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愛很愛你。 「不──！為什麼！為什麼！」艾立薇抱著克里斯的屍體哭著，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屍體冰 冷的臉龐，再默默地滑落到地上。 在華美的大廳中，潔白的桌巾已經鋪好，精緻的刀叉也擺在桌上，艷紅的地毯在燈飾的照 耀下顯得特別刺眼，美酒與佳餚的盛宴演開眼看就要開始。然而，一個人都沒有。 除了在正中央預留給賓客跳舞的廣場上有著一名少女，她身著美到不可思議的禮服，卻抱 著一具屍體痛哭。 「你不是答應我不會離開嗎？我們不是說好了明年的花會開得特別漂亮要再一起去看嗎？ 」或許是累了，她跌坐在地，愣愣地看著眼前都布置好的宴會，眼淚不斷滑落，嘴裡喃喃 念著些什麼。 呆坐一陣後彷彿想到什麼一般，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衝出大廳，往自己的房間奔去，平 常應該走慣的路現在卻感覺那麼遙遠，後來她乾脆脫下他為她親手穿上的玻璃鞋，赤腳奔 在地上，跑上長長的階梯後用力打開房間的門。 房間相當整齊，就和她離去前一模一樣，只是在她的書桌上放著一張紙。 她戰戰競競地走過去，看到上頭寫著三個字。 「我愛你。」 她當年親手寫給他的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寫下的信…… 她一直知道克里斯也是愛她的，不過因為他是當年被她撿回來一起長大的玩伴他才一直沒 有說出口，所以她才會在克里斯那天朝她獻上玫瑰後主動寫這封信，好多年間她也不時提 到要他把信丟掉或還她，他只是一如往常微笑著。 想不到，他一直保存得很好，卻在現在還給了她…… 「你答應過我……答應我……」父王死去的現在她可以說是孤立無援，雖然身為國王唯一 的子嗣理應繼承王位，但這個國家已經有太多太多的問題，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唯一的武器只有「信任」。 不只是愛，她相信他，沒有原因。 依照克里斯對她的指示，邀請了國家內所有最有權勢財富與掌管軍隊的人到晚宴上，她不 知道他有什麼計畫，可是她不擔心，因為她相信他。 可如今空盪盪的大廳一個人都沒有，她唯一能依靠的克里斯也死在她的懷裡。 還能夠做什麼呢？ 她只知道她愛他，她愛他，她愛他。 就算這樣，她還是愛他。 她不會怪他的，真的沒關係，不管怎麼樣，發生了什麼事都…… 很愛很愛你，一切都是因為你 「所以，在你看來德瑟克帝國的滅亡是帶有陰謀的，而策動這些其中的關鍵便是隱在歷史 之中，不曾被正式紀錄下的公主的貼身侍從克里斯嗎？」女子放下中的稿件後冷淡地吐出 這句話。 「不是這樣的。」我慌慌忙忙地搖手否認，「洛桑公主你誤會了，這只是我的臆測和想像 而已，其實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在皇家的大圖書室裡，此時只有我和眼前這名以智慧聞名的公主，洛桑‧法蘭絲，而同時 與她的博學齊名的便是美貌和那不苟言笑的冰霜面容了，若非身為國家正式的史官，記錄 正確的歷史是我的責任，恐怕我是沒有機會和她談話的。 「約五十年前，帝王龐利德‧雷根帶著帝國鐵騎踏平了整塊大陸，使德瑟克帝國一舉成為 世界第一大國，然而長年征討在外又勤於政事的他膝下只有一名公主，看似昌盛的國家卻 在他中年時莫名暴斃後陷入危機。」說著這些我熟習的事物使我漸漸冷靜下來，「也因此 前國王詹姆斯五世才能帶領我們薩科特王國擊敗了德瑟克帝國，我國因而一直屹立到現在 。」 「請注意你的發言，就算龐利德不死，我國的軍隊依然能擊敗德瑟克，你剛剛的言詞已經 足以讓我為你冠上叛亂罪，何況你剛剛說的那一串東西都是我早就知道的事。」 我臉上一紅，「很抱歉公主殿下，我並非有意的。」 面對這名言詞犀利、冷若冰霜的公主，我努力振奮起精神，想辦法要從她嘴中得知更多的 事，「其實閱讀完這一切後我感到十分困惑，身為世界第一大國國王的龐利德為何會突然 暴斃身亡？更有許多傳聞指出，身為第一繼承人的公主竟然在登基大典前夕失蹤，這不用 想便感覺相當不合理，而身為一泱泱大國不可能在一毫無實權的公主消失後就此瓦解吧？ 」 「你我都知道，德瑟克帝國當時雖然是世界第一大國，但國王龐利德‧雷根雖然被人讚許 為英明神武的帝王，征戰過無數的國家，也取得輝煌的戰果壯大了德瑟克帝國，但是他也 留下許多弊病，像是他強硬的作風引起很多向他臣服的國家的不滿，武風盛行，國家運作 依賴掠奪來的資源，就算龐利德不死，德瑟克帝國遲早也會出問題。」 「可是，就我了解，德瑟克帝國應該是相當繁榮的，而且被他們征服的國家也不曾有反抗 事件或是什麼暴動傳出來。」我立刻提出質疑。 「那只是表面上，而維持這一切，使德瑟克維持昌盛表象的人是誰，你我都很清楚。」公 主的眼神認真了起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我吧？ 我吞了一口口水，「……是克里斯，艾立薇公主的未婚夫，對吧。」 「沒錯，就是你在小說中虛構出的克里斯，他真有其人，卻不像傳聞中那般是由公主在宮 外所遇到的，他真正的身分便是我薩科特王國的第三王子，克里斯‧法蘭絲。」 「太荒謬了！」想都沒想我便立刻反駁，我完全沒有意料到竟然會聽到這樣的事，「這是 不可能的！若真是這樣，龐利德大帝怎麼可能放任唯一的繼承人與公主陷入熱戀，甚至放 任他一步一步掌握宮中大權！」 「我現在說的，是只有記錄在皇室成員才能夠閱讀到的機密，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當初 我的震驚不會亞於你。也罷，你先說說看你對克里斯的了解有多少。」公主殿下淡淡地說 完，白皙的手捲了捲她的長髮。 「克里斯是公主的貼身侍從，當初是在公主年幼時被她遇到而帶回宮，他的天賦絕頂，學 習什麼事物都非常快，侍從這個工作他做的很好，也因為這個職位而與相當多國內重要的 人士有著往來。」我說地飛快，或許也是想把這些東西再對自己說一次，說服自己，「靠 著他英俊的外貌與口才漸漸被龐利德大帝注意到，在他20歲時被龐利德大帝委任為宮廷總 管兼騎士隊長，被當時的人認為這是她默許公主與他在一起的訊號，也有意提升他的地位 。」我想，那時對艾立薇公主來說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光吧。 「沒錯，你能知道克里斯的是某方面來說已經出乎我意料，而在那之後，便如同你所知道 的，國王暴斃，公主失蹤，德瑟克帝國就此分崩離析。」公主冷靜地說著，但我可以想像 當時的國家是陷入如何動盪的，而我國國王詹姆斯五世便把握了這個時機併吞了德瑟克帝 國。 「如果照你所說，那其實不僅僅只是陰謀這麼簡單吧，從數十年前，艾立薇和克里斯相遇 開始這都是計畫好的？而他們之間根本不曾存在什麼感情，一切都只是利益的交換嗎？」 我微微變了臉色，在我想像當中，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克里斯有不得不死去的理由，在死 去前他的腦海中浮現的應該是他們二人一同走在湖的旁邊，或許沒有說話，但雙手緊緊牽 在一起漫步著的畫面。 如果說連這些都是假的，那我還能相信什麼？ 但洛桑公主接下來說的話，狠狠粉碎了我的幻想，「薩科特王國原本只是附庸於德瑟克帝 國底下的一個小國家，靠著在龐利德大帝即位前嫁過去的公主庇佑，儘管皇后早死，但深 愛皇后的龐利德依然對她的母國多有照拂，艾立薇公主便是皇后所生，這也是為何薩科特 王國能夠避過戰火，可是艾立薇其實並非龐利德大帝的女兒，她其實是皇后不貞所誕下的 子嗣，把握到這一點的前國王詹姆士五世開始策畫政變。 「他將他的三子克里斯‧法蘭絲送到艾立薇公主的身邊當侍衛，龐利德當然知道這件事但 他卻沒有表示意見，而克里斯也不負所托成功擄獲公主的心並逐漸取得國家的權力，當一 切都成熟後計畫就開始了。」 公主的聲音漸漸高亢，我也開始感到不安，畢竟接下來我要面對的不只是一個帝國的衰亡 ，在這之中還有多少人命的消逝，笑語淚水通通被埋葬，「在不被察覺的前提之下，他開 始散佈要對境外非德瑟克國內的人民進行思想控制、提高稅賦等謠言，引發屬地的恐慌； 對內則秘密出使各國，營造出國王要引進外在勢力一舉打擊國內貴族的地位，並暗中放出 風聲。如此默默分化德瑟克帝國的根基，最後再向龐利德大帝攤牌。」一口氣說完這一段 話後我感到喉嚨有些乾渴，我終於還是說出來了，伸手拿起擺在桌子中央至今還沒被碰過 的茶壺，想要喝杯茶潤潤喉。 「他威脅龐利德大帝自行服下毒藥，若不答應，薩科特王國就會對外公布艾立薇公主的身 分，如此一來她的安全勢必受到威脅，但如果他願意服毒自殺，克里斯答應會協助公主即 位，使她成為君臨整片大陸的女王。雖然沒有血緣關係，深愛自己妻子也深愛女兒的帝王 ，沒有猶豫地服毒自盡，倒在王座之上。 「這麼說來，克里斯是真心愛著公主的？他的目的只是要讓國王死去，好讓薩科特王國有 辦法壯大自身實力嗎？畢竟龐利德大帝的才幹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邊聽著洛桑公主說， 我一邊喝下茶，感覺好多了。 「你覺得有可能嗎？」她冷笑了一聲，「他是不可能愛上公主的，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務， 那些甜言蜜語也只有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女孩會上當，而且打從一開始克里斯就沒有活 下去的可能，在他也把艾立薇殺掉後就輪到他自己了，國王不可能讓他這個得知真相的人 活下去。」她的語氣充滿冷酷，我聽了一陣發寒，那張長相甜美的臉龐彷彿是死神的催命 符一般，讓我感到不祥。 「可是，如果是這樣，那最後公主為何沒有真的死去，反而是克里斯死在公主的懷裡？艾 立薇不過失蹤，沒有人得知她最後去了哪裡。」仔細想想，我便感覺不太對勁，好像有什 麼被漏掉了，真相不僅僅只是這樣子。 「公主的失蹤不過是一種掩飾，她早就已經死了，而克里斯，也並非死於公主懷裡，他是 被亂劍砍死的，德瑟克帝國也宣告滅亡，成為歷史。當然，這些都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 ，幾乎每一位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你所查到的那些資料都是經過修改與刻意之下流出去 的資料。」她面無表情地說完之後起身，此時我也終於發現了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了。 為何洛桑公主會願意告訴我這些事呢？以上我所聽到的事應該不是可以被記錄下來的「歷 史」，透漏給我這個不屬於皇室的普通官員得知沒有問題嗎？ 還是……？ 劇烈的痛苦突然席捲我的全身，好像有千萬把刀正同時撕裂著我，我猛烈的咳嗽，往掌心 一看，全是斑斑的血絲。 是那杯茶！放在桌上沒有人動過的茶，從一開始她就不打算讓我活著回去。 她轉過身來，朝著蜷曲著的我露出了一抹艷麗的笑容，就像帶著某種血色般令我無法忽視 ，在那一瞬間，有什麼閃過我的腦中。 我知道了，克里斯與艾立薇的故事，那些留言與歷史的真真假假。 真心愛著公主的克里斯甘願死在她的懷中，艾立薇失去眷戀而離去漂泊。 很簡單的，都是為了愛，因為你…… 我不甘心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很愛很愛你，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艾立薇，你見到這封信了嗎？ 我想是沒有吧，畢竟我把它藏了起來，一開始，我就打算將它埋葬。 很多很多事物是見不得光的。 就像我們的開始就是個錯誤，我有我的任務該完成，我們的相遇不是意外，而是確確實實 遭人安排好的。 既然初始就錯了，那接來的一切又怎麼可能正確呢。 遇到困難挺身而出為你解決，露出體貼溫柔的笑容，答應你任何合理不合理的要求，最重 要的是與你相愛，陷入熱戀，反抗要拆散我們的所有「邪惡的存在」。 所以我帶你偷偷在半夜划船到湖的中央，在月亮與波光的見證之下為你獻上玫瑰；在宴會 開始之前，兩人躲在狹小的隔間，聽著眾人忙亂地尋找你時相視而笑，享受難得的兩人時 光，或許在分手前附上一個曖昧纏綿的呢喃擁抱。 不出我所料地，你一步一步踏入我織好綿密的陷阱。 可是，愛從來就難以預料，無法被估量。 於是伊卡洛斯越飛越高，享受凌空御風的快感，而帕里斯與海倫依然在一起，看著木馬坐 落在海灘邊迎入城中。 曾幾何時，那些虛假的甜言蜜語偶而會發自我的內心脫口而出，與你約定那些偷偷見面的 日子之前似乎特別特別漫長，牽著你的手也不知不覺中加重了些微的力道。一點一點的， 就彷彿不經意被時光滲透，幽幽地添上幾筆。 誰又會知道當馬車一旦脫軌，就再也不能受到控制，蝴蝶的輕輕一搧，就引發了風暴。當 風暴席捲，我才發現原來泡沫在陽光下的晶瑩是那麼脆弱。 你的父親意外死了，讓我措手不及，我還沒布置好，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做，我還在猶豫著 ……我還想多耽溺在永遠都不要醒的夢中。 一切都失控了，無數的密報雪片般傳到我的耳中，我的父親、國家、子民們，還有信任、 諾言，與愛，我又該如何選擇？我是個卑鄙的人，都到這種情況了還在想兩全其美的方法 ，說到底都是我貪圖一時的快樂才會變成這樣。 父王要我殺了你，徹底使德瑟克陷入混亂，好讓我國的軍隊入侵、掠奪。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吧，但你什麼都沒說，默默陪伴在我身邊，卻是這些溫柔讓我越來 越痛苦，我根本沒有資格牽起你的手，在你耳邊說愛。 只能這樣了。 通知父王假裝我要完成我最終的使命，在宮中舉辦盛宴，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那，然 後在晴朗的該死的夜空之下死去。 你會很傷心吧。可是事情已經拖不下去了，據說我國的軍隊已經瀕臨城下，而且另外的間 諜隨時都將取代我，完成我早該做的事，那些蠢蠢欲動的貴族也像是寄生蟲一般無時無刻 不張大雙眼隨時會引發動亂。 只有我一死，沒有人接應的軍隊就暫時無法進入城中，聚集到另一個會場的貴族們雖然察 覺有異也無法消失在宮中騎士隊重重包圍之下。 逃走，遠遠地離開這裡，忘掉我這個沒有資格和你談論未來、沒有明天的人。 我很愛很愛你，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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