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自由的，是思考。 這是我因緣際會之下看到某名人類小說家寫的話，我認為非常有趣，因此牢牢記了下來。 為什麼覺得有趣呢？因為最能體現這句話的人類，竟然書寫出這樣的句子，該說他們有自 知之明嗎，偏偏又多的是永遠搞不清楚情況自以為是的人類。 看似奔放不受到拘束，但其實每一個人的思考會受到多大的束縛自己是不會得知的，家庭 、環境、性別、個性、教育，以及身為生物原始的本能，怠惰及慾望，當這些凌駕於一切 之上，縱然宣稱自己仍能保持清醒的思考，又有誰會相信。 我被創造出來，便是源於如此。 現在，我在「遊戲」當中。 一款名為「墮落聖徒」的遊戲。 我是為滅世而生的神器，並非因為具有毀天滅地的能力，我的確蘊含相當強大的力量，甚 至能填補隨時間逝去而逐漸衰弱的神力，可是遠不到能夠毀滅這個世界的程度。 包括我在內的七把神器被裝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木箱當中，打開箱子獲得我們的同時固然 可以得到新的力量，可是也將一同存放在裡頭的七種原罪解放到世上，傲慢、嫉妒、貪婪 、憤怒，已經來到世上的惡意啃食世界的支柱。 這個遊戲便是以那時的世界為藍本創造而出，所有玩家皆會獲得一只箱子，就像是演示著 當初創世神送給他七名子女的故事一般，不明所以的玩家將箱子視為奇蹟，或是虛無的希 望。 但我很確定自己絕非救贖，只代表著毀滅。 打開箱子可以獲得強大的力量，這是事實，但是也代表著和「這裡」，這個虛擬的世界有 更深一層的連結。在這裡會失去現實的記憶，宛如重獲新生的人類們，在這裡揮霍著慾念 與邪惡，和裡層多靠近一點，我想真實的束縛應該便會少一分。 是能夠一點一點擺脫本能，以更加貼近世界的方式去理解，或是沉淪於原罪當中，我冷眼 旁觀著。 就算我能夠思考，在虛擬世界當中，我的數據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就只是一把普通的重 劍罷了，無法說話也對玩家數值沒有加成，不過是任務用的道具。 我不是透過雙眼去看這個世界，而是從數據層面去理解這裡的真實。 被人拿在手中，如果我沒記錯，他是第37個接觸到我的玩家。 「接下來就是要打倒守護洞穴的怪物，接著把劍送進去給裡面的人就行了吧。」身配重劍 鎧甲，表情淡然的人類男子微皺著眉。 「暮夜流光」，這次觸發任務的玩家，就數據層面觀察各方面表現略在平均之上，如同他 所選擇的載具人類一般，並沒有太過出色之處。我認為他或許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光是 他忍受噪音的功力就很不一般。 「流光流光，前面那個就是傳說中的花果山水濂洞嗎，想不到你竟然可以找到這個地方， 這裡是玩家之間口耳相傳的聖地呢！聽說裡面有金箍棒，那是墮落聖徒當中難得有的東方 神話中的神器喔，拿在手上一定很帥，到時候如果你拜託我，我也可以考慮借你玩一下或 拍個照片什麼。」身負雙翅卻無法展翼的戴蒙，素色衣衫隨風微微飄盪，咒者的短劍被收 攏在衣袍內側，他親密地拍了拍暮夜流光的肩膀。 「永晝之詩篇」，表面上是個聒噪到令我無法忍受的白癡，雖然實際上也是如此，不過他 的資質十分驚人，是我目前看過最能理解這個世界的玩家。雖然我很難接受數據這麼出眾 的人裝出一副很愚蠢的表象，但我也不排除一切都是我多慮了，他可能真的是個白癡。人 類有句話叫……「傻人有傻福」？ 最後一人走在後方似乎隨時會脫隊，總是昏昏欲睡當然不會在這時開口。 「小白」？這是什麼名字，我完全無法理解，可是一考慮到他是永晝之詩篇的人形寵物， 這個名字就很好懂了，僅就數據來看應該不需要我特別注意。 一行人此時在菲歐雅大陸上的暗夜草原上行走，暮夜流光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頭看 向永晝之詩篇，略帶遲疑地說：「永晝，你能陪我到一個地方嗎？」 永晝之詩篇眨了眨眼，我判斷這是他訝異的表現，藉由這個動作來爭取思考該如何反應的 時間。 「好啊，難得流光有事拜託我，我怎麼可能拒絕呢。」他笑著靠到暮夜流光的身邊，「流 光在煩惱什麼嗎？有人欺負你的話我去把他們全家殺光光。」 嗯，照常理判斷這應該是開玩笑吧，不過如果是永晝之詩篇說的，不排除這的確有可能實 現。 無視他的廢話，暮夜流光自顧自從物品欄取出一片落葉。 看來他已經很習慣永晝之詩篇這種態度了，連我都快要習慣了，難怪。 乍看只是一片普通的落葉，可是一仔細察看，我就知道了。那不只是一片落葉而已，他們 要去的地方就然是── 「這是我之前做任務剩下的道具，會被傳送到任務地點，只是現在只能再待大概一個小時 ，結束之後會回到一開始領取任務的地方，那裡離這裡有一點遠……」 「我可以留在這裡嗎？我想睡覺。」一路上我覺得他好像都在昏睡的小白突然開口。 「好啊，你乖乖睡吧，等我們回來接你喔。」永晝之詩篇努力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回 過頭對暮夜流光說：「我們走吧，小白留在這裡就好了。我可以隨時到小白在的地方，這 樣就不用擔心會回不來了。」 當永晝之詩篇手摸上葉片的一角，我瞬間感覺到周遭的空間扭曲，熟悉的氣息蔓延開來， 等景物出現在眼前時，我們已經到了山谷之上，一旁是一道深不見底的峽谷，如世界的裂 縫。 南方的深淵，初始埋葬原罪之處。也是我們七把神器誕生的地方。 暮夜流光竟然曾經來過這裡？ 「坐吧，流光。你要跟我說什麼呢？」永晝之詩篇坐在懸崖邊，雙腳懸空，他朝著暮夜流 光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他挨著他坐下，盯著深不見底的峽谷，良久才開口：「我想放棄這個任務，你會怪我嗎？ 」 「我猜猜看，是因為這把劍對吧，你不希望它斷掉，對不對。」永晝之詩篇看著暮夜流光 的臉一秒鐘之後大笑，「我猜對了！你還是一樣好懂欸，流光。」 因為我？ 〔任務名稱：孤魂的遺願〕 〔任務說明：戰士亞勒列手中的鐵劍是他的兒時玩伴為他打造的。曾是名動一時的鑄劍師 ，羅克為了讓朋友能夠順利出征，向村民們募集了所有的鐵器並以身殉爐，最終鑄造出全 大陸第一的神劍。亞勒列曾對羅克發誓，等他斬盡天下作亂的妖獸就會帶著劍回到羅克的 墓劍自刎，陪伴他的朋友。靠著劍，亞勒列四處征討大陸上的怪獸，受封為鎮國劍士，然 而他最後死於亡國的叛亂，臨死前他十分渴望能夠將這把劍送到羅克的墓前，讓他看最後 一眼。〕 〔任務提示：曾受亞勒列殺害的怪物怨靈聚集起來，在羅克的墓前徘徊，唯有代替亞勒列 將怨靈消滅，才能夠進入羅克的墓中。〕 〔物品說明：即將斷裂的斬鐵劍，具有破魔的效果，只能夠再使用一次，使用後將斷裂。 〕 「我不希望這把劍斷掉，亞勒列想要把這把劍送到羅克的墓前，可是照任務的說明，這把 劍會斷掉。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我希望能夠將劍完好無缺的給羅克看……亞勒列沒有完成 他的誓言，至少我想幫他實現他的願望。」 「任務沒有說一定要使用這把劍才能把怨靈們除掉，你也可以試試看直接把怪物打倒，這 樣不就皆大歡喜了。」永晝之詩篇沒什麼大不了的說。 我知道這對他不是什麼問題，可是…… 「可是，我想我打不過吧。」暮業流光一臉落寞，「我不像你這麼強，我只是一個很普通 的玩家而已。這裡是我做轉職任務最後的地方，從遇到你那天之後我就發誓要變得更強， 強到可以保護你，所以我打開了箱子，希望可以有什麼奇遇，讓我變強。接到轉職任務的 時候我好高興，大劍師是那麼厲害的職業。」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可是我還是不夠強… …其碼沒有強到可以站到你的前方。」 「你在煩惱這個嗎？」永晝之詩篇笑了一下，「你可以拜託我幫你啊，如果是流光，我一 定會答應你的。」 「問題不在這裡！」暮夜流光焦躁地說，「我根本沒有資格站在你的旁邊，如果是其他 人對你也比較好吧！我只會拖累你，一定有更適合的人可以成為你的夥伴。就連箱子也是 ，打開箱子的人都得到其他的力量，你才得到一個寵物而已，假如我夠厲害，那個時候你 也不用把箱子打開。」 如果是這樣，就不難解釋為何永晝之詩篇的身上沒有箱子的氣息卻看不出任何痕跡，他應 該是把系統給予玩家的潛力都灌注到他的寵物，那個小白身上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看過這樣的畫面，急躁的人類與傲慢的戴蒙，不對，應該不能說是看 ，而是「感受」。 當憤怒、傲慢、貪婪陸續來到世上，第四個降臨的原罪便是我，代表著人類的嫉妒。守護 惡魔的法斯特，還有人類之神‧安提斯洛，便是在這個深淵旁協商，而人類，也是在那時 下定決心違背創世神的旨意，打開禁忌的箱子，使超過一半的原罪降臨。 最後阻止世界崩壞的，是創世神最小的兒子，他在這裡，拒絕了安提斯洛打開箱子的要求 ，即使他力量衰弱，隨時都可能被他已獲新生的兄長殺死。 「對我來說，我不在乎你強不強。」永晝之詩篇盯著暮業流光，雖然滿臉笑容，卻又無比 認真，「就算你很弱，我也可以保護你，如果你比我厲害，那我也可以站在你的後方，看 你幫我殺敵的樣子。只要是流光，你變什麼樣子我都無所謂。」 人類對著惡魔傾訴，惡魔則向人類表示，你說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於是我離開了將我困住的箱子，與惡意一同來到世上，可是背後的原因是為了救贖──安 提斯洛想要解救這個世界，他認為若不能阻止世界的崩壞，不如成為毀滅的一方，再將世 界塑造為對的方向。 他錯了嗎？我不知道，因為最終，他並沒有完全實現他的計畫。 創世神的幼子，龍神‧伊斯珞在此被安提斯洛以劍指著。我是那把劍，就算劍刃他逼近， 甚至已經在他的咽喉上畫出了血痕，他仍然拒絕將怠惰釋放到世間，讓世界保留了最後一 絲的生機。 伊斯珞提出以人類的科技將罪惡納入，以舊有的世界為背景，將這裡創造成新的世界── 名為「墮落聖徒」的網路遊戲。將玩家消除記憶後放下道德的限制，任憑人類恣意揮霍著 慾念，直到將所有罪惡消耗殆盡。 並未現世的怠惰、暴食及色慾被他埋葬，暫時的，不會出現。 他的方法不一定是對的，可是安提斯洛被說服了，他放棄了自己原本的計畫。可是誰知道 那會不會才是正確解答呢？ 暮夜流光白皙的臉龐微微透出一絲紅，「謝謝你，永晝。」老半天就擠出這麼一句話，人 類真是種沒有用的生物。 可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麼真誠的願望。 希望「我」存留下來，就算他聽到的不過是一段虛構出來的故事。 或許…… 「還好這裡沒有其他人，不然那些我一定說不出來，你也不准對其他人說。」暮夜流光板 著一張臉，對笑得一臉燦爛的永晝之詩篇警告。 嗯，其實還有我，不過你們不知道也沒有關係。 「我怎麼會把流光這麼可愛的話對別人說呢，當然是我自己牢牢記著，如果你不聽我的話 我就拿出來當把柄用啊。」永晝之詩篇笑瞇瞇地說。 應該，不會有機會再回來了吧，我覺得自己好像半瞇起眼，從細細的眼縫中窺視這個雖然 不同，可似曾相識的地方。 「小白如果也來這裡就好了，真可惜，唉。就算他不在，我也有辦法直接到那裡啊。」永 晝之詩篇低聲的抱怨，這句話讓我好像想到了什麼。 小白……嗎？那不是他真正的名字。如果他是因為知道這裡，才刻意避開不來的話，加上 他平常的行為，我想，我大概知道他的身分了。 「流光，你閃開，讓我來！」永晝之詩篇皺眉大喊。 「沒關係，我可以的。」暮夜流光咬著牙，舉起重見奮力迎向眼前的怨靈。 我被小白握在手中，暮夜流光選擇不以我斬殺怪物。他手持他平常慣用的劍，正面對上了 被砍殺聚集而成的怨靈，永晝之詩篇在他的後方，以簡短的祭禱詞為輔助，他讓力量纏繞 在暮夜流光的劍上，但效果不是太好。 缺乏破魔之力的劍無法有效對怨靈造成傷害，這時候若讓永晝之詩篇用咒術將牠擊殺應該 會是比較好的方法，可是他們並沒有這樣做。因為咒者須以血為祭，而暮夜流光不希望他 受傷。 愚蠢的行為。 我認為這是非常無謂的判斷，若不願以具有破魔之力的我將怨靈擊敗，那麼借助永晝之詩 篇的力量是唯一的選擇，可是執著於不想讓對方受傷這種單純的心情，卻反而會使兩人受 到更嚴重的傷害，最後落得兩頭都落空的結局。 我應該是瞧不起這種行為的，但是…… 暮夜流光辛苦抵擋著怨靈的攻擊，他雖然努力跟上怨靈的動作格擋掉攻擊，可是和全身泛 著鬼氣的怨靈接觸的時間久了，仍會漸漸被侵蝕，使四肢無力麻痺，一個不注意，他就被 怨靈強而有力的利牙撕開一道傷口。 迸出鮮血的裂痕從左肩道右側腹部，幾乎劃過大半個人。他硬是用重劍撐著全身，雙手奮 力抬起劍身畫出半圓，一道肉眼可見的劍氣以他為中心往四周擴散，聚集成暫時的結界， 將怨靈擋在外面。 「流光，我受不了了，等結界消失後我就把那東西切八段！」永晝之詩篇語氣冰冷地說， 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此時很不美麗。 「……我不想要你受傷。」暮夜流光語氣悶悶的。 「誰管你想不想要我受傷啊！你自己都傷成這樣了！」永晝之詩篇一副快抓狂的樣子，「 而且誰跟你說我會受傷，這種東西我隨隨便便就可以打倒。」他高傲地抬起下巴，伸出手 指向……小白？ 「小白，上！合體變身！」 ……我沒聽錯吧？ 雖然知道他是誰了，可是考慮到他的身分，這句話更讓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 原本一直只是半張著眼的人形寵物睜開了雙眼，他張嘴發出一陣咆嘯，如龍吼一般的聲波 掃過所有生物的耳邊，一陣心裡深處生物最原始的恐懼使靈魂都為之顫抖。金色的光芒從 永晝之詩篇的身上爆出，他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鱗片，犄角從額間冒出，龍尾高高揚起在 空中。 永晝之詩篇欺上前，長出利爪的雙手三兩下便將怨靈給撕碎。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光芒散去的同時適才獸化的痕跡便褪個一乾二淨，「我就說我不會受 傷的，這種東西我一下就可以打敗了。」語畢還嫌惡地用暮夜流光的袍子將手上的血跡擦 拭乾淨。 「……」一臉無言的暮夜流光接過小白遞給他的重劍，滿臉複雜的將我拿進山洞中交付任 務。 前後巨大的落差和暮夜流光的反應讓我差點笑出來。 與寵物共享生命與技能，法力無限，體力耗盡時自動解除。永晝之詩篇的能力其實是這個 ，而他的寵物「小白」，便是龍神，創世神的幼子，七主神之一的伊斯珞。 如果能夠和他們一起旅行下去，應該很有趣吧。正常情況之下斷掉的我會被放在羅克的墓 前，當玩家離去之後會被傳送回我一開始待的地方，直到下一位玩家接到相同的任務。雖 然現在我只是普通的一把劍而已，可是如果我想的話…… 〔系統提示：任務「孤魂的遺願」完成。〕 〔任務獎勵：斬鐵劍*1〕 暮夜流光提著我驚喜地奔出山洞，「永晝，我拿到新的武器了。」他將我高高舉起，指著 永晝之詩篇說：「總有一天我會比你還強，然後我要保護你！」 「我也很期待呢，相信我有生之年總有機會看到的吧。」就算是朋友，永晝之詩篇仍不改 他說話的風格。 「……一定會讓你看到。」 伊斯珞從暮夜流光的手中接過我，端詳了一下後低低地對我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小哥的劍。」 說他是這個遊戲的製造者也不為過，我的把戲他當然一眼就看穿了。 可是此時我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動手修改被我竄改的遊戲數據。 「算了，下不為例，誰叫你是小哥的東西。」他嘀咕著，將我還給一頭霧水的暮夜流光。 伊斯珞最喜歡他家小哥，我真正的主人‧安提斯洛了。 不過我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怕他呢。雖然我的信心毫無根據，但是，人類不也總是這 樣子？ 其實，有時候這樣感覺也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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