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恩有點困擾。 此時他站在門前，手端托盤，上面是剛煮好的晚餐，左手小指勾著水壺的環，右手臂彎掛 著一件毯子，這些都是為主人準備的──但空蕩蕩的房間裡面並沒有貝緹主人。 貝緹並沒有特意下達將晚餐送去哪裡，這表示她會在鍛造爐旁邊將麵包撕成碎片扔入湯裡 、一邊喝著湯一邊畫設計圖，但今天貝緹不在鍛造爐旁邊。伊萊恩進行搜索，確認過鍛造 室沒有人後便轉身離開。 他踏著固定的步伐來到起居室，原本堆放整齊的書堆此刻凌亂不堪，被人匆忙走動時弄散 的，貝緹主人去廚房了嗎？他探頭看了看，桌子仍然保持著料理後的凌亂樣子，分毫不差 。起居室，不在；廚房，不在。浴室？ 伊萊恩調出數據進行分析，半晌後做出否定的答案，不，不可能。貝緹主人在日沉前進行 清潔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都是鍛造室發生小型爆炸後才會如此。而剛剛搜查時的數據顯 示，鍛造爐最近一個月的損耗程度都在正常範圍內（這表示她這一個月裡沒有進行實驗， 或是實驗相當成功）。 那麼──貝緹主人出門了嗎？ 伊萊恩看向門外，金黃色的落日餘暉在綠滑的葉面上勾勒出金光，再過三十分鐘光線將全 數消失，應該沒有什麼吸引貝緹出門的因素才對。鍛造爐火他前陣子才補充，食物也十分 充足，鍛造的材料短缺？計算後得到的機率超過百分之四十。伊萊恩走到門外查看，陷阱 們沒有被重新打開過的紀錄，這表示貝緹應該還在屋裡。 伊萊恩有點困擾。湯的溫度已經下降了兩度，再下降三度就會變成貝緹主人討厭的口味。 真是遺憾啊，明明今天煮的洋蔥濃湯比例恰到好處。也許應該先用文火溫著，但那樣會破 壞食材的口感，全部變地軟爛不堪。 伊萊恩轉身離開門邊，這個所謂的家也就這麼點大，一個女性到底能夠去哪裡呢？伊萊恩 思考著、計算著，到底在哪裡呢？貝緹主人。 貝緹主人在地下室。伊萊恩做出假說。似乎相當有希望呢，馬上去看看吧。 伊萊恩用足部將散落的書本疊好，清出一塊乾淨的桌面，然後彎腰將托盤放置到桌上，將 毛毯放置到椅上，最後取下水壺── 「伊萊恩。」有誰的聲音這麼說。「我沒說我要在這裡吃。」 伊萊恩抬起頭，在那兒，他遍尋不著的貝緹主人。後者站在浴室門前，僅在腰際綁了條毛 巾遮掩下體，她深色的髮絲滴著水，順著上身的曲線滑下，然後在腰際的位置被棉織物吸 納。煙霧在她身後纏繞分散，顯示出浴室被使用的事實。 「貝緹主人。」伊萊恩欠了欠身算是問候，「我剛剛找不到妳。」 「你可以找。」 「我的資料顯示貝緹主人不會在日沉前進行清潔。」 「實驗失敗了，鍛造爐有點損傷。」 「探查的結果經過計算後是正常的損耗率。」 「你的數據太少。你站在門口使用搜查。」 不是問句，貝緹離開門邊，從一旁的木櫃抽出衣物，略略擦拭身體後便套上。伊萊恩默默 地端起托盤，走向廚房。貝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因為頭還在衣服裡而越有些悶。 「不要加熱。」 「貝緹主人討厭冷掉的湯。」 「我也討厭軟爛的湯料。」 「主人吃光軟爛湯料的機率比喝光冷掉的濃湯高了千分之八。」 貝緹擦拭著頭髮，一邊朝伊萊恩走來。 「你把這次加進去即可平衡。」 「我依照計算行動，尚未發生的事情無法成為數據。」 貝緹越過伊萊恩，走向鍛造室。 「直接端去鍛造室。這是命令。」 伊萊恩轉換方向，跟隨著貝緹，他比貝緹略高，能夠模糊看到對方的髮頂。帶著濕潤的水 光。 「請告知原因。」 「熱度提升會加速羅德亞果實的營養流失。」 「但熱湯的口感較好。」 「營養重於一切。」 「我明白了。」 伊萊恩的掌部發出光芒，他在空氣中做出捏取的動作，一條銀白的絲線順著他的動作逐漸 成形。 絲線在掌心旋轉，逐漸成為球狀，伊萊恩張開口部，將銀白的小球吞了進去，球在他的口 中發著微光，順著喉嚨逐漸下降，隱沒在衣物間，伊萊恩監督著球來到胃部的位置，然後 一閃一閃地熄滅。 「紀錄完成。」 伊萊恩做出宣告，貝緹已經將麵包撕成碎片，全數浸入湯中。她沒有理會伊萊恩的話語， 只是提起筆在羊皮紙上開始勾畫出模糊的線條，偶爾會寫下幾個字。 伊萊恩欠了欠身，轉身離開。「伊萊恩，明天做肉湯。」 被叫喚的僕從停下腳步，轉回身有禮地回應。「貝緹主人，肉對人體有害。」 「肉的飽足感大於洋蔥。」 「主人剛剛說了營養重於一切。」 伊萊恩很滿意地看到貝緹停下筆，用其頂端戳了戳臉頰。 最後，貝緹做出回應。 「我是主人，肉對我沒有影響。」 伊萊恩咧開嘴，以無比正直的語氣這麼說。 「這是不可能的，貝緹主人。肉類對所有人類的身體都有害，貝緹主人是人，所以肉對貝 緹主人有害。」 貝緹回過頭，漂亮的臉龐首次流露出類似驚訝的情緒。「你看到哲學類了？」 啊啊，連無用的問句都問出口了，可以確定他的進度比貝緹預期的快很多呢。伊萊恩發出 笑聲，「是的，貝緹主人，我把地下室的書籍都記錄了。」嗯，很快是快多少呢？有計算 的價值呢。首先要先確定貝緹主人的驚訝程度──把紀錄調出來進行比對吧，聲波也要進 行分析── 「伊萊恩，介紹伊納人。」 貝緹的指令打斷了伊萊恩的計算，他有點不甘願，不過主人的命令是絕對的。 他將計算過程好好地存檔後放入了「貝緹」的分類中，然後才去翻了翻歷史類的資料，取 出備份的小球。伊萊恩的眼睛發出微光，開始訴說。 「伊納人，傳說是遠古神明的血脈，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包含堅韌的肉體、高超的智慧 以及駕馭魔法的能力，但相對的他們的精神薄弱，任何的刺激都有可能促使他們發狂，因 此依賴信仰來維持穩定度。雖無法確認是否真是神明的血脈，但伊納人發狂的比率確實較 其他種族高上許多。」 眼睛的光芒消失了，伊萊恩徵詢地看向貝緹。 「這個大陸，梅伊德的古樂。」 還要繼續。伊萊恩這次在音樂的分類中翻了翻，拉出備用的小球，眼睛再次發出微光，晦 澀難解的樂音自口中流瀉而出，如同施捨又像哀求，宛如祭祀卻又倨傲，如今無人能懂的 語音從伊萊恩的口中流瀉而出，成為怪誕旋律的吟哦，在已無光輝的密林中讓人寒毛豎起 。 貝緹面無表情地聽完一整段。 「古老的河流，高聳的山脈，直接聆聽於神的文明。」 「薩河、密雀江；阿瑪爾高山群、德拉瓦克特伊山、裙山；日塔文明，各種族在神明的指 引下共同創建，但在諸神離開之後分崩離析。如今的國家都聲稱自己是日塔文明的正統繼 承者。」 「古老神話的教訓，種族協議中的禁忌。」 「『不可挑戰諸神，不得操縱命運』。」 「舉例。」 「嗯，劇烈地改變自然、預言、召回死者。」 貝緹沒有說話。伊萊恩詢問地看著她，二分三十八秒後開口詢問，「貝緹主人？請問是否 要繼續測驗？」 貝提點點頭，頓了一頓，又搖搖頭。「不用。伊萊恩，我必須說，你的進度令我驚訝。」 「承蒙誇獎。」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實，但伊萊恩還是感到一股喜悅。貝提開始喝湯，含 糊地詢問「還有什麼事情嗎？」 伊萊恩翻翻資料庫，找出一筆資料。「貝緹主人，明天城裡會有慶典，請問是否要參加？ 」 「慶典的目的、消息的來源。」接近漫不經心的嗓音。湯被喝乾了，貝緹開始吃碗底的湯 料以及軟泥狀麵包。 「領主的孩子結下婚姻契約；消息來自於森林村民的一名少女。」伊萊恩流利地回答，想 了想，他決定更加仔細說明那名女性。「少女是來邀請主人一同參加慶典，但在距離大門 一公尺四十七點八公分的時候觸發了陷阱。」 貝緹吃下最後一口食物，將碗推開，又開始塗塗寫寫。「少女的情況。」 果然對屍體比較感興趣啊，貝緹主人。伊萊恩上前，將碗收起。「觸發的是四號，少女在 觸發陷阱後一點三秒後便被撕毀。」 「少女現在在哪。」 伊萊恩蹙眉，頓了半晌。「計算的結果以被野獸食用的機率最高。主人並沒有下過儲藏訪 客的指令。」他補上一句。貝緹的筆尖停了一下，流暢的線條因此出現一個突兀的頓點。 「之後都要收起來，那可以當作鍛造的素材。」 「好的。」 伊萊恩舉起發光的掌部，再次從空中捏取出銀白的絲線，他將其化成的小球一口吞下，監 視它來到胃部，黯淡之後變成一串細長的文字，然後扭轉著進入「指令」。 「紀錄完畢。另外，貝緹主人尚未告知是否要參加慶典。」 「去。」貝緹終於畫好了設計圖，她將羊皮紙展開，仔細看了看後又補上一些敘述。 「……好的。」頓了頓，伊萊恩欠了欠身，端著碗離開鍛造室，順手帶上門。 伊萊恩先進了廚房，將桌面收拾乾淨，順便刷新食物的狀態，麵粉以及各類的根莖都十分 充裕，但貝緹主人點名的肉類則沒半點。應該要去狩獵嗎？伊萊恩計算了下，幾秒後做出 否決，他的攻擊力太低，在夜裡活動的動物又多半是獵食者，更何況將主人獨自放置在深 夜森林中的小屋是不被允許的。 他模仿貝緹戳戳臉頰，一邊走進起居室，將仍顯凌亂的書籍擺放整齊，並拿起毛毯與水壺 ，原本預備拿去鍛造室的（他可以肯定貝緹又要耗費一整晚來確認她的設計圖），但門口 的景象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光線。 太陽完全落下了，黑暗降臨，離原本預估的時間晚了八分鐘，重大的誤差，必須蒐集數據 以進行計算的調整。伊萊恩站在門口，身體發著微光，無數的白絲線在他身邊成形、旋轉 ，變成一顆顆的小球後被吞吃入腹，化為數據後被妥善地保存。 ……不太對勁。 伊萊恩的左臂掛著毛毯，左手掌拿著水壺，微微瞇起眼睛調整視線的遠近，是什麼在黑暗 中蠢動？ 視野昏暗，森林在風中發出的聲音彷彿誰在竊竊私語，在那遙遠的東方逐漸透出了點點火 光，人類或許會將其和野獸的眼睛弄混，但伊萊恩很清楚，那一點一點的火光，都是零星 散布於森林中的小小妖精，平時守護著人類的聚落，偶爾會做點惡作劇，但大多時候都十 分保護自己的人類。 來告知慶典的少女的村莊，想必也有這種妖精的存在吧。 火光逐漸聚集，軌跡在闃寂中如同舞蹈，那兒童似的尖細聲音在黑暗中唱著歌，一點一點 的拉高，透出淒厲的味道。 「伊萊恩、伊萊恩，漂亮的人形裝著枯朽的腦，枯朽的腦裝著腐爛的思想。」 「伊萊恩、伊萊恩，不忠的僕，瘋狂的信徒，從禁忌中誕生的古代惡靈。」 「伊萊恩、伊萊恩，壞孩子伊萊恩、無情的的伊萊恩、殺人兇手伊萊恩──」 伊萊恩矗立門前，對於聚集而來的妖精微笑，「晚上好，願自然之神祝福你們，令人尊敬 的妖精們。請問有何貴事？還是說──」他刻意頓了一下，據說這樣有助於達成他希望的 效果，「前日那迷人的小姐對你們說了什麼嗎？」 聚集在一起的火光立刻激烈地上下起伏，他們高高低低地吐出一連串妖精的語言，略有不 同但都尖細的嗓音均帶著極度的怒火。 伊萊恩的笑容擴大，他戳戳自己的臉頰，說，「啊呀、萬分抱歉，死人不會說話。資料庫 剛剛似乎出現了錯誤呢。」 一個稍大的火光忍無可忍，往前飛了出來。「伊萊恩，你破壞了規──」 ──砰！ 火光落地，接觸到地面前便已熄滅，掉落到地上的是一個小小的形體，粗略人形，皮膚是 暗褐色的，大大的頭顱小小的身體──然而此時都只剩下一半而已，屬於妖精的魔力隨著 血液臟腑流出，轉眼間消失無蹤。「莫桑德！」火光一陣驚呼，尖細細的嗓音如此淒厲。 「今晚真是安靜。」伊萊恩說，微微抬起右手，以其為起點，身體逐漸被鮮豔的紅光覆蓋 。「是沒有人想說話，還是沒有人能夠說話呢──？」 火光們發出尖叫，開始朝後方飛去──但地面隨即發生了異變。 高聳的土牆憑空而起，阻斷了火光們的所有去路，在地表上形成一個隆起的土堆，妖精們 驚惶的叫聲依稀可聞，因為被困在土堆中而悶悶的。 伊萊恩對土堆使用了探查，確認與來訪的妖精們的剩餘數量並無差異，紅光逐漸匯集到眼 睛，伊萊恩舉起右手，頓了頓，接著食指優雅地從空中劃下。 土堆隨即回歸地表，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平整，不同的地方只有顏色。 雖然在黑暗中看不出來，但地表確實呈現出豔麗的紅彩，如果挖開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妖 精的遺骸，例如小巧的指或是迷你的心臟──毫無例外被擠壓地變形。屬於妖精的魔力正 源源不絕地從此散溢到空中。 門扉半掩，有什麼東西在沸騰。「伊萊恩，你啟動陷阱嗎？」貝緹的聲音從後頭疑惑地飄 來。伊萊恩收回目光，轉身回屋。「是的，貝緹主人，似乎有野獸來到門口。」 「吃。」 「沒辦法，貝緹主人，野獸已經逃回森林了。」 伊萊恩一邊大聲回報著，一邊提著毛毯和水壺走入鍛造室。 伊萊恩和貝緹住在森林深處，與世隔絕。平常的生活所需都由森林供給，但當貝緹需要一 些特別的鍛造材料時，他們會花上幾個鐘頭來到城市──說是城市，但也不過是一個位於 邊境的小城，因為政治上的需要而誕生。 這樣的小城，因為領主兒子的婚事而迎來盛大的慶典。 ──說是這樣說，但也有趁此盛事讓更多男女結合，以舒緩人口問題的用意。而其他的動 機，例如促進貿易，也十分明顯。 附近的散居住民從一大早便絡繹不絕地搭乘馬車穿過城牆，大多數的家庭都攜帶平常蒐集 的貨物來貼補家用；因緣際會來到此地區的旅行商人也聚集到了這裡，打算從這個邊境帶 點商機回到繁華的都城。冒險者們見此情形，紛紛更改了自己的行程，企圖藉這個機會來 購入平常不會看到的素材。 但無論如何，邊境小城朵克斯馬今日將會是罕見熱鬧的一天。 雖然貝緹不是冒險者，但她打的主意跟那些遊走於大陸各地，說著要增加見識卻給只會當 地管理者添麻煩的傢伙沒什麼差別。 「伊萊恩，坐下。」她已經披上了旅行用的斗篷，此時正在檢查伊萊恩的情形。「貝緹主 人，伊魯石還夠的。」伊萊恩發言，但貝緹只是仔細地將他的背部撫過一遍，感受魔力的 殘存量。細長的手指滑過冰冷光滑的背脊，原本蒼白的顏色在指滑過的剎那閃現出繁複的 文字，密密麻麻地，扭轉著延伸入被衣物覆蓋的地方。 「嗯，轉換的式子有點破損……地下室的資料量太大嗎。」貝緹自言自語，並不是很想要 回應，破損了就修復，如此而已。她在背脊的上空草草寫著算式，魔力從筆尖注出，填滿 文字的軌跡後覆蓋到伊萊恩的背脊。 伊萊恩默不作聲，轉換式的破損不大，那程度說明了是最近才發生的，但他把地下室的書 籍「閱讀」完畢是上星期的事情。 雖然身形嬌小，但力量可一點都不迷你啊。 「好了，可以出發了。」貝緹將手拿開，讓伊萊恩穿好衣服。「地圖的資料有損毀嗎？」 「沒有，主人。」 於是他們走出屋子。 此刻是秋末，森林裡一片黃彩，小徑上鋪滿了枯葉，被人一踩便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伊 萊恩調出地圖，環顧四週確認定位後選了個方向，貝緹不發一語地前行，伊萊恩隨即跟上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穿越森林是一件漫長的事情，伊萊恩和貝緹並肩走著，為了配合主人的步伐而放慢了腳步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黃色的森林看起來跟碧綠的森林不太一樣，但那對伊萊恩來說是 無關緊要的事情。喀啦喀啦，喀啦喀啦。水在瓶子中晃漾，跟布料磨擦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貝緹主人，我可以詢問嗎？」 「嗯。」 「妳見過伊納人嗎？」 貝緹的腳步頓了下。「……為什麼問。」 「根據資料，伊納人目前的數量已經相當稀少，平常散居各地，只有在每五年一次的時候 才會聚集起來。其他種族的人不常看見他們，但是主人地下室的書卻有一大半都是有關於 伊納人的資料。」伊萊恩將自己的速度放得更慢，以保持跟貝緹的距離。「所以主人妳接 觸過伊納人嗎？」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很久以前。」 「主人見到的伊納人跟描述一樣嗎？」 「算是吧。」貝緹看了看伊萊恩，又將視線放到四周，確認位置。「是一個相當偏執的人 。」 喀啦喀喀，喀啦啦喀。喀啦喀喀，喀啦啦喀。 「主人還有跟那位伊納人聯絡嗎？」 「他的肉體已支離破碎。」 伊萊恩戳戳臉頰，翻了翻禮節的資料。「……我很遺憾？」 「對。這樣用。」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拉。 「貝緹主人。」 「嗯。」 「我們被跟蹤了。」 「殺。」 貝緹和伊萊恩交換著簡短的話語，聲音雖不大卻清晰可聞。伊萊恩轉過身，半舉起手，身 體開始微微發出紅光，紅色的文字縈繞他的身周，如水流一般旋轉，逐漸匯流進了眼，伊 萊恩高舉右手，劃下── 「咿咿咿咿！等、等一下！不要衝動！」 有誰這麼大聲慘叫，原本特意放輕的腳步立刻粗重起來，幾秒後，一個男子從一旁的樹後 衝出，趴倒在他們眼前哭喊。 ──「拜託不要殺我我我我只是覺得這個機械人偶很有趣才會跟著你們的我沒有惡意請相 信我！」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看得出男子相當習慣這種事情。 伊萊恩半舉右手，他的魔力已經捏住男子的心臟，只要繼續劃下便可以將其粉碎。 「收，伊萊恩。」貝緹這麼說著，伊萊恩聽話地散去魔力，轉而對男子使用了搜查。「你 ，抬頭。」 男子可憐兮兮地抬起頭，深色的眼睛霧靄茫茫，彷彿下一秒便會流出淚水。「我、我── 」他的視線持續上移，對上了貝緹淺色的雙眼。他的呼吸忽然一窒。「貝緹？」 伊萊恩警覺起來。他認識這種情感。每個看到貝緹的人都是這種反應。 他打從心底厭惡這種反應，雖然他的心臟只是一顆由奧蘭德鐵打造而成的動力輸出裝置。 但這男人的反應特別激烈。 「……奧特。你在做什麼。」 貝緹的反應比平常慢了。伊萊恩看了看她，卻無法從兜帽的縫隙間觀察出什麼。想了想， 他甩了一個偵查到貝緹身上。 ──心跳比平常快，體溫升高，聲音也較平時尖細。 伊萊恩沒有看過這樣的主人。從他有記憶以來。 記憶，存放在身體某處的資訊，過去經歷的保存。有的記憶特別強烈，有的記憶則平淡無 奇，連存在都遭到消抹的亡靈。腦袋所及的最古老記憶通常都是前者，因為更早的記憶早 已成灰，彷彿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襯托什麼而存在。 伊萊恩的記憶開始於這個名為貝緹的女人，一開始他將其劃分到人類的部分，但這些記憶 層層疊砌，無限繁生，直到最後他不得不將特別分類出一個標籤來專門儲藏。 而在那樣的分類中，這樣子的貝緹，一次也沒有。 ──是因為這個男子嗎？ 那邊的談話還在繼續。 「我、我只是想要觀察這個機械人偶……」男子回答，眼睛沒有離開過貝緹的臉龐。「我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接近人類的人偶，不僅是身體，連說話方式都──所以我、我……那 個，結果沒想到是貝緹……」 「站起來。」 「啊、是、是的！」 男子慌忙地站起，眼神慌亂猶疑，不時游移到貝緹身上。他比伊萊恩略高，身材纖細。他 看了看伊萊恩，明顯手無足錯。 「不要緊張，奧特，我絕對不會傷害你。」貝緹戳戳臉頰，語氣生硬。 「明明剛剛毫不留情地下令。」 貝緹的眼神往旁邊飄忽。奧特輕笑起來。「啊啊，算啦，能夠因此遇到貝緹也是一種命運 。妳帶著機械人偶要去哪裡？」 「朵克斯馬。」 「咦咦、真巧，我也要去那裡！」奧特眼睛一亮，他拉住貝緹的手，笑得開懷，「讓我同 行吧？」 「……嗯。」 於是隊伍變成三個人。 伊萊恩跟在貝緹與奧特後面，小徑並不寬闊。他聽著兩人的交談，偶爾會捏取銀白的資訊 增添到資料庫中。 奧特相當善於交談，一找到著力點便滔滔不絕，貝緹主人努力跟著他的速度，展現的耐心 是伊萊恩前所未見的。 「不過真沒想到，貝緹妳的手藝居然已經這麼高明了啊。」 「怎麼說？」 奧特笑了起來。他似乎是個愛笑的人。 「先前我認為人偶的技術似乎已經到了瓶頸，雖然行動、執行力沒什麼差錯，但人類總是 希望投射請感的物件也能回以相同的感情，很多大師畢生研究，但無論如何都無法人偶表 現出自己的感情。 「雖然貝緹妳過去做的人偶也有類似情感的表現，但比起伊萊恩果然遠遠不及啊。 「伊萊恩不僅會提醒妳哪邊的路面不平，也會主動遞水，以及妳明明沒有下達命令也會主 動詢問我的需求，真的是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作品！我認為他已經可以被稱之為朋友一樣的 存在了呢！」 「我想是吧。伊萊恩十分有用。」 「說起來，伊萊恩這個名字有什麼意義嗎？」 「那是一位遠古神明的名字。」 「神明的名字？掌管著什麼？」 「伊納人。鍛造伊萊恩的時候受到一位伊納人朋友許多的，幫助。嗯。」 「欸──？啊哦，是那傢伙啊。不過這樣的感覺就像是貝緹妳鍛造出一位神明呢。」 「很多人都這麼覺得。」 奧特大笑。「少來了，貝緹，妳當我們認識多久啦？我敢說我是第一個看過伊萊恩的人。 」 「錯。附近的居民都看過他。」 「他們不知道伊萊恩的名字吧？」 貝緹的眼神飄忽，「……嗯。」半晌後她艱難地吐出這個音節。 「哈哈哈，這麼久沒見了，貝緹還是這麼可愛呢。」 「貝緹主人，奧特先生。」伊萊恩突然出聲，彬彬有禮地迎上兩人的目光。「打擾談話不 好意思，但我認為應該先在此休息半晌，主人的水壺也可以在附近的小河作補充。」 他們來到一個森林裡的空曠地，或許曾經是某個聚落，但此時這裡看不見人類活動過的痕 跡。陽光灑落，在寒冷的空氣裡看起來相當溫暖。 「啊，就那麼辦吧！貝緹覺得怎麼樣？」 「我沒意見。」貝緹淡淡地說。「我去裝水，伊萊恩，告訴我小河的位置。」 「從這邊直直前進就可以了。」 「那我去裝水。奧特你待在這就好。」 男子相當失望地收回腳步。伊萊恩目送貝緹的背影，悠悠地開口。「奧特先生，您知道伊 納人嗎？」 「知道，全族都是神經病，毫無理智可言。以貝緹的伊納人朋友作為例子吧，年紀比貝緹 還小，只會一股腦地將自己的心情強硬地傳達給她，根本不管貝緹是怎麼想的。」 「心情？」 「嗯嗯？你不知道啊？也難怪啦，貝緹應該也不會說這些。那個人與其說是朋友，還不如 說是貝緹的追求者。說起來貝緹也真倒楣啊，偏偏是那種人喜歡上她。」奧特嘆了好大一 口氣，隨意地坐下。「伊萊恩你也坐啊。」 「這樣有失禮數。」伊萊恩有禮地拒絕。「發生了什麼事嗎？」 「貝緹已經婉拒過好幾次了都不肯放棄，最後不得不用強硬的態度來回答他。結果那傢伙 就「發狂」了。」奧特不屑地哼了一聲，順手撿起小石頭丟向樹林間。「好像是以為貝緹 接受了自己吧，對所有接近貝緹的人抱持敵意，說也說不聽，還變本加厲地開始傷害人。 」 「真是過分。」伊萊恩微微舉起右手。 「你也理解啊，多麼喪心病狂。本來愛情就不是這種東西啊，強硬的態度對誰都沒好處。 雖然貝緹沒受到什麼傷害，但孤僻的性子又更加嚴重了。哎。」 「那個伊納人，後來怎麼樣了呢？」伊萊恩背對著陽光，數不清的紅色文字纏繞著他，逐 漸匯集到眼睛。 奧特閉著眼睛，回憶往事似乎使他心煩。「誰知道啊，也許在哪邊死掉了？該死的伊納人 。根本不管貝緹的心情，只要是接近她的人都會受到傷害，尤其是那些愛慕者，下場都不 太好。一定跟那傢伙有關。」奧特伸了伸懶腰，張開眼睛。「我敢說那個伊納人的執著已 經深入骨──」 「你答對了。」奧特的動作將在半空中，眼神浮現出不可置信。伊萊恩高舉右手，笑臉吟 吟。「全部殺掉了呦，那些愛慕者。」 「你、伊萊恩？」奧特後退，姿勢不雅。「你你你在做什麼！住手──」 ──伊萊恩的食指高高劃下。 魔力湧現，纏繞在奧特的身周，開始向內擠壓。男人原本俊美的相貌逐漸扭曲變形，暴凸 的眼睛寫滿了不可置信，然後因為壓力而彈跳出眼窩；體表爆裂，鮮嫩的肌肉紋理翻了出 來，鮮血大量滲出，聚集在魔力空間的底部，慢慢上升；腹部凹陷，骨骼碎裂，球狀的魔 力空間以飛快的速度收縮。 伊萊恩微笑著。在魔力空間再也無法收縮的時候猛然收回魔力，裏頭的血液立刻噴灑而出 ，糜爛的肉塊四處都是。 慢悠悠地閃躲開所有紅彩，他轉身，往小河的方向前進。 記憶，存放在身體某處的資訊，過去經歷的保存。伊萊恩的記憶開始於貝緹，但那不代表 那就是最早的經歷。 有時候伊萊恩會做夢。不屬於這具身體的經歷亡魂以這樣的形式存在於他心中，那顆堅硬 的鐵之心臟。 一個少年，眼中倒映著貝緹的身影，對她求愛卻被拒絕，陷入瘋狂。 發狂的少年，眼中倒映著貝緹的身影，有時候也會有其他人，但總是很快地消失，伴隨鮮 豔的紅色。 絕望的少年，以秘術控制了鐵匠，讓他把自己的身體溶入各式各樣的金屬，鮮血是古銅， 內臟是德拉石，骨頭是奧蘭德鐵…… 之後發生的事情跟少年的計畫一樣，這些金屬被送到貝緹身邊。善良的森林少女還轉達了 他的說法：不會再糾纏了，只是希望妳用這些材料製作出最棒的機械人偶，這陣子真是抱 歉呢。永別了。 伊萊恩來到了小河邊，貝緹主人將臉埋在手心，聽到腳步聲便抬起頭。他看到那張秀麗的 臉龐佈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伊萊恩走到貝緹面前，蹲了下來。 「伊萊恩？奧特呢？」 「貝緹主人，奧特先生說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於是先行一步。他讓我轉達最高 級的歉意。」 「……這樣啊。」 「貝緹主人，請不要失望。我相信奧特先生不是故意的。」 「計算？」 「不，是真的這麼想呦。」 貝緹笑了起來。她拍拍伊萊恩的腦袋。「說什麼呢，不過是個機械。」 伊萊恩跟著微笑，眼睛倒映著貝緹的身影。「我有心呦，貝緹主人。」 「好吧。既然奧特走了也沒辦法。我們繼續上路吧，伊萊恩。」　　 「好的，貝緹主人。啊，請不要往那裏走，從這個方向會更快呦。」 黃彩的森林中，兩道小小的身影相伴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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