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你了。 從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我非常確定是2581天，時間靜靜地流過，我的耳邊時時刻刻 都有沙沙的聲響宣告沒有你的世界又多了一秒，漫長的寂靜讓我幾乎發狂。 好想、好想、好想回到過去的日子。 現在的我只能對著空曠的房間和雪白的紙張，偶爾有飛鳥滑過天空帶來新的顏色時，我幾 乎要以為是你哭了。 主人對著我。 我喜歡主人低沉中溫柔的嗓音，讓這個空曠的房間有一點點的溫度，雖然他似乎總是很傷 心、很傷心。 我總是靜靜地躺著，這樣的歲月經過很長的時光，我很喜歡大氣精靈嬉鬧在我耳邊留下的 痕跡，意識不那麼清楚時也隱隱感受到空氣中某種力量的運轉，可是更多的時候我都陷入 沉睡，就像在休眠一般。 直到某一天，一種灼燒的熱度燙到我的身軀，沉睡中的我被驚醒，可是我無法說話，那樣 的熱度並沒有退去而是蔓延到幾乎我的全身，在疼痛當中我看到了主人的眼睛，清澈的碧 綠眼眸被水氣給掩蓋。 過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那樣的灼熱，是淚水。 悲傷流下的淚水，被寂寞淹沒的我醒了過來。 每天主人都會來到這個房間，不一定做什麼，總之必定會對著我說話，很低很低的聲音， 一樣那麼傷心的聲音。 我不確定那樣的時間究竟是長還是短，就算知道太陽又升起或是落下，我仍然判斷不出對 主人來說，時間是怎樣流動的，兩千多天應該是很長的時光吧，可是主人的容貌並沒有改 變，當我下一次清醒，他穿著的服飾卻有了新的變化。 主人有一名深愛的人，而她卻離主人而去了。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許主人做錯了什麼事也說不定，可是我還是想相信主人 ，因為主人非常溫柔，他碰觸我時總是很小心，帶著溫度的手讓人安心，而我也確實必須 依賴著他。 不只我，整個房間的物品總是被主人呵護著，他會仔仔細細地一點一點將塵埃拭去，把堆 在角落的箱子時不時拿出所有的物品攤在陽光之下曝曬，有已經發黃的舊衣裳、幾本冊子 、斑駁的茶杯和一幅畫。 那應該是她的畫像吧，主人的手一遍又一遍撫過，留戀不願放手，輕柔地劃過畫像每一寸 ，就像她依然有生命一般，會淺淺朝他微笑。 主人舉起它數次，想收回自己的手終歸捨不得，最後他選擇將它掛起，那剛好是背對著我 的一側，我看不到畫像，只有偶爾被舉起時會瞥過明亮的黃，我極度渴望能夠看看它的樣 子，讓主人記掛著、放在心上的她。 靳又來了，就像在不斷提醒著我，是因為我那扭曲的忌妒心將緋雨害死，看起來沉浸黑暗 的他，卻總能夠為她帶來新的能量。 我將自己關起來，也不阻止他的來訪，就算我就和從前一樣討厭他來到我的房子，那樣會 奪走她的目光，她不再看著我，不只對著我微笑…… 這麼醜陋的我又怎麼有資格陪伴她，所以這就是她的懲罰吧。 除了主人外，會來到這裡的，也只有主人的朋友了，主人喚他為靳，靠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我才對主人的從前有一些模糊的想像，以及關於她的事。 我對於人類的容貌並沒有太大的感受，應該說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差別，本來靳第一次出 現時，我還在煩惱如果我不能準確辨別出主人的面貌，那又怎麼說主人是我最重要的人。 可是很快我就放心了，原來辨別一個人不需要靠容貌，有更加細微的東西會留下痕跡，像 是心跳、氣息、手掌的紋路…… 「我沒有說你可以來。」 「有什麼關係，我也很想緋雨。」 我可以察覺到主人的臉色明顯變了一下，可是靳彷彿沒有發現一般，依然自顧自說話，說 話的語氣、舉止行為、就算只是呼吸，我也慢慢越發能察覺出裡頭的差異。 「剛剛在來的路上我走一走覺得好累，所以我就坐在路邊，誰知道突然有一隻鳥從天上飛 下來停在我頭上，雖然說可以把牠撥掉，可是我怕他啄我，所以我就一動也不動，然後等 了好久，我就睡著了，還好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飛走了，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辦， 好困擾。」 「靳，等一下，你先停下來。」主人皺起眉頭，他想要打斷靳，可是他沒有理會，繼續說 下去。 「太陽這時候已經下山了，影子拖得好長，我就想到，光和影的交錯是真實還是假的？我 們明明就是這個樣子，看鏡子時就是看到一個固定的模樣，可是如果不同的光，不管是顏 色、時機、亮度，一點點的差異都會讓影子有不同的模樣，還有空氣中的溼度，或是投射 在哪樣的介質上面，油漆剝落的牆投影上光影的交錯讓我覺得好美，可是馬上就消失了， 我明明就有一雙手，可是什麼都掌握不住。」 「……」 「我今天，又殺人了。」靳在房間四處溜轉後突然開口，他靠著牆雙腿下滑，坐在牆邊後 將頭埋進雙膝之間，「我總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直到我用刀劃開人的肌膚，鋒利的 刀尖和骨頭摩擦時發出喀喀的聲音，我才會想，『啊，活著就是這樣嗎，那死亡呢？』好 痛苦，心臟好像要爆開一般，做那些知道不應該的事，被道德和極限壓迫時，當下的感覺 清晰……」 主人嘆了一口氣，走到靳的身旁坐下，熟練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需要這樣吧，很多事情……從來就不會是怎麼發展的，不知不覺間，一切就過了，然 後才突然發覺到力量的渺小，還有時間的短暫。」 我靜靜聽他們對話，頹喪的靳，還有主人說的那些話，我都記得很清楚，或許不一定要特 別做出什麼，他們是朋友，只要靜靜地陪伴，事情終究會過去的。 然後就是新的故事，讓人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靳似乎瞥到了我，他站起身靠近，將我提了起來，「這是之前你說要送緋雨的嗎？好像是 我陪你一起去買的。緋雨啊，我好想她。」 被他舉起的同時，我的視野也頓時一開，同時我也看到了──緋雨的畫像。 畫中是一大片開闊的向日花田，她亞麻色的長髮看了感覺令人很舒服，純白的無袖洋裝和 臉上沾染了一些塵土，卻好像蓋不住她的開朗，雙眼又大又圓，黑溜溜的就像是還在轉動 般活靈活現，臉上的笑容，我想可以用「溫暖」兩個字來形容。 這就是緋雨的長相？ 主人記憶中的她，就是長這個樣子嗎？ 「說到緋雨，我那天好像在艾爾斑德森林看到她呢。」 靳想到似的隨口一提。 當我回過神來，看到主人的臉上絲毫沒有任何感情，我以為他一直有的溫柔就像泡沫般消 失在陽光底下。 就好像，他和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牽連。 是真的還假的，有時候當我睜開眼睛，我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 因為靳說的話就像只是個夢一般，我不認為他會對我說謊，可是就因為這樣才讓我更無法 置信。 我明明親手殺了她，眼睜睜看著她在我懷中斷氣，散去溫度成為一具屍體。 主人陷入了瘋狂。 他幾乎不再說話，躲在房間裡頭，對著我和牆上的畫像，有時候喃喃自語，甚至對著空氣 發呆，可是更多時候不知道是渴望還是懷念地看著天空。 我感到很害怕，好想要做點什麼，做沒有任何能夠做的事情。 本來我還想著，如果有一天緋雨回來了，說不定主人會開心些，可是我已經知道那是不可 能的了。不只是主人讓我知道的，那天我看到畫的瞬間就明白，緋雨早就不在了，她不 再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可以感受到那上頭的思念。 就如同有意志的我，緋雨化為思念附在畫像之上，每天每天，看著主人的身影。 他的苦惱、他微笑、他對她的想念以及眷戀，她全部都知道。 可是主人卻依然只能躲藏在他自己的世界當中，像不可能出現的神靈祈求奇蹟。其實，她 就在主人的身旁，從未遠去。 放棄吧，我顫抖地寫下這幾個字…… 靳今天說的話讓我死心了，我本來就不應抱持著虛無的願望，當緋雨死去，一切都結束了 ，再也回不到過往的時光，被我親手粉碎的歲月。 牆上那幅她逐漸離我遠去的畫近日我越發無法直視，她的容貌一點一點開始模糊，也同時 在我腦中越發清晰。我懼怕面對據說和她生前笑容無意的畫像，若和我的印象有一絲一毫 的差別，是否代表著，連我都將她遺忘，不再愛她？ 唯一的紀念就是我親手送她的這支筆，她觸摸過的、有溫度的筆。 彷彿她仍在我身邊，要我將一切透過她來傾吐，讓膽小的我可以訴說所有心底的真實。 每天，主人都會提起我，他送緋雨的禮物，寫著，在潔白的筆記本上訴說他的心情。 沒有人會對自己的日記說謊，我想。 身為人的軟弱，貪婪的慾念掙扎還有理智，這些透過主人書寫而下的內容，我通通看到了 。 或許我並沒有人類的情感，不懂那些複雜的行為背後隱藏更深層的內容，有誰能夠保證自 己能夠對誰都毫不掩飾，不隱藏分毫？然而過多的黑暗累積起來，卻足以使人類的心智產 生變化。 正因為我只是一枝筆，主人才會對我卸下心防。 不像靳說出自己的心情，或試圖傳達出他的情感，主人總是隱藏自己，他會珍惜對待緋雨 留下的遺物，耐心溫柔陪著靳傾訴黑暗的負面思緒。可是他沒有把任何空間留給自己，不 會對著鏡子笑，將最深處的自私的念頭通通掩蓋起來，然後欺騙自己。 然後直到再也無法隱藏不了，爆發後他害死了他最愛的緋雨。 主人正在哭泣著，當初將我喚醒的眼淚，此時此刻又一次將我包圍，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 若我有雙手，是不是就能幫他把淚拭去，給他擁抱呢？ 如果我也是人類，說不定我也能理解他們的情感，說出他需要的話。 我渴望自己能夠站起身，站到主人的身旁。 不再只是思念，而能夠走入他的心中，讓他得到新的力量向前。 在願望當中，我被一陣強烈的意念包圍……那是緋雨的思念，殘存在畫像的力量被轉移到 我的身上，讓我得以化形為人。 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身邊，我拍了拍哭得像個孩子似他的肩膀。 當他抬起淚水滿布的臉龐時，我的心顫了一下。 我想，這就是戀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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