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灰黃色的帳篷頂。空氣中瀰漫著羊奶的腥香味，熱辣辣的喉嚨 似乎湧出了些許唾沫，我乾咳了幾聲，用沙啞的聲音喊著：「水……水……」 外面好像有人聽到了我的聲音，在一陣騷亂之後，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捧著一碗羊奶走了 進來。她小心翼翼地把我從床上扶起來，將溫熱的羊奶湊到我嘴邊。液體流過了乾裂的嘴 唇，帶起了一絲絲刺痛，但也減緩了喉頭的乾渴。我大口大口地喝著，因為喝得太急，眼 角還嗆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烏尤，就是那位好心的婦人告訴我，他們的族人在狩獵時，發現了倒在草叢中、奄奄一息 的我，這才把我帶了回來。 「不、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有看到一個比我年紀稍長一些，和我長得有點像的青年嗎？」 我捧著碗，小心翼翼地問著一旁的烏尤。 「這……乎其圖只帶了你一個人回來啊……」烏尤看到我低下頭，連忙摟住我的肩膀安撫 道：「小姑娘，你先別急著傷心，先跟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吧？」 我乖巧地點點頭，閉上眼開始一點一點回憶那些遙遠的記憶…… 我出自草原北方的一個普通的小部族，我沒有見過我的父母，據說我還在襁褓之中時，他 們就去世了。 在我的記憶中，我一直只有哥哥一個親人。在自己也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哥哥就擔當起了 照顧我的職責。他為了讓我們兩個活下去，逼迫自己學會狩獵與放牧，在大家讚頌他的聰 慧與勇敢時，只有我知道，這些榮耀是用多少傷口與鮮血所換來的。 雖然曾經經歷過那麼多痛苦與艱辛，但那些與哥哥相依為命的日子，仍然是我最珍貴的寶 物，因為我們是如此的親密與快樂。 在我以為這樣幸福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時，有人硬生生打破了這樣的寧靜。 一切的悲劇都從哥哥自草原上救回一名少女開始，名為其其格的少女身體虛弱，一天幾乎 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昏睡。善良的哥哥好心地收留了她，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漸漸地 對她產生了好感。其其格在哥哥的追求下，答應了與哥哥成為夫妻。 就在族人們給予這對新婚夫妻祝福時，在婚禮前一刻，其其格卻暴露了她的真實身分—— 她是被薩仁格日樂所詛咒的人。 傳說在草原的深處，有一株特殊的花朵，白天時是白色，是活死人，醫白骨的良藥；夜幕 降臨後則會變成黑色，成為見血封喉的毒藥。而這種花的名字，就叫薩仁格日樂。 所謂被薩仁格日樂所詛咒的人，就是指那些為了各種理由服用了薩仁格日樂的人。就如同 薩仁格日樂那奇特的特性，他們在白天時看起來與一般人無異，只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被殺 死，任何細小的傷口都會被白色的薩仁格日樂所治癒；但到了夜晚，他們就會因為黑色的 薩仁格日樂而成為劇毒的屍體，失去呼吸與心跳，但凡碰到他們的人，都會立刻被毒死。 而當黎明升起時，一切又將回復原狀。 薩仁格日樂又被稱為「惡魔之花」，它誘惑著渴望活下來的人類，在對方選擇了吃下它的 時候，它就寄宿到新宿體的心臟中，將宿體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折磨著他們，直到它 厭倦這樣的遊戲，將宿體變為它重新開花的養料為止。 其其格與他們不同，因為她吃下的，是在日夜交替時的薩仁格日樂。 劇毒與良藥兩種力量在她體內衝擊，造成了她的虛弱。但就另一種方式來說，其其格確實 達到了一種另類的「永生」，儘管這樣的永生使她痛苦。 族人們無法接受這樣的怪物，紛紛要求其其格離開，甚至覺得她欺騙了部族最厲害的勇士 ，不應該跟我哥哥結婚。 黯然神傷的哥哥在勸說族人無果的情況之下，竟帶著其其格偷偷離開，只留下訊息說要前 往薩仁格日樂所生長的地方，找尋醫治其其格的方法。 「而我，就是想要找到哥哥的蹤跡，才離開部族在草原上流浪的。」我苦笑著對烏尤說。 「我也聽過薩仁格日樂的傳說，但沒想到那竟然是真的……」烏尤一臉驚訝的看著我。 「在其其格出現之前，我也一直以為那只是個傳說罷了。」我露出無奈的笑容。 「但是草原深處這種模糊的線索，你要從何找起？」烏尤擔憂地拍拍我的頭，「況且就算 找了你哥哥，你又能怎麼辦呢？說服你哥哥放棄那個女孩，還是跟著你哥哥一起尋找解藥 ？」 「哥哥他……對我來說很重要，不管最後結果是如何，我都想要和他在一起。」我低下頭 ，語氣堅定地說。 「好吧……但你還是等身體好一些再出發吧，我相信你哥哥也不會希望你為了尋找他而失 去生命的。」烏尤似乎對我的執著有些無奈，但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恩。」我揚起笑容，開心地回答。 「阿納日，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吧？要不要多帶一點水？也不知道你要走多久，要不多帶 一些衣服吧？」烏尤繞著我的馬，一刻也不停地念叨著，同時還試圖想要再塞一些東西進 我的行李中。 「烏尤，你再放東西，我的馬可就載不動我啦。」我無奈地上前阻止她。 「唉……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烏尤搖搖頭，依然很不贊同我前往草原深處 尋找哥哥的行為。 「烏尤，你別擔心啦，不是還有我嗎？我會保護阿納日的安全的。」清澈開朗的嗓音插了 進來，我回頭，果然看到阿斯根牽著馬走了過來，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 我在這個小部落養傷的期間，跟大家都有了一定的認識。除了一直照顧我的烏尤外，就屬 一直追求我的阿斯根和我最熟悉，雖然我已經拒絕他很多次了。而他們兩人同時也是唯一 知道我的過去和秘密的人。 儘管我一點都不希望阿斯根跟著我，但顯然他跟烏尤都覺得這樣比較安全。在出於某些目 的的考量下，我最後還是答應了阿斯根的同行。 揮別了一臉擔憂的烏尤，我和阿斯根騎著馬，朝西北方的草原深處前進。 「阿納日，你確定真的是朝這個方向沒錯嗎？」阿斯根攪動著火堆，一臉懷疑地看著我。 「哥哥離開時的足跡是朝西北方前進的，我也只有這個線索了。」我雙手抱膝，面無表情 地回答，「阿斯根，其實你真的可以不用跟著我。接下來路程應該沒有辦法再遇到可以補 給的部落了，草原深處也不知道有什麼危險，你沒有必要陪我一起送死。」 「別這麼說，我可是答應了烏尤要好好照顧你啊，而且我真的很喜歡你，不想丟下你讓你 一個人面對那些危險。」阿斯根抬起頭，用熱烈的目光看著我。 我不自在的別過頭：「你喜歡我什麼呢？阿斯根，我們相處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這……你要說喜歡你什麼，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喜歡你溫柔的幫烏尤工作，喜歡你 很多很多地方啊！」阿斯根笑咪咪的說。 我沒有回應他，一時間氣氛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我看著前方，又好像什麼都沒在看似的。 「阿斯根，如果……如果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你會怎麼做呢？」 「啊！？」阿斯根似乎吃了一驚，隨即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情：「如果阿納日真的很喜歡他 的話，大概還是會放棄吧，可能還會揍那個人一頓？」 「為什麼……呢？這樣就放棄的話不是很不甘心嗎？」我側著頭，不解地看向他。 「可是，我不想讓阿納日感到為難啊，如果讓阿納日感到傷心的話，那我一定也會很難過 的。」阿斯根眨著明亮的雙眼說。 我直直地盯著他，突然笑了出來。 「阿納日？」阿斯根疑惑的看著我，似乎不解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你跟我果然不一樣呢，阿斯根。」我大笑著對他說。 阿斯根是被難以忍受的劇痛疼醒的，他睜開眼，艱難的想張望四周，但身體卻疼得動不了 。 「你醒了啊，阿斯根。」少女冷漠的面容出現在視野內，阿斯根想試著張口說話，卻連聲 音也發不出來。 我冷冷地看著他，抬起他的胳膊，用小刀狠狠地割下去。些許鮮血濺灑在我的臉上，我抬 手隨便擦了擦，仔細盯著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我露出滿意的微笑，抬頭對上了阿斯根飽含恐懼的眼神。「抱歉啦，阿斯根，因為我感應 到薩仁格日樂要開花，所以就提前結束這次的旅程了。」 我將阿斯根的臉扳了過來，對他用溫柔的語氣說：「向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哥哥，薩納 才恩。」 躺在石台上的青年面目俊秀，和阿納日有幾分相似，但阿斯根恐懼的發現，對方的胸膛並 沒有起伏。很顯然的，那是一具屍體。 「薩……仁……格……」阿斯根的喉嚨艱難的擠出幾個音節。我笑著對他搖了搖頭：「不 ，我和哥哥都沒有吃薩仁格日樂喔。」迎著阿斯根害怕又不解的表情，我笑著對他說：「 因為我們把其其格吃掉了。」 阿斯根的眼睛瞬間睜大，臉上寫滿不可置信，身體也因為恐懼和疼痛而劇烈顫抖著。 「阿斯格，我們是不一樣的呢。」我看著他說：「我啊，沒有辦法忍受心愛的人被搶走喔 。你看，明明跟哥哥一起長大的人是我，相處更長時間的人是我，比任何人都愛他的是我 。為什麼他卻可以為了來路不明的女人去死呢？」我在阿斯根的眼睛裡看到我微笑的表情 ，「你說呢？阿斯根，到底是為什麼呢？」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要他死掉啊，但是薩仁格日樂還在那個女人的身體裡，要等到它開花 不知道要有多久呢？所以啊，我就想，既然薩仁格日樂可以讓她永生，那說不定她的身體 也有一樣的效果啊。 所以我不斷的把她的身體切開，嘗遍她身體每個部位的血肉，同時割傷我自己來實驗效果 。你看，阿斯根，我是這麼的努力呢！即使很痛很痛，我也沒有放棄喔。」我無視阿斯根 恐懼的表情，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最後我終於找到了呢，大概是因為薩仁格日樂就是從心臟長出來的，所以心臟的效果是 最好的。」我害羞的笑了笑「可是哥哥一個人的話一定很寂寞吧，所以我把那個女人的心 臟挖了出來，和哥哥一人吃了一半喔。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我站了起來，走到石台邊，輕輕撫摸著哥哥的臉，悲傷的嘆了一口氣：「效果比我想像的 還要好。哥哥醒過來後，只除了忘記以前的事情外，身體沒有其他異狀。這倒是沒有關係 ，反正只要我記得，而哥哥記得我希望他記得的就好了。 但是，血肉果然還是不能達到真的永生，哥哥最後還是陷入了長眠的狀態，即使我把自己 的心臟餵給他也沒有用。」 我緩緩地轉過頭來，用燦爛的笑容說：「所以，阿斯根，你可以把你的心臟給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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