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就算是友人，也要讓他知道應有的分寸。至少，也不該對我……」韓睿手上拿著 那把送給好友的劍。劍身沒有多餘花紋點綴，在月光下透著冷冽的劍光。他知道好友對這 把劍十分重視，磨利、保存到修補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從不讓徒弟插手。 韓睿心一橫，暗運內力，以劍身直接拍打向旁邊的磨刀石，劍應聲而斷，發出了清脆的響 聲。他心裡突然有種揪緊的感受，想起了過去鐵鎚打向燒紅的刀劍時，那個清脆的響聲， 還有刀匠那宏亮的笑聲。 但那劍最後的悲鳴迅速的隱沒在夜色中。 不知是否用力過猛，磨刀石隱約像是凹陷了些許。韓睿看向自己的手掌，方才不知不覺就 施展了八成的力量，是因為壓抑了自己過多的感情嗎？ 韓睿調整了一下心情，走出了門外。如果能讓友人記得分寸，這樣子的代價，也不算太過 火吧。韓睿像是徵詢一樣望向夜空，然而星辰不語，他也知道心中逐漸滋生的是悔恨。 「行遠他，這陣子都不再接委託了嗎？」韓睿臉上充滿了關切之情。最近好友總是在自己 唯一能出現的晚上閉門不出，彷彿在為過去對自己開的玩笑感到愧疚。 「可不是！前幾天有軍爺來我們這小店，折騰了半天師傅也不肯點個頭。後來我勉強接了 下來又好說歹說，才把軍爺請走呢。這不，我還要趁夜未深多打造幾把交差呢。」行遠的 徒弟搖了搖頭，又繼續敲打起來，沒有注意到眼前師傅的好友表情有些古怪。 韓睿沉默，自己本只是要對行遠愈發過分的行徑給點教訓，沒想到行遠對於那把劍的重視 竟至如此。自己雖是一方面感到抱歉，一方面卻也暗暗覺得沒想到這好友竟真的是重視劍 勝過周遭事物嗎？那麼自己呢？只是位會送他寶劍的好友嗎？ 「說來先生您不是怕火嗎，勞煩您先出去外面等等吧。等我把這把劍打完，再到外面接待 您。」徒弟看韓睿站著不動，猜想對方也是和自己一樣沒有對策吧，便向發呆的對方打了 個招呼。 韓睿點了點頭，站到了外面。此時正是秋風颯爽，甫入夜而不至於太過寒冷，說起來正是 個飲酒作樂的好時點。然而真正能品酒享樂的人關在房裡，已經無法享用美酒佳釀的自己 卻站在外面空望著明亮的月光和星空。 過了一陣子，裡面敲打的聲音漸歇，聽到了烙鐵碰到水時發出的滋滋聲響。過一陣子，徒 弟擦了擦汗，一邊走了出來。韓睿竟是有些期待會看到熟悉的身影。 「真是抱歉吶，師傅說了他入夜就要歇息，也不讓人打擾，讓你總是要白跑一趟。」徒弟 帶韓睿到平常休息的地方，為韓睿倒了杯開水。茶葉這種東西，行遠喝不起也不喜歡喝， 但是韓睿有時還是會特意帶些過來。 韓睿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茶水，只是坐在椅子上，頭轉向牆的另一邊行遠休息的房 間。 「對了，行遠他那把劍……後來怎麼處置？」韓睿問道。 徒弟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唉，師傅很是不捨啊。我問他要不要重新修好，他也只是說 他難能為力。可他也放不下，現在每天都要把那把斷劍帶到臥房去。我想他一定是整天想 著該如何把那把劍修好吧，竟想到連睡前都還要研究那把劍。」想到這裡，徒弟又再次搖 了搖頭。他雖然是真心喜歡這行業，也對鍛造有興趣，但是終究不能想像對一把劍如此執 著的感情。 韓睿卻明白，那劍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對懂得欣賞的人才是一項難能可貴的傑作。劍雖樸 實無華，但工法純熟、使用的材料也是渾然天成的完美比例，再加上千錘百鍊，把最後一 絲雜質敲打出來，方才鑄成這樣的寶劍。只是，竟是沒想到行遠為了身外之物癡迷到忽略 了人間種種。 行遠不比他，有不老不死的身軀，在窮極無聊的時候還可以追求一些雅好打發時間。但是 ，也正是他這不老不死的身軀，他大概永遠無法追求鑄造兵器這樣的興趣，火對他而言不 可能是那樣熱情溫暖的。而現在行遠心思已冷卻，熱情不再，卻是讓自己心中又感受到了 過去活著時的種種。格外苦澀。 「我技術不如師傅許多，沒有圖紙式樣的話，師傅還能憑藉著經驗和眼力，我就一籌莫展 了。不過師傅也都無法修復，這還未曾見過啊……」徒弟沒有注意到韓睿心思不在此處， 逕自講著，卻勾起了韓睿一絲靈感。 「所以，若有圖紙式樣，你就有辦法可以修復？」韓睿忍不住問道，語氣中不覺透出激動 和興奮，但對方並沒有聽出來他心中的急切。 「這修復有幾點比較困難，如果沒有原圖式樣就用了不同技法，會導致武器原本的樣貌被 破壞，更糟可能就變一把破爛武器。如果能找到圖紙知道當初是用什麼工法製成，就能還 原當初的武器了。」徒弟抓了抓頭，認真的想了一下。他對於修復這把連師傅都能力不及 的寶劍也有那麼點興趣，而沒有告訴韓睿他打算自己偷偷嘗試修復這件事。 「我或許知道圖紙在哪裡。我下次帶來。」韓睿點了點頭，看好友應該知道了教訓，那麼 作為好友幫忙行遠修復這把劍也是份內的工作。 而且他希望行遠可以不要再把心思全放在那把寶劍上了。 崔行遠將斷劍從盒子裡小心地拿了出來，用燭火微弱的光芒仔細的檢查著。 上面倒映出來的部分倒影看起來分外猙獰，但是倒影的主人心中卻繫著另一人。他觸碰著 這把製作精良、劍身輕巧的寶劍，也撫摸過劍的斷口。 他將斷劍重新放回了盒子裡，並且拿出了一件繡工精良的長袍罩在了盒子上。這是韓睿最 喜歡的顏色，只是太過昂貴，很少穿過來這間店。 行遠將木盒放在了床上，吹掉了燭火。躺在了那把斷劍的旁邊，準備睡覺。 睡前，給了那木盒淡淡一吻。 可惜，如果連衣服上都有他的味道，就更好了。 「師傅！您……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徒弟看到行遠，嚇了一跳。他本來是算準今天師 傅不在，才自己試著修補那把斷劍的。雖然圖紙上說此劍非以人命獻祭不能完成，但他並 不放在心上。 「你在試著修補這把劍嗎？」行遠臉上沒有表情，語氣中也沒有責備的意思。 「是啊，但是不管怎麼敲打，接合口就是無法敲平。明明是按照圖紙上的工法做的……」 徒弟以為師傅沒有責怪的意思，又舉起槌子重重的敲打下去。 「這是因為你缺少了最後一步啊。」行遠湊了過來，似乎是要仔細檢查斷劍接合的情況。 「真的嗎？差了哪一步？」徒弟回頭一看，表情大變。 「少了你的命啊！」 「求您了！這把劍就送給你也沒有關係！」韓睿跪了下來。 「不要。以你們家那老頭子的個性，就算我收下了肯定還會叫我還你的，信不信？」被懇 求的人無動於衷，一手托著臉頰斜睨著眼前放下尊嚴的少年。他身上穿著道袍，留著長鬚 ，一副想睡的樣子。 但既然醒來，他便不會想再回去沉睡的日子。 「不會的，這把劍是真的送給您了！父親那裏……我會去說的。」韓睿低下了頭，他還沒 有想到要怎麼跟父親解釋才好。 「唉，要說我對你這把特殊的劍沒有興趣是騙人的。不過，到底是想求我幫你做什麼？值 得你捨棄你過去以來片刻不離身的寶劍？」道長嘆了口氣後挺直了身子，瞇起眼打量韓睿 。 「請幫我把圖紙上這把劍做出來！」韓睿拿出了一份看起來十分破舊的圖紙。 「什麼，要一把劍？老頭子送你的那把劍是為你特別設計的，還要別的劍做什麼？」道長 故意做出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模樣，其實已經看出韓睿的心思。沒辦法，韓睿不喜歡自己 偷看他的內心，老頭子也不喜歡。 「這是我摯友的劍，他為了這把劍折斷非常難過。所以說想要……」韓睿話沒有說完，道 長就打斷了他的對話。 「為了個人類就捨棄掉自己的武器，果然是年輕人啊。聽著，如果是你們家老頭子……」 「像他有什麼好的！」韓睿忍不住說了出來。「總是這麼孤單，只能躲在陰影裡過著鼠輩 般的日子，不能靠近火光也沒辦法體會到熱情和溫暖……我其實，很羨慕他啊……」說到 這裡他低下了頭。 「人類確實會羨慕自己達不到的事情、追求不到的夢想，但是你不應該有這種留戀的。罷 了，你畢竟還年輕，犯幾個錯、學幾次教訓，也是年輕的一種特權吧。」道長從座位上起 來，把韓睿扶了起來。 「所以您願意幫我了？」韓睿看了一下道長，但是對方的臉上卻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我不是不幫忙啦，不過你來遲了，劍已經修好了。」 「怎麼可能，那把劍修復需要人命為祭……莫非？」韓睿想到了什麼，突然就快步離去。 韓睿狂奔而去，道長手勢一比，那把被主人遺忘的劍輕巧地浮起來，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話還沒說完就急著跑出去，那老頭子是有啥毛病，選這毛躁的小子做他的兒子……也 罷。」道長輕點一步，身體飄了起來。 「大概是場好戲呢。」他知道韓睿心中浮現的想像是錯誤的。誤解總是美好的。 特別是得知真相的時候。 韓睿跑向了鐵匠鋪，一路上卻看到許多行人在瘋狂逃跑著。 「鐵匠發瘋啦！」「殺人啦！」「快逃啊！」聲音此起彼落，韓睿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鐵匠？是在說行遠？」韓睿不用將路人攔下，就已經知道答案。 崔行遠拿著一把染著血的長劍，用異常的速度追趕著路邊逃跑的村民。只要逃得稍慢，片 刻之間就會身首分離。而那染滿血的身軀，散開的亂髮，儼然是一隻令人害怕的鬼。 韓睿愣住了。 「好友，是我啊！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韓睿也不顧身邊逃竄的群眾，向行遠走了過去 。但是行遠只是一劍劈向他，逼得他不得不暫時用掌法護身。 「為什麼……」韓睿知道行遠略懂劍法，但總以為是要試刀才略為耍個幾招，卻沒想到幾 招下來，自己只能勉力閃躲。 韓睿退居劣勢，眼見前方一擊即將劈中自己，本能的使出了被詛咒的能力。「住手！」然 而對方的眼睛雖然看著自己，卻沒有絲毫動搖。 「你似乎少了什麼吧？我特地送過來了。」道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一把劍從天而降插入 地面，把行遠和韓睿都逼退了一步。 連道謝的空檔也沒有，韓睿將劍抄了起來往行遠就是一劍。韓睿施展全部的功夫，在精熟 的劍法中穿插人類所不能及的速度和力量，逐漸的壓制了發狂的鐵匠。 「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你失去心智！」韓睿咬著牙，架開一招招昔日好友的殺招。 「他似乎少了什麼……」而前來支援的道長只是在後面看著，眼睛微瞇，似乎是悲憫，又 帶著嘲諷。 韓睿心一橫，一劍劈下。「好友，原諒我！」行遠持劍的右手和劍被直接砍落。那是他用 來鑄劍的手臂，曾經熱情溫暖，有如火一般，卻不會燒傷自己。 然而韓睿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傷感。眼前，行遠的右手竟然浮了起來，自動的接回了殺人 鬼的斷腕上。 「可惜似乎是找不回來了呢。」道長說著，看著韓睿驚退了數步。都到了這個關頭，才願 意接受好友已經不是人的事實嗎？ 流不出淚的好友、完全魔化的鐵匠、冷眼旁觀的道長，以及這夜裡的其他訪客。在太陽升 起前，這齣劇該如何落幕？道長臉上多了一笑，他看得到這裡糾纏的命運之絲，此刻全都 滴著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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