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很愛著他，這是沒有疑問的。他們從大學開始交往，從告白、第一次牽手到第一次 約會，每個都是她的寶貴回憶。 他是個很好的攝影師，總是把重要的時刻都留在相片之中。那天只有兩人的山上，美麗的 星空。畢業旅行兩人脫離隊伍，在一尊地藏像前合照。畢業的時候穿著租來的學士袍把畢 業證書握緊的照片。 而她最喜歡的是其中一張照片，一次去看煙火的照片。背景是沒有遊客的遊客中心，拿著 戒指燦爛笑著的她，後面的玻璃上面倒映著攝影的他。 本來美好不該停留在那個時刻的。 但是，車禍奪走了他。就在她去她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天，約好要一起吃頓慶祝的晚餐的那 一晚。 她也記得很清楚，那晚他們本來要去吃火鍋。討厭的是，去看煙火也是，去慶祝也是，都 是發生在冬天。都是在寒流到來，穿著厚重衣物保暖的時節。 可惜這次衣物也保護不了僅存的餘溫了。 她仍然做著第一份工作，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兩三年。旁邊的人常會關心她還好嗎？她也答 不上來，只是有時出門時想到他傳簡訊要自己小心安全、吃晚餐時想到他某一次在餐桌上 講的笑話或睡覺前他告訴自己未來買房子的計畫。她就會茫然地看著記憶中他該站的位置 ，然後愣了許久。 時間仍然渾渾噩噩的過，拋下了什麼，也是沒有人知道的。 她真的放下了嗎？她可以思考這個問題，但當她開始回想到得知噩耗的那一天，她就只能 感受自己的腦袋不再運轉，周遭的人過去丟下幾句關心的話，牆上的時鐘悄悄地動著，而 自己什麼都無法想。 她會默默地在靈骨塔那裏佇立，就連管理員也認識了她。這已經變成了她每個月的固定行 程，她總是帶著他最喜歡的甜食，穿得很輕鬆，然後卻無法踏進去一步。她還記得，他帶 她來到這裡。 「我想跟我媽媽說，我有一個像你這麼好的女朋友。」他故作輕鬆的說。 「笨蛋，你媽媽還不看穿你這肉麻的傢伙。」她也故作輕鬆地回應。 她有時會在想到這裡時回想那時候的笑容。那種心情，到底是如何呢，總覺得好遙遠。 她也常常到他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家咖啡店，曾經有一位年輕而且有活力的店主，興趣是 在深夜的時候繼續調配許多不同香氣的濃咖啡。如今裡面的客人不少，特別是許多大學生 喜歡聚集在這裡。有時候也會有一些情侶。 但是，握手是什麼感覺？約會是什麼感覺？就算看到了也想不起來。 她的生日。該是櫻花盛開的季節，該是春暖花開的時分。許多的同事、朋友、大學同學和 爸媽都在，他們都來祝福她生日快樂。當然沒有人提到他們真正來的目的。也不會告訴她 在網路上約著大家一起過來慶祝的過程。 她爸媽訂了一個她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外，又買了許多的零食甜點要供三四十個湧入的客 人分享。她點著頭，覺得時間悄悄的流逝，自己卻拿著他最喜歡的棉花糖，遲遲沒有放進 嘴裡。她的父母擔憂的眼神，並沒有穿透到她的心裡。 「我小時候很喜歡烤棉花糖呢，軟軟的。對了，不如把烤爐拿出來，我們來烤一些棉花糖 吧？」那是她第一次到他家裡過生日的時候。 「在瓦斯爐上烤一烤不行嗎，還要買木炭跟起火什麼的不是很麻煩嗎？就為了烤個棉花糖 什麼的。」她本來是這麼抱怨著的。 不過她還是留著那時烤完有著金黃外表的棉花糖的相片。就連放在盤子上好好照相也會塌 陷，烤得最軟的棉花糖，則是拿在她的手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大家唱著生日快樂歌，三四十個人都圍繞著自己，這 樣的溫暖還是令人安心的。接著她的父母問，「那麼，該換我們的壽星許願望囉。」 「我想要他回來。」她沒有太多猶豫，在有些覺得尷尬的友人面前迅速地吹熄了蠟燭。就 算一次用掉三個願望，也是沒有問題的。 「喔，你的願望就只有一個啊，不是都說有三個願望嗎？就這樣把願望都給我……」她又 一次把三個願望一次給他。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旁邊的人剛要說話時，就被一個眼睛很小就像是瞇著眼睛看人 的男子制止了。 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像小孩子，臉上還掛著溫暖的笑容。但是她看得很清楚，那男子面具底 下恐怖的怪物。這些人是與冥界打交道的存在，他們據說還有方法可以進到冥界，從那裏 帶回來冥河的水或散落在歷史中的失傳寶物。她不顧一切的找上門來，就是想要再見他一 面。想到這裡，她感覺自己已經沒辦法專心聆聽對方的聲音。 「基本上是這樣，我們都是一群差點死掉，不，真的死掉又被救回來的人。你如果不是像 我們這樣，是沒有辦法進去冥界的，會被那裏吞噬掉喔？」對方補了一個微笑掩蓋不了話 語中的含意，她這時感覺到了，微笑並不是國際通用的語言。因為微笑，已經在某個時刻 就被某個人完全的壟斷了。 「我還是想要去。我願意付出一切我能付的錢，在你們這裡工作也沒有問題。就算死在冥 界也沒有關係，至少我們會在同一個世界。」她講著這些話，但她知道這只是漫畫或小說 中擷取的片段文字，沒有任何感情。因為她想到他的時候只有一種心情，就是一片空白。 她只能照著稿念，面對眼前帶著微笑面具的考官。 「我這麼說吧，人死後又不是只會有冥界一個去處。小姐，雖然我沒看過可能也到不了， 但是還是有天國的存在的。」對方回答。 「那也沒有關係。我會像……」她突然說不出話來，本來她應該會引經據典說她相信他會 像神曲中為但丁指引道路的天使，帶領她向天國。但她沒辦法說出那種話。 「我已經過了寫情書的階段了，不過，我很樂意為你唱一首情歌喔。聽過最近最流行的曲 目嗎？」那是有一次他們和朋友去夜唱的時候，他拿著麥克風當著眾人面前講的肉麻話。 就連這種做作的情話，也被壟斷了。 「會像？歌仔戲裡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嗎？罷了，你，最近不是要去冥界嗎？帶這位 小姐去吧。」考官讓她通過了，並不是出於感動，而是對於這樣堅定而又近於無知的人， 向來只有一種方法可以讓她放棄。目睹真實。 「這位小姐，你能夠讓他幫你說話是非常厲害的。能告訴我你對他說了什麼說服了他嗎？ 」考官最後一個問題，這是額外的加分題。 「你真的認為見到他，你的痛苦就會消失了嗎？你認為，他還會是你想像中的他嗎？」那 位和藹的老先生用親切的聲音講著，那時她還以為這位老先生只是位喜歡聆聽年輕人煩惱 的長者，雖然有著特別年輕的外貌。 「司馬先生，我願意改變他，也願意改變我。」她回答那位老先生，也回答了考官的加分 題。考官第一次卸下微笑的面具，露出疑惑納悶的神情。 「我有問過這邊的居民，他們說，如果要找人的話，就去前面命運的分支問吧。」去打聽 的人回來回報。 「好啦，大小姐。我們就負責護送你到這裡，接下來我們要去的地方就不一樣啦。我給你 的地圖好好收著，然後記得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都要先弄清楚那個地方的規則，知道吧？真 是，連一條冥河都跨越不過的人，花了我們多少心思護送你來這裡啊……」幾天的相處， 她也大概知道這個人只是口氣不友善，其實非常地想要關注別人。但是，她已經為這樣寂 寞的好人付出過一次關注了。 「真的非常感謝你們這樣無償的幫助我。非常感謝。」她發自真心的行禮。 「行了行了，三四天後我們會回到這裡集合，到時候如果你不在，我們就當作你困在這裡 了直接回頭，知道了吧。只會等你等到第五天，不要太留戀啊。」對方的語氣中已經隱約 預設了一個結果。 「好的，感謝你們。」她往命運的分支前進。 雖然叫命運的分支，但是事實上冥河流經這裡的水道只有一條。一邊是一家咖啡廳，對面 則是一棟看起來挺別緻的西式建築。冥河在這裡非常地淺，而且看起來居然是清澈沒有異 樣的河水。這和她一路上看到的景色有很大的不同。 「一、這裡沒有特別的規則，只要領主同意願望就可以實現，但出了這裡就不保證。二、 河流就是這麼淺，誰都能過。三、這些規則只在清澈河流的對岸適用。」這就是在河流旁 邊簡單立著的告示。 什麼都能實現，這就是前面區域的住民說來這裡問的原因吧。她提起了腳步，往河流對岸 過去，果然相當的簡單，對她一個普通人來說也是冰涼清澈的河水。不過在她腳泡進冰涼 的水直到腳踝的時候，對岸的樓房卻走來了一個小孩。 「不好意思，不給你通行喔。」小孩穿著輕鬆的服裝，拿著一本看來很厚重的書，但是講 話中又帶有一種威嚴。 「請問你是，這區域的領主嗎？能請問為什麼我不能過去嗎？」她問著，一邊感覺河流拍 打自己的腳踝。如果在河流的對岸，就是什麼願望都能實現的領土…… 「因為命運的決定喔。你身上還帶有著，無法和相愛的人相見，的命運。」那個小孩用嚴 肅的語氣說著。 「為什麼會這樣……」她這句話像是說給對方聽，也說給自己聽。她從來沒想過這過程經 歷多少艱辛，因為她對於結果一直有種近乎於著迷的想像。但是，如果強迫自己專注在理 性的層面上時，又覺得喘不過氣來。相愛的人，那個身影，彷彿就在水的倒影中有著迷幻 的海市蜃樓。當然，其實只有睡眠不足黑眼圈的自己。 「真是遺憾呢，照理來說以你在不可能之事上花費的時間心力，以及你遭受的痛苦和試煉 ，應該足以改變命運了。沒辦法，命運之事，就連我也不完全能夠得知的。」那小孩沒有 說明自己是不是領主，但好像還能有點對人類的同情之心。 「那麼，請問我可以許一個願望嗎？」她突然想到了那三條規則。雖然自己沒有到命運的 分支上，但是如果是對河岸對面的領主許願的話，不知道能不能獲得實現呢？ 「請說。」那小孩也沒有說明自己能不能實現願望。 「我希望他能復活。」她堅定地看著那小孩，屏氣凝神，把所有在腦袋中否認她的理性都 暫時排除。時間也過得很快，自己的腳已經麻木感覺不到冰涼了。 「可以啊。命運的決定是你們無法相見，但沒有說你不能帶走他。那我跟你說明一下規則 ，妳的男友就正在命運的分支的領土上，但你會因為命運的阻撓無法見到他，這不是只有 無法渡這條河這麼簡單。不過，如果你成功讓他離開這個領土，命運的決定就對你們失效 了，你就可以帶走復活的他。」那小孩講完了規則，同時讓她的心裡又點起了一些希望。 明明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滿懷希望的感覺，沒想到是這麼的疼痛且真實。 小孩轉身離開，她沒有等小孩離去就開始喊。「我來了！你在哪裡！我們一起回去吧，我 ……」我找你找了很久了，她說不出這句話。 咖啡廳的老闆送上了一片蛋糕和一杯香郁的咖啡，和他的手藝不一樣，這杯咖啡比較甜也 比較淡。 「小姐，你已經在河邊喊了三天了，其實可以的話不該給你咖啡的，可惜本店沒有喉糖或 其他藥物呢。」老闆留著小搓的鬍子，臉上掛著溫暖的微笑，但眼神中也有著關心的意涵 。 即便坐在店裡小口喝著咖啡，她也看著店外，但就連那小孩也不會出現在河岸邊。空無一 人。 「謝謝。」她盡可能的節省了話語，音量也幾乎是耳語的程度。她前一天喊到沙啞，為了 把握每個能讓他出現的機會，她決定要盡可能讓喉嚨有適當休息。 「其實河的對岸可能範圍很廣，小姐這麼喊可能沒有什麼效果吧。」咖啡店長也非常的關 心自己，她也知道。但是，她的心全掛懷著河對岸的他。不論是借來東西寫上訊息丟過去 對岸，或是沿著河岸嘗試找到個突破口，她都有試過。但是，除了喊叫、祈禱和讓自己凡 人的身體撐下去外，她還沒有任何方法。 「我很希望時間停止，讓我不要面對結果。我真傻，竟然覺得這樣子也有點幸福……」她 還是忍不住講了一句有點長的話，這是她的肺腑之言。與其面對一個大家一直反覆告訴她 的結果，不如停在這個有期望的一刻。她這才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對自己造成的損失。 「時間停止嗎，這樣也不一定好呢。誰都不知道時間經過之後發生的事情，也許時間的盡 頭會有小姐妳心願實現的結果也不一定。」店長嘗試著安慰自己，同時泡起了新的一杯咖 啡。可是那段話，有蘊含著某個元素。 「真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我們永遠都可以這麼幸福，不用面對死亡或分離……」她在 煙火景色下這麼說著。「就像相片一樣。」 「怎麼了，突然這麼感傷。我倒是覺得，時間繼續下去沒有關係啊。」他靠近了她一點， 在煙火施放的間斷時間裡講著。「你想，沒有人知道未來是如何不是嗎？也許，時間的盡 頭是我們永遠不會分離的快樂結局啊。不到最後就沒辦法知道吧。」 「你真是天真啊。」她不懂為什麼突然會覺得想哭，但是下一波煙火的聲音掩蓋了她最後 一句話。為什麼要講這麼感傷的話呢，自己也不明白，不過，如果有這樣陽光又天真過頭 的男友互補的話，應該就會過得更快樂吧？ 「小姐，你為什麼要拉著我到……」她把咖啡店長硬是拉離河岸一段距離。 「這裡，應該不是命運的分支了。你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做事總是靠著一股傻勁，講 話總是不嫌肉麻，黏人也黏得很緊，但我不可或缺的那個人嗎？」她太過於心急，現在正 低頭喘著氣，同時也有點害怕聽到回答。 「對不起，讓你連話都講不完呢。」那個聲音已經不是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了。是一個活 潑陽光的聲音。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命運送給她的奇蹟。誰說命運不准兩人相見呢，她此時此刻還沒 鬆開那握得很緊的手。上面現在還覆蓋了另一隻觸感熟悉的手。 「大笨蛋……」她本來想要罵罵這個近在眼前的男友，但忍不住哭了起來。討厭的是，她 此時此刻不是想告訴男友這段時間她過得多痛苦，不是想告訴他自己多麼想念他，而是那 次的煙火真的非常的漂亮。 那是穿越了命運的星空，把她的星空點亮的光芒。 「走吧，我們一起回去，回去那個……」他擦去眼角泛出的淚水。他總算等到了自己期待 已久的那個人，完成了那個最單純卻也最煎熬的關卡。他後悔自己沒能認出眼前就是自己 的女友，但是，她跟他是相連的，被命運緊緊繫在一起。 他想要給女友一個燦爛的笑容，但是卻只是抱著她，讓她在自己懷裡痛哭。他甚至不想騰 出手來擦自己的眼淚。這裡真的好寂寞好冰冷，所以想要抱得更緊一點，抱緊他等待已久 的溫暖。 咖啡館的後面，一條清澈的河流隨著魔咒破解現形，潺潺的流水聲沒有蓋過情侶真切的聲 音。 這裡是命運的分支，冥河在這裡分成兩道，而有一道總是隱藏起來的，因此，沒有人能確 切說出命運的分支到底是以哪裡為界。這裡也因此得到這個名號。 在領土上面有著一間店面，和一棟別墅，別墅裡面則住著一個小孩，總是拿著一本厚重的 書。 「咖啡廳的店員也找到了命運的分支呢。人類嗎，好像沒有聽說得這麼脆弱渺小啊，他們 還挺得命運的喜歡的不是嗎。也罷，下一個來命運的分支接受選擇的，又該是誰呢？」小 孩將一張照片放在厚重的相簿裡。 那是兩個人幸福地坐在長凳上，一起抬頭看煙火的畫面。女生的眼裡，還泛著淚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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