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感到困倦。睡蟲在她的眼瞼上盤據成巢，模糊而真確的眾多口器啃嚙她的膚，引發的 酸澀沉重如浪，一波波地推人落夢。 穿著紅裙的小女孩意識模糊，比德斯的歌聲輕柔地似遠方夢裡而來，她的手捧著半滿的馬 克杯，小小的頭顱點啊點，卻仍是奮力睜眼，不時揉捏臉頰以尋求一絲清明。呼啊。她打 了個小小的呵欠，甜美的氣息在空氣中凝結成白彩。 歌聲停止了。 「妳想睡了嗎？」比德斯這麼詢問她，捏捏莉莉的臉頰，力道溫柔。他是名高大的男人， 雖步入中年，卻仍保持年輕時候的風采，尚未佝僂的挺拔身材，英俊的臉龐也未被時間曲 扭。「已經是小孩子該上床的時間了嗎？」 「還沒呢。」莉莉噘著嘴，只穿著襪子的足踝任性地敲了椅子一記，她的聲音軟黏，是小 女孩典型的嗓音。「說完嘛，比德斯，我想聽你說。」 男人寬容地笑了笑，重新拾起書本，繼續為小女孩宣讀，一個有關詛咒、真愛，以及美滿 結局的童話故事。 莉莉一點點地咬著手指、眼睛半閉，偶爾會抬起馬克杯啜飲幾口。 當比德斯講完最後的段落時，馬克杯噗通一聲地掉在地上，蜷縮在他懷裡的小女孩也早被 捲入夢中。 「唉呀唉呀。」比德斯輕笑幾聲，放下書本摟抱著莉莉，如同捧著珍貴寶物一樣地帶著她 來到睡房。高大的男人將小女孩溫柔地放進被褥，輕輕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轉身要走卻 被什麼勾住了衣角。 「比德斯。」睡意朦朧的小女孩是這麼喃訴的，「是不是一大束玫瑰？」 「不是。」比德斯笑著拉起小女孩的手，溫柔地將其放到被褥之上。「明天將是快樂的一 天，所有的願望都會得到滿足──即使妳並不知道是什麼。所以現在快點睡吧，小小的公 主。」 甜美的鼻息從莉莉口中吐出，她在比德斯走出房門前便跌回夢中。 明天是她的生日。比德斯答應過她的，明天將會有漂亮的蛋糕、五彩的氣球，以及神秘的 禮物。禮物會是什麼呢？莉莉已經猜測了好幾個禮拜，但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比德斯這次 反常地保密。 「為什麼呢？告訴我嘛。」莉莉問，「以前你都會告訴我的。」 「那是以前，親愛的莉莉。」比德斯回答，「這次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她這麼詢問，卻只換來一個神祕的笑。 莉莉的眼皮微顫，吐出的氣近乎嘆息，那長而柔軟的髮散在枕上，蜿蜒出一道道漆黑的軌 跡，沉睡的肉體在柔軟被褥下翻動。她喜歡比德斯，他不是她的父親，但從很早以前開始 便是他在照顧她。 她不記得她的父親，不記得母親，不記得家族生活，她不記得何時記得比德斯，但在比德 斯之前的記憶，只有荒蕪的片段，不斷重複著她無法連結的碎片，如同一段古老的夢。 夢，偶爾她會做夢，夢裡她牽著誰的手，在擁擠的大街上快樂地走著、跳著，突然她在人 群中看見比德斯的身影，遲疑地停下腳步，四下環顧卻一無所獲。爾後她抬起頭，比德斯 正對她露出溫柔的笑，牽著她繼續走在人群之中。 莉莉在睡夢中發出嘆息，衣物因為她的動作皺成一團，露出底下的白皙皮膚，在月光下冷 凝如雪，與裙子的鮮紅壁壘分明。 睡著，夢著，安靜著，她吐出的氣息如此純淨，睡前喝的飲品殘存在口間，在唇與被褥間 形成甜蜜的氣流，在茁壯到能夠流向四處前便被掐斷。 起居室裡，比德斯坐在椅上，翻閱著食譜，紅色的馬克杯已被拾起，在桌的邊緣兀自鮮紅 。 角落的鐘安靜地響了十二聲。 比德斯仔細的在書頁做上記號。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蛋糕，雪白的奶油與閃耀著的紅草莓 ，還有漆黑的巧克力，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他想到那名在臥室睡著的漂亮孩子。 高大的男人從胸口掏出一個玻璃瓶，觀察那透明的液體，想著。 他想著，想著在臥室睡著的小女孩，想像她白皙的肌膚失去血色，烏黑的秀髮在秀美的小 臉上蜿蜒，鮮豔的紅唇微啟，因為失去氣息而逐漸變的冰冷，褪下紅裙的稚幼身體，才要 開始發育的、仍屬於孩童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 比德斯低低地、愉快地、充滿情慾地笑了起來。 玻璃瓶中的液體微微顫動，到了明天，它將會成為烘焙的素材。 那個蛋糕，想必是無比甜蜜的。 故事書被遺忘在一角，兀自訴說著美好的故事。 一個關於詛咒、真愛，以及鮮豔果實的甜美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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