過，上次的景象有些內容令人在意。一般來說，壓力釋放的內涵雖然容 易用恐怖的方式來呈現，但是，很少會有帶著殺人暗示的內容。」霍根說到這裡停頓了一 下，讓傑森回想上次那些娃娃。 「那，這種殺人暗示，是代表什麼？」換傑森問了一個問題。 「現在還不能確定。即便進行到現在，也很難區分出你在虛擬實境所看到的景象究竟是現 在或過去。你還是想不起童年的回憶？」霍根問到。 傑森搖搖頭。「還是想不起高中以前的事情。除了那娃娃好像還有印象，就都不記得了。 」 「那麼不如說說看你對娃娃還留下來的印象？」霍根給予鼓勵的表情。 傑森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子。「我只記得那是勞作課的作業，我們的工作是把棉花塞進 去，然後縫合起來。其他同學雖然有的縫得很難看，但只有我一直都抓不到訣竅，總是沒 辦法成功密封起來。最後就放棄了。」 「你覺得娃娃在你的虛擬實境中代表什麼意義呢？」霍根拿起了記事板，紀錄了起來。 「失敗的感覺？好像看到那娃娃之後，跳格子就變得不順利了。」傑森回想。 「既然如此，你覺得該如何應對那娃娃？」霍根放下記事板，似乎接下來的內容已不需要 紀錄。 「呃……可能，想辦法贏吧。就像上次那樣，要把娃娃設下的難題給解開……」傑森猶豫 了一下，但是上次跳格子過關後好像沒有因此解決什麼。 「既然如此，這次就嘗試看看吧。」霍根點了點頭，走向了電腦。但不知道為何，傑森有 種心理師並不相信這答案的直覺。 深夜的公園，路燈照下了月光般銀白色的光圈。這次場景顯得冷清，只剩下傑森、紅衣服 和藍衣服的男孩。還有，在離傑森最近的路燈下，有著一個娃娃和一排像是血跡般的字。 「然而你還在欺騙自己。」 「這麼晚了，人也就剩這麼少了呢。」紅衣服的男孩拉高了圍巾，手上還戴著手套，露出 來的臉頰紅通通的。 「應該前面還會有一些晚上偷跑出來的小孩呢。要過去看看嗎？」藍衣服的男孩看向紅衣 服的男孩，沒有要理會傑森的意思。 「嗯。」紅衣服的男孩點點頭，緩緩走向了前方。傑森也沒有說什麼，默默地跟上了兩個 男孩。 到了住宅區的邊緣，傑森遠遠看到了一群小孩圍成一圈聚在路燈下，略微感到吃驚，這群 小孩如果真是深夜了逃出來玩，那數量未免也太多了點。 「喂。你們這麼晚了跑出來，在看什麼稀奇的事情啊？」紅衣服的男孩停了下來，用命令 的語氣問著。 「扮家家酒！」「今天我們玩的是扮家家酒喔！」「這個道具可是我找到的呢！」「才怪 ，你明明就比我晚到。」「話說誰要扮演醫生啊？」小孩們沒有統一回答，一時之間各種 聲音交疊在一起。 但是傑森還是聽到了關鍵字。「道具」。「醫生」。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傑森湊過去看，看到醫師袍男孩依舊是那單薄的服裝，倒在地上，臉部已失去血色，嘴唇 發紫。 傑森查覺到了不對勁，做出了推開的動作。雖然這個虛擬實境沒有辦法模擬到觸覺如此精 細，但周圍的小孩還是明顯的被推開了。傑森開始進行了訓練有素的急救程序，他先是對 醫師袍男孩的方向拍了幾下。 「喂！聽的到嗎？還能保持清醒嗎？」傑森焦急地大喊，但是醫師袍男孩只是癱軟的搖晃 了幾下。 傑森湊了上去，將耳朵盡可能對準男孩裸露的胸口。沒有聽到該有的心跳聲。湊過去醫師 袍男孩的鼻子，也沒有任何呼吸的聲音。 傑森判斷這情況需要心肺復甦，一邊試著將男孩的呼吸道暢通，一邊呼喊著其他人。「你 們！去叫救護車！這不是遊戲！」 但是其他小孩反而玩了起來。「好，我是醫生，現在要拿電擊器過來！」「我是護……醫 生的助理！我來拿打針的道具！」「水，應該要給病人喝水！」「那我當警察，我要調查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傑森確認了位置後，將雙手重疊開始用力按壓，雖然因為無法真的碰觸到實體，導致這個 動作變得更加了費力。同時他焦急地喊著，「這不是遊戲！去把你們的爸爸媽媽找來！去 啊！」 可是其他小孩只是看到他的架式十足，興奮的圍了過來，彷彿在欣賞什麼表演。每個小孩 臉上帶著興奮的表情，臉頰透著紅暈，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是不是遮掩住了作為光源的路燈 。 傑森沒有浪費唇舌說服這群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孩，再次將耳朵貼上了男孩的胸口。一樣沒 有任何心跳聲。傑森開始嘗試著對男孩嘴巴的位置吹氣兩次，並且持續這樣的急救步驟。 旁邊的小孩也同時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用他們有限的知識了解傑森在做的努力。但是仍 然是一個小孩也沒有意識到該去尋求救援，也沒有任何大人察覺到在這公園發生的異狀。 四周的房屋都是關掉電燈、陷入死寂的狀態。 「一切終究是徒勞。他已經死了。」紅衣服男孩的聲音雖然不大聲，但是異常清晰。傑森 不禁轉了過去。 但是兩個男孩原本應該停留的路燈處沒有了人影，只有一塊木板，上面釘著一隻娃娃。還 有木板上的字。「死掉不就結束了嗎，你想期待什麼？」 傑森回過神來，繼續想要按壓，卻感受到奇怪的觸感。那是，血淋淋的肉。傑森往下一看 ，噩夢已經成真，男孩的胸口和腹部敞開，露出了內臟。傑森還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男 孩不是那個醫師袍男孩的面孔，眼睛瞪大，望向遠方，彷彿在訴說著突然被殺害留下的茫 然。周遭已經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傑森退了數步，已經沒辦法清楚的分辨到底現在在夢中或真實了。他試著往自己的頭上探 索應該存在的虛擬實境頭盔，卻什麼也摸不到。 同時和無數次噩夢的場景相同，腸子等內臟裸露在外的屍體向自己緩慢地過來，一邊在地 上留下血跡，彷彿鮮血能源泉不盡的流出來。傑森開始往沒有屍體的，紅藍色衣服男孩原 來站立的地方狂奔。 路上經過無數的娃娃。「為什麼要逃？」「殺死他們就是你的意願啊。」「為什麼你無法 接納他們？」「卻又為什麼你無法接納真正的自己？」 傑森沒有仔細閱讀或細究的心思，他狂奔了好一陣子，直到屍體應該被遠遠拋在後頭，才 停下來。這公園的路似乎變成了永無盡頭，路燈在傑森的頭上照了下來。傑森把手靠在電 線桿上，也確實碰到了電線桿，休息喘氣。 在前面的路燈下，是一隻縫線完全沒有縫合好，棉花隨意散落的娃娃。 傑森不禁走了過去，因為那娃娃是至今為止最眼熟的一個。 下面果然也留了一句話。 「陰影永遠在你的身後。」 傑森回頭，看到黑暗向自己襲來，籠罩了一切…… 然而醒來的時候，傑森正躺在沙發上。旁邊是帶著焦急與關切眼神的心理師。 「我……」傑森一時沒能適應過來，覺得以前的事物相當不真實。 「我緊急關閉了虛擬實境系統，但你似乎還是困在了幻覺中一陣子。現在應該沒事了，你 可以先喝個水。」霍根說完遞上了一杯溫開水。 傑森撐起身子接過了馬克杯，看了一下周遭。這裡還是同一間房間，只是原本隔音用的窗 簾被拉開，讓外面的陽光照了進來，因此和傑森原本的印象有些落差。「我……我的治療 ，失敗了嗎？」 「只是短暫不能再使用虛擬實境系統了。今天就不多談，你可以躺一陣子，等精神好點再 回去。好好休息，讓那些景象回歸幻覺，而你的意識回到現在。」心理師說完拍拍傑森的 肩膀，走回電腦旁。 過了一陣子，傑森從沙發上起來，向心理師點了點頭，走向門口。傑森感受到自己胸口和 心情都有種沉重感。惡夢，又重新爬回了心頭。他最後望向了診療室的門口一眼，希望下 次的診療不會隔太久。 「陰影永遠在你的身後」。傑森心中又回想起這句話，猛然回頭。 但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霍根將窗簾重新拉上，拍了拍蕨類的枝枒，感受一下空氣中較讓他自在的潮濕氣息。 在傑森剛離開的沙發上，也有個娃娃。縫線整齊，比例完美沒有手腳長短不同，身上穿著 一件醫師袍。下面一樣有一段話，但是霍根沒有走過去看。 「你卻是愈想救他，愈只能看他走向深淵。」 霍根嘆了口氣。也是為了當年，應該做完的事情，除了繼續和陰影奮鬥，又有什麼辦法呢 。 「所幸是還有希望，希望仍舊會照耀著一切。但願他當初的善心，能得到回報吧。」霍根 說完，關掉了診療室的電燈。除了外面夕陽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外，沒有什麼光源的房間 裡。 什麼都沒有看到，除了陰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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