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過枝枒的風，帶起片片白梅，憑風亂舞如九天降雪，沾染上衣服點點，隨著走路的動作 而滑下。 琴聲如同流水，奏著優雅的音調，錚錚鏦鏦，時而撥動顫音、時而按壓穩定，飛快地舞動 著纖細十指。琴音流瀉間，震起聲波形成銀色弦月，如刃尖銳往步入的紫色身影疾射，本 來低垂黑眸的彈琴者一抬頭，恰對上一雙帶笑的眼。 羽扇輕輕一揮化開挾萬鈞力道的攻擊，強烈而剛硬的氣被卸到地上，裂開了一道深深的刀 痕。男子的表情三分戲謔、七分試探，從容的笑聲響起：「好友，不歡迎我嗎？」 「非請自來，必有野心。」回話者嗓音冷淡，疊層的白袖下，一雙纖纖素手取過琴桌旁倚 著的黑傘，向晴朗的天空展開一圓黑底碎梅，梅瓣落於其上，幾分真、幾分假。「來此何 事？蘭岸君子。」 「梅樓好友，我只是來找你下棋飲酒的，不請我進入嗎？」羽扇徐徐搖著，掃過幾瓣落下 的梅，蘭岸走向園內最大的古樹，望枝上點梅，枝下友人。 「枉你號為天算者，竟不知梅樓不沾酒。」如深潭的一對黑眸凝視著自在的紫色人影，單 手持傘的梅樓細眉挑起，話中冰冷的諷刺之意清晰可聞。 「天機不能常看，會短命。」毫無被針對的不悅，蘭岸依舊笑意盈盈，搧動著扇子也衍不 住嘴角的上揚：「好友想咒我死嗎？」 「你若這樣就死，我倒省事。」梅樓步伐輕巧無聲，引來客至那白色的樓前，手一推啟門 而入。「請進，請坐，我去備茶。」一指擺設在廳中乾淨的桌椅，放下絹傘後梅樓自臨近 架上取來瓷製茶具，熟練地放入茶餅添加熱水，隨後將茶具置案上，自己才坐下。 「好友，你是真的很討厭蘭岸啊。」入座等待友人泡開茶餅，隨後蘭岸自己斟了一杯熱氣 蒸騰的茶，品香以後潤了潤口。 「你不是真心結交，梅樓也不必對你真情相待。」口吻不帶情感，氤氳的白煙暖不了梅樓 眼中的冰凍。 蘭岸提起壺柄，在另一個茶杯中斟了滿滿一杯帶有些許赭色的茶汁，「你要我怎麼做，才 願意相信我是真心與你結交？不如這樣吧，你我對弈，局數你定，如果我勝，你就與我深 交，坐實這好友之稱；如果你勝，我答應你一個條件，任何要求皆可。」 「今日弈棋，勝者贏一局。之後競試，雙方輪流判定，五局為定，你若全勝，我再奉送一 個條件予你。」偏白的粉色唇瓣流出輕嗓，雙手接過白瓷茶杯置於面前，淡淡的粉紅暈開 在指尖。 如水晶般清澈透明的視線投在對座的纖細身影上，蘭岸含笑頷首：「依你之言，將棋盤取 來吧。」 梅樓卻是不動，凝視著蘭岸，無聲靜寂瀰漫，迅速膨脹至整個空間，眼神碰撞出些許火花 ，但誰也不先點破，彷彿一開口就敗給對方。 「好友，你真心想與我鬥嗎？」一點陰影掠過眼眸，在白煙之中映出笑意：「若有意下棋 ，還不去取棋盤來嗎？莫不是你這裡連棋盤都沒有？」 「你已準備玉棋盤，還須廢言？」被個裝模作樣的態度惹慍，梅樓撤去冷情，一雙明眸寫 滿不耐。 「哈，好友，耐心不足可是大忌。」羽扇一揮擺上碧玉棋盤，連同黑白雙色棋子也穩妥地 放在盆中分別置於兩人身側。「如何？要天算者讓你幾子？」 「驕兵必敗，堂堂天算者不會不明其道理吧？」梅樓提起茶杯，以唇輕沾一口，卻立刻將 茶杯摔到旁邊地上，碎成片片白瓷。「蘭岸君子，你──」 「這手『偷天換日』還不錯吧？」微瞇的眼中浮現明顯笑意，過度刻意的行為，在彼此之 間投下了不信任的種子。 白皙的俏臉轉為緋紅，素手粗暴地擦拭嘴角，急促的呼吸聲和破除一貫冷漠的強烈怒氣， 都比不上那慘然的臉色。 「好友，你沒事吧？」或許是些許罪惡感影響，蘭岸橫過棋盤欲按上對方疊袖下的皓腕， 卻被一隻手攔下動作，隨後馬上甩開。 「無妨，不用你多事。」梅樓別開染上嫣色的臉，抓起盆中黑子，「整局讓我，如何？」 「好友，你是認真要與我爭嗎？」蘭岸以二指挾起白子，暫且擱下了羽扇也讓他整張臉暴 露在對方的視線中，示之以誠是否足夠誠意，卻非他自己能判定。 「說笑之言。」梅樓纖指一彈，三顆黑子穩當地入了點。 「三子足夠嗎？那接下來你可要當心了。」笑意漸深，後下的白棋之人一眼望穿棋盤成勢 ，白子落下截斷生機時，彷彿奏響清脆的交撞聲。 雙色棋子，快速在棋網上列出陣勢，一分雌雄。 綿密的雨絲織成灰色水籠，沿飛簷燕尾垂下一潭積濁，驟雨如瀑，陰沉沉的天色使人心情 低落。 冰涼雨露滑過玉手，再度下墜，伸入雨幕中被打濕衣袖，盛起薄薄的水又迅速下滲失去， 迷離的藍眼望進雨中。 側坐的倩影嗅著檀香，忽見雨中朦朧，窗外垂枝下，一翦人影。 和獨佇雨中之人視線相交，雨水絲毫不減那人俊朗，反在那墨紫眼眸中增添自信的光芒。 瞬息現身窗前，持羽扇的男子徐徐開口：「雨雪姑娘，蘭岸打擾了。」 「公子若要找雨漣，他在夢林間，不在此地。」指尖彈去雨露，視線卻難以自蘭岸身上移 開。紫色的身影不僅闖入了名為白鹿的寺廟，也闖進雨雪那本該波瀾不興的心。 「蘭岸不是要找雨漣先生，是來找姑娘妳的。」扇羽掩口，攀住窗框的右手沾有空氣的濕 潤與冰冷，伴著笑音的言論令人心驚：「我是天算者，要自刺客手下，保妳之命。」 藍眸映出了潛行至蘭岸背後的黑影，在雨雪驚聲之前，羽扇脫離蘭岸左手，高速飛旋擋下 了高舉刺下的兵刃。 「打斷別人交談是很沒禮貌的，特別是在美麗的姑娘面前拿出利器，可謂毫無情調。」眸 光一凝，羽扇現昊光，蘭岸一掌擊於黑衣蒙面人胸口，在後者倒地後踩上其首，「是誰派 你來的？」 沒有回應，在骨頭磨擦聲中，雨水沖散即出的煙硝味。 黑底絹傘自遠處牆上射入，在蘭岸退後一步時，自主展開一圓碎梅，攔阻火藥爆破的威力 的衝擊至窗外蘭影、窗內娉婷，不堪灼燒的傘連同啟動火藥之人化作灰燼。 在蘭岸溫和安撫室內的金髮女性時，自牆上脊梁躍下另一端，一雙白中帶有淡粉的柔軟鞋 子領其主翩然著地，落在一地殘敗的黑色碎布及難以辨明原狀的碎肉旁。 身影如燕，卻是雨幕中如敗獸般濕漉狼狽。冰涼的雨水滑過那冷豔的白皙容顏，自面頰牽 出不慎被刀劃開的一痕血色，彷彿破除了一貫的冷漠。以男性而言偏細的嗓音，幽幽吐出 摻加複雜情感的嘆息般話語：「輸即是輸，縱使起局條件不公，後果亦不變，但是下一局 ，尚在未定之天。」 雨幕迷濛，抹去雪白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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