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常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裡是個扭曲而詭譎的空間，以許多綠色的石柱或漆黑的軟泥 加上完全錯亂的光影所構成。唯一他確定的是，他的夢總是以一個畫面作結。他被軟泥給 包覆，覺得全身非常溫暖舒適的同時，自己又像是快要喘不過氣來一般，這是個矛盾的概 念，他一邊感受自己的每一吋肌膚都被呵護著，一邊又覺得自己全身有著缺氧的疼痛和掙 扎的反應，而這個過程相當的，愉悅。 這個夢總以一個劇情做結尾。他的眼前一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滿身冷汗而且用棉被緊 緊的包裹住自己。但同時，他的身體溫暖舒適，而且心跳平和、精神飽滿，彷彿做了個好 夢。這真是很詭異，他快要分不清楚他是個被虐狂，或者是陷入了什麼樣的官能症中。 但對，他深信他病了。自從他把地下室認真清掃完。 那裏的灰塵積的非常厚，以至於除非異常肥大的老鼠發出吱吱聲，這些小野獸跑在地上居 然是一點聲音也沒有。或者，可能也不是因為灰塵，而是因為這些老鼠腳底長出了很厚的 繭？他沒有觀察過那些老鼠，他甚至不曾當面看過那些老鼠。不過，他聽過很多次短促而 耳熟的吱吱聲。 那裏有很多奇妙的東西，歷史都有點悠久。一本關於海洋生物的畫冊。許多船隻的模型或 照片。一套居然還堪用的老舊潛水裝備。不少貝殼和海星的標本。以及似乎很寶貴的放在 木箱裡的，一片墨綠色漂亮的石板。根據祖父留下來的日記，這石板似乎在海底經過了許 多年的沖刷才從海底的沙子中露出頭來，是非常難得一見的特殊材質，而且紋理非常的整 齊有規律，彷彿刻畫出某種幾何上畫不出來但又不能說不存在的圖形。 上面刻的是關於遠古的祭禮，裡面包含著大量的動物獻祭、複雜的儀式以及最後淫亂的邪 教宴會。上面的浮雕忠實地呈現了許多當時祭祀的步驟，雕工精細而且栩栩如生，將重要 角色放大到一般角色的兩倍高、角色的頭部呈現正面但身體又是呈現側向這些特色讓人想 到古文明的雕刻風格。他身為一位藝術家，對那時代有這樣水準的雕刻技術和藝術美感非 常驚訝，而且這墨綠色的石板本身也非常的美麗。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雕刻的內容吧，他 虔誠的信仰不容許這樣驚世駭俗的魔宴用這樣高超的技術來呈現。 他揉一揉因為睡眠不足而顯得疲累的眼睛，做了簡單的梳洗後坐上了汽車。今天他想到祖 父當初取得石板的海邊看看，把這石板拿回到海裡去。他的祖父是這樣留言的，「但這精 品不只是這麼簡單。如果你在海裡看到以白沙為底、上方穿透蔚藍海水的光源照射的這塊 石板，你會覺得上面的雕刻彷彿有生命力一般，並覺得那石板反射出來的顏色又豈止是現 在看到的美麗翡翠綠。」 他到了海邊，脫下他的簡單外衣，露出蒼白瘦弱但還能看出一點肌肉的胸膛。他將潛水用 的裝備穿上戴好，然後抱著石板慢慢走進海岸。這裡沒有什麼遊客會來，也不像一般期待 的海灘一樣陽光普照風光明媚，事實上這裡天氣常常都是陰天，海岸則是平穩無波，連衝 浪的遊客也無法吸引到。當冰涼的海水浸濕了他的腿的時候，他忍不住慢了下來，讓自己 的腹部、胸膛、脖子最後到金色的短髮慢慢地潛入海中。當他適應了比他預期還要冷的水 溫後，他開始往深處游過去。 他尋找一個水流不是很湍急，光線良好而適合放石板的位置。但是這裡經常是陰天，他在 水中找到了理想的位置是沒錯，但總是等不到那光照下來的一刻。他趁這個機會再仔細看 看這石板。昏暗的環境下這墨綠色的石板仍然靠著依稀的反光反射出翡翠般的光澤，上面 的雕刻不知為何在水中反而更加清晰可見，就連裡面每個裸體的線條都清楚可見。他突然 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的臉紅在冰水中很快的冷卻下來。然後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不是很重 要的事。裡面最高大，也就是雕刻中的主角，似乎在水中反而長出了蹼，頭旁邊也長出了 像鰭一般的構造。 他想要更靠近一點看，他把自己的小腿貼著底下的沙，不管那沙子扎得他刺痛。就在他困 惑於這把人變成魚一般的視覺效果是如何達成的時候，一道光照射了進來，他忍不住往上 看。這個海岸到了中午的時候才會偶爾有陽光照破烏雲灑下金光，這個景觀很受他喜愛， 也因此他跟祖父都很喜歡這裡，也因此熟知這裡會有光芒撒落的時段。 他先將自己胸口細碎的沙子撥掉，然後靜靜等待被他弄混濁的水澄清下來。光芒打在了石 板上，並且反射出耀眼的墨綠色，他的眼睛只看到一片綠色的光芒，然後失去了意識幾秒 。 有雙手在海水中拉著他的手。那雙手輕輕地撫摸他的肩膀，然後慢慢移到他的脖子。他抱 住了對方，撫摸對方的背部，但感受不到對方的體溫。然後，那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相 當的用力，並且讓他沒多久就覺得呼吸困難而極度疼痛。但他沒有抵抗，而只是抱著對方 ，溫柔的撫摸著對方的頭髮，對方的臉。在他意識昏迷前，他摸到了一個除了柔軟的皮膚 外的異物。摸起來有點像魚鱗。 當他從那真實的有點詭異的惡夢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冰涼的沙子上，覺得背部被細小的 沙子刺得有點不舒服，然後胸口抱著那塊綠色的石板。他本來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海水 沖上來了，直到有雙手摸向他的額頭。那是雙光滑、甚至還有帶著蹼的手，呈現著比石板 略為黯淡的綠色。 他沒有反抗那奇妙的手，感覺對方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非常的舒適。海水拍打上岸 ，把他腰部以下的身體浸濕，他覺得很舒服，彷彿後背那刺痛感已經不再重要。 「你怎麼會這麼早回來？我以為你喜歡陸地多我一點。」有個沙啞而且詭異的聲音響起， 他則是慢慢起身來，並且脫下所有潛水裝備、僅存的一點衣料，往水裡走去。用一手抱著 那塊石板，再用另外一手握著那長著蹼而手背還有點疙瘩皺褶的手。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浸 入水的時候，彷彿每個毛細孔都在貪婪地吸取著水分。 「我懷念海洋，這塊石板、這片海洋在呼喚著我。」他講完話將自己的頭壓入了水中，沒 有閉氣但也沒有因此嗆到，他的眼睛可以正常的睜開，看到遠方有許多綠色的、長個魚頭 或青蛙頭、身體長出鰭或鱗片的人形生物游向自己。其中有個長著像鮪魚般頭部的生物拖 著一個比這些人形生物都要高大個兩三倍的魚人屍體。 「那我來幫你把這副外皮先脫掉吧。」那個沙啞的聲音在水中反而顯得非常的和藹，呈現 出他祖父的聲音。他感覺到那隻他沒握住的手彷彿拿著刀刺進自己的後背，用大得驚人的 力氣把自己背後逐漸劃開一個深邃的傷痕。他非常的疼痛，但又覺得非常的舒服，當海水 湧進他的傷口、鹽分刺痛他每個撕裂的肌理的同時，他覺得自己的體內某個構造，非常舒 適而且溫暖，就像母親肚子中的胎兒泡在羊水之中。 「等我一下，把這裡砍掉你就能游出來了。」他的祖父用那刀最後刺進了他脖子，他感覺 自己的頭顱與身體分離，一瞬間的巨大疼痛，同時是自己某個部位傳來興奮的悸動。他的 痛覺極快速的退去，然後從那溫暖而包覆著自己的肉身中游了出來。 那石板和他的皮囊被魚人接了過去。這樣寶物會被魚人送到下一位繼承人手中，或是交給 他剛娶的妻子，然後指示他的後代回歸偉大的神的懷抱。 他則用自己光滑的身體抱住了那個頭顱，一邊撫摸那柔軟的臉頰，一邊游往大海深處。那 裡有用一樣材質造成的宮殿，有他的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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