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製長廊正對著一株巨大的樹木，光禿的枝枒在風中搖曳，柔白的月光為之暈出灰色影子 。 部分影子被雕刻柵欄的藍花圖樣切割成碎片，完整延伸的樹影破開微明的月光落到欹臥之 人腰上。 悠然垂放的左手旁置一小杯，玉白的杯身在月光下使杯中物也透出淡淡銀光。 徐徐搧搖羽扇，紫黑色雙眼半睜，眼睫隨著左手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嘴角亦無意識上揚著 。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妬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吟唸著詞，自慵懶姿勢站起的男子，將羽扇和玉杯同 時往欄杆外巨木擲去。足一蹬地，男人的身影倏地往上彈起，左手將右邊的袖子往上一翻 ，一條金屬鍊子如長蛇向前撲擊，纏上酒杯往下捲。 耳邊忽起風聲，男子眸一轉，長鍊放棄小杯而往羽扇射去，將之擊落在樹前，隨後迅速收 鍊，身體轉而背對樹，刻意跌坐於地，本已在掌中的杯也被丟碎在地，濃濃酒香的液體濺 上他的下裳和鞋子。 幾乎在他動作完成同時，雪白的人影帶著梅花的淡香步入園中。將一頭黑髮以銀簪整妥並 以白緞繫緊，兩端垂下的部分隨著腳步而上下晃動著，撐著傘的姿勢優雅孤傲，容貌陰麗 的青年走到姿態狼狽的男子身側。 「原來蘭岸君子雅好接觸地面，如有需要我能讓你更大面積貼近土地。」冷淡的話語擲下 ，並未向對方伸出援手。 「好友真絕情，我只是想接住杯子，但身法不足失敗了。」蘭岸自己站起身，拍去沾到臀 上的草屑。看著友人美豔的容顏，他也不招待對方，只是淺笑著：「梅樓好友來得突然， 蘭岸疏於招待了。」 「天算者，你能算出你我之間的勝負嗎？」蹙眉喚了對方的稱號，梅樓將傘小心翼翼地收 攏後遞給對方：「你贈我此傘是何居心？」素白傘面上，繡工精細的紫色蘭花栩栩如生。 「好友不用如此緊張，只是作為你幫我處理異獸的答謝罷了。」把傘柄推回梅樓手上，蘭 岸以內力將樹下的羽扇召回掌中，一下一下搖著，「既曰勝負，先算到就沒意思了，不是 嗎？」 梅樓把傘往樹旁一擺，冷淡地說：「我道蘭岸君子無懼一切，未料也怕看見自己敗局。」 語畢，優雅地拂袖而走。 「收下我贈你的傘，我就答應為你算命一次。」前一刻才自言身法差，下一瞬卻是身形騰 挪，攔在梅樓之前，紫黑色眸子異常認真地凝視對方。 白皙的手往旁一伸，絹傘入手，梅樓無語回望。 蘭岸往案上擺開卜筮器具，接著凝視對坐若有所思的貌美友人。 「好友，你是不是……有雎鳩之客？」略帶遲疑但委婉的詢問，卻使梅樓紅了臉。 「要問你『雎鳩』相關的事嗎？」不可自抑揚起嘴角的蘭岸，打量著難得失態的友人。 「只問一事就不浪費在他身上了。」長睫垂下掩飾眸中洩漏出的慌亂情緒，梅樓語氣疾厲 ：「雨雪姑娘不也在等你嗎？」 如翻書般立刻收起戲謔神情，蘭岸搧扇子的速度緩了些。 「說吧，你想問何事？」瞬間冷下來的口吻，似帶咬牙切齒的怒意。 梅樓強抑微顫的身軀，懊悔之情一掠而過，隨後以和對方同等冰冷的聲音答道：「天下局 勢，將如何演變？」 「梅樓好友，你我之間的勝負與天下何干？」出乎意料的答案，蘭岸微微挑起眉。 「比起兒女私情，天下更為重要。」梅樓只看著那琳瑯滿目的道具，視線未和友人相交。 「好友，你我之間還容謊言存在嗎？」蘭岸微瞇那雙紫黑色眼眸，羽扇又加速搖了起來， 「你就坦誠吧，你懷疑我們之間的勝負會影響到天下局勢。」 月亮投下的溫和光芒暗了些，不久便聞稀疏雨聲。 梅樓沒有回答蘭岸，只是無聲而冰冷地注視他。 「你認為蘭岸心懷不軌嗎？」蘭岸依舊是那抹微笑。 「你也一樣，什麼時候你才肯放下那把礙眼的扇子！」梅樓顰起柳眉，語氣也有些恚怒。 「好友，你就這麼討厭我嗎？」蘭岸的視線移至貌美友人的左手，彼處已在半空中化出若 隱若現的灰色刀形。「有話好說，蘭岸可是打不贏你。」 揮刀往右劈出一個假動作，接著立刻往左揮，為阻止逼命的危機，蘭岸不得不提掌推開友 人的手腕，這一空檔已夠梅樓雙指挾器攻擊蘭岸額心。羽扇扇面擋在梅樓手指之前，狼狽 守禦的蘭岸見對方殺氣已消，便放下扇子。 「只有武力相向，你才會表露一部分的真實。」梅樓揮去掌前刀形，坐回原位，語氣冷淡 ：「要我相信你，你必須釋出更多誠意，現在，算命吧。」 蘭岸取出木製靈棋，整理好髮冠後焚起一炷香，接著雙手捧起十二顆棋子，並將書譜置放 旁邊以便查閱。 「天清地寧，河圖秉靈，焚香一柱，十方肅清，發鼓三通，萬神咸聽。」吟完禱詞以後， 蘭岸又低聲誦念著什麼，然後將棋子往淨空的桌上一拋，十二子自由散開，看見結果的蘭 岸不禁沉吟：「二中一下，慎悔啊……天事轉既危，人心亦自欺；察言防不義，進退慎其 為。」 梅樓只用不解的眼神表達自己的想法。 「看來終局會有人背叛，至於是誰，無法從占卜結果判知。」蘭岸微笑著將棋子收攏，接 著便望向友人。 聽蘭岸告知卜算結果後，梅樓闔眼沉思了片刻，接著取出一枚銀子擺放桌上。 「好友，錢收回去，蘭岸算天不收銀兩。」手一招隔空取來茶杯，斟滿如月光般白清的液 體。「喝吧，無論是你背叛我還是我背叛你，此時下毒皆毫無意義。」 或許為轉移對占卜結果的情緒，容貌冷豔的青年雙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大口，然後開始急劇 嗆咳起來。 對座紫衣友人極沒良心地狂笑不已，一陣子才緩過氣來：「好友，你的警覺心也太弱了吧 。」 從濃烈的氣味中緩過呼吸後，梅樓直接化刀砍向對面，「不待你背叛我，我現在就殺了你 ！」 早有準備的蘭岸從原位彈起，一邊把裝靈棋的盒子往別處甩以免遭殃，一邊左閃右躲不給 刀刃碰到自己哪怕是一絲衣角。 「好友冷靜，我只是想緩和這個氣氛嘛！」 猛力而迅速的刀勢攻擊數下後，梅樓喘著氣收起武器，追打了一室將擺設都擾亂了。 看一向剛強的友人自主停止攻擊，蘭岸飛了一條手帕給對方，「好友，你臉色很差，沒事 吧？抱歉，我不知道酒會傷到你……」 不等蘭岸講完，梅樓抬起頭以那雙美麗的眸子冰冷地覷了友人一眼，拭過唇際的白絲帕染 上嫣紅。梅樓迅速取過座旁絹傘，雪白的梅片在颳起的風中四散飄舞，在蘭岸出聲攔阻前 沒去蹤影。 琴弦上遊走著旋律，纖指操著堅韌的弦，似在享受音樂般闔上眼。 撫琴人腳邊躺著一瓦罐，案上冰藍色古琴旁，一組色澤淡雅的茶具置於此。 梅花飄落的樹下宛如要融入景中的窈窕人影，在風帶來訪客的氣息時睜開眼，把茶杯飛給 對方同時，撥弦竟成音刃，也襲向來人。 接住茶杯的紫衣人身軀一挪避開迎面攻擊，喝了一口茶後道：「對你真的完全鬆懈不得， 莫非梅樓好友無時無刻不謀劃殺我嗎？」 望著友人上揚的嘴角，梅樓冷淡地回答：「我看你也很樂在其中嘛，蘭岸君子。」 「畢竟你問過我，如果你要殺我，我會如何。不認真應對的話，說不定會被你殺死啊。」 仰盡茶，蘭岸將杯放回案上，「我並無正面回答，但現在可以給你答案，你要殺我，有幾 種可能。第一，你與我有仇，殺我而後快；第二，我妨礙到你，殺我而成事；第三，你瘋 了，不小心殺我；第四，我瘋了，殺我護生；第五，你受人逼迫，不得已殺我；第六，你 想救我，所以殺我。我這樣認為，是因為我相信你。」 俯身拾起瓦罐遞給對方，梅樓的語氣依舊淡然：「殺你，我會不捨。」 蘭岸不禁大笑：「失去你這個好友我也會不捨啊，這酒莫非是訣別嗎？我倒是不敢喝了。 」 從蘭岸手邊拿回瓦罐，梅樓再度把那白雪般的雙手放回琴上。「你認為我會用如此拙劣的 手法算你的命嗎？」 「沒說謊的話就看著我的臉啊，還是你打算用更簡單的方法呢？好友。」佇立在揍琴的梅 樓身側，搖著羽扇的蘭岸，右手寬袖中金屬長鍊蓄勢待發。 「時間到了，你也該去赴我們一季一次的約定。」梅樓指尖跳躍著琴曲，卻似不能專心般 吐出冰冷的話語。 「我們不是約在白梅樓嗎？是他們來遲了嗎？」蘭岸把視線投向自己來時方向。 「不是，他們很準時，是你遲到，而我缺席。」從琴前優雅站起的梅樓，如深潭的黑眸凝 視蘭岸，「你們，不是約在黃泉嗎？」 紫色羽扇落到地上，蘭岸強睜眼睛面對視野中一片模糊走向自己的雪色人影，彷彿要和四 周飄雪融為一體的白。 如千針刺入氣管的痛處，在吸氣呼氣間反覆，蘭岸左手凝氣召回扇，以扇代掌擊往梅樓胸 口。 往後退半步的倩影一把抓住蘭岸左腕，劈手奪過扇。 「我說，你已經死了。」梅樓右手持扇，左手瞬間化出灰刀穿過蘭岸下墜的身軀。 血濺上一身白衣，拾起瓦罐的梅樓將酒瀝在那血泊中的人身上。 「自詡天算的你，難道算不道解藥就在酒中嗎？」梅樓俯身，纖指輕刮蘭岸猶帶驚怒的面 龐，「如果這是命運，那我就只能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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