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而灼熱的火焰自內心深處開始蔓延，在痛苦與快樂的狹縫之中起舞。明知墮落，卻無 法戒除。一時不察種下的種子已發芽，點點星火以燎原之勢茁壯而成烈焰。因愛而生，卻 無法因愛而止。是罪孽，卻在苦澀之中湧出鮮血的甘甜。 蘇晴站在校園的洗手台前，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睡眠不足的黑眼圈與蒼白的臉色被淡妝 掩蓋，細碎的劉海擋住了略顯陰暗的眼神。眨眨眼，隱去眼中翻湧的情緒，鏡中的少女再 度變得溫和而柔弱。微微抿起唇，上揚的嘴角帶著完美的弧度，溫暖有如春日盛開的鮮花 。 顧雪站在門口，背著光。少女白皙的肌膚透著健康的粉色，精緻的五官有如藝術家傾盡一 生的精心雕塑。柔順的黑髮紮成了馬尾，一身校服整齊得像是方才才燙過一次。午後金黃 的陽光灑落，燦爛的光芒為少女鍍上金邊，照得她彷彿不是來自人間。 「小晴，還沒好嗎？」顧雪望著洗手台前的蘇晴，將幾縷碎髮隨意捋至耳後。她的語氣略 顯焦躁卻沒有失去該有的優雅，只有一甩一甩的馬尾透露出少女此刻不算平靜的心情。今 天是個大日子，即便是顧雪也不免感到緊張。所以才希望蘇晴能陪著她，畢竟兩人是從小 到大的好友。只有對對方才能全心信任，唯有與彼此方能無話不談。 「就好了。」蘇晴自口袋裡掏出髮圈，隨手紮起微卷的長髮。對著鏡子拍了拍校服上從未 存在過的灰塵，向鏡中的自己再次笑了笑。轉過身見到顧雪的模樣，她忍不住笑道：「別 緊張了，難道穆晨會拋下妳自己走嗎？」 說話時蘇晴微微瞇起了眼，彎起的嘴角像是在打趣多年好友。那是顧雪最熟悉的笑容，溫 和友善、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就如同蘇晴的名字一般，彷彿晴日溫暖的陽光，將所有的 黑暗驅散。 「誰知道呢！」顧雪撇開頭，白皙的耳朵卻染上了薄紅。真容易害羞，不過這也沒辦法不 是嗎？畢竟兩人在不久前才正式交往。穆晨接受了顧雪的告白，雖然有不少人哀嚎著失去 了夢中情人，但大多數人對於兩人都是祝福的。校花和校草的組合，郎才女貌，對吧？ 蘇晴仍舊笑著，眼中卻劃過一絲勉強。 兩人結伴走到校門口，在人潮之中，卻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身影。穆晨半靠在門口的石柱上 ，手中捧著一本書，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微風拂過，揚起他柔軟的黑髮。金邊的細框眼鏡 為他增添了幾分知性的氣息，襯得少年恍若畫中之人。似乎正好讀到了某個段落，穆晨微 微皺起眉，俊秀的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分明是放學時間，穆晨周圍卻有一小片的真空地 帶。似是怕擾亂了這美好的畫面，因而不敢靠近。 「抱歉，我們來晚了。」顧雪拉著蘇晴走到穆晨身前，露出微帶歉意的笑容。以情侶而言 語氣也許略顯疏離，眼中卻泛著化不開的甜蜜。 穆晨像是此刻才發現兩人的到來，將鼻梁上的眼鏡取下，放入外套的左邊口袋。單手闔起 看了一半的書，少年抬起頭，對兩人露出溫柔的微笑。那是如春日和風一般和煦的笑容， 黑色的眼眸之中彷彿蘊藏著星光。 「不會，我也才剛到。」穆晨以溫柔如水的目光凝視著顧雪，只在最初掠過蘇晴時有了幾 不可察的停頓。 蘇晴望著穆晨的側臉，微微發愣。她知道對方說的絕不是事實，畢竟蘇晴在放學後因為各 種小事而拖了好一段時間，依穆晨的個性卻絕對不會遲到。而且穆晨平時是不戴眼鏡的， 只有在需要長時間閱讀時才會戴上。並不是什麼剛到，相反的，他是等了很久才對。 為什麼不生氣呢？明明這是他和顧雪交往後的第一次約會。蘇晴低下頭，修剪整齊的指甲 不自覺地蹂躪著衣角。為什麼不生氣呢？忍不住咬著牙，蘇晴知道現在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自己的表情。拖延時間的事，她是故意的。幼稚也好、無理取鬧也罷，她只是無法什麼都 不做。 她痛恨穆晨的溫柔，但讓她如此痛恨著的那種溫柔，不也正是讓她深深沉迷的理由嗎？穆 晨總是如此，溫潤而美好，無論對誰都是那樣善良。讓人在不知不覺間耽溺於那份溫柔， 最後再也離不開他。蘇晴一直喜歡著穆晨，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這曾經是她對顧雪隱瞞 的唯一一個秘密，如今看來卻不會是最後一個。 恍然間，蘇晴眼前彷彿浮現了初遇時他的模樣。將跌倒的她自地上扶起的少年，在晨曦之 中有如來自天上。只那一瞬，想要握緊他的手再也不放開。想要在他白皙的肌膚之上留下 專屬於自己的痕跡，想要讓少年的一切都沾染上自己的氣息；想要將他的骨血都融入身體 裡面，想要折斷他的翅膀將他鎖在身邊，永遠、永遠只作屬於她一人的金絲雀。 但是蘇晴一直隱藏得很好，將一切妄念壓進內心深處，為了他的那份溫柔。不想要看那雙 純淨的眼眸染上其他的顏色，不希望有一天那眼中映出的自己是醜惡而狠毒的。不想被他 討厭，付出一切只願能永久保有那份溫柔。僅僅是如此，再卑微不過的祈願。 但是，果然還是不甘心。 「小晴？還好嗎？」伴隨著少年溫潤的嗓音，穆晨骨節分明的大手揉亂了蘇晴的長髮。蘇 晴彷彿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雙頰悄悄染上紅霞。想要擁抱他、想要禁錮他，想要他再 也離不開自己。似乎有誰在腦中尖叫著，擾得她無法思考。 「別鬧了。小晴要是不陪我了，你陪嗎？」顧雪狀似埋怨地瞪了穆晨一眼，柔軟的小手覆 上對方的手，輕輕地將他拉開，十指交扣。 穆晨卻是笑了起來，漂亮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將顧雪擁入懷中，輕聲說道：「當然，多久 我都陪妳。」 正好抬起頭的蘇晴見到眼前的畫面，感覺心臟像是被什麼給壓住了。瞬間彷彿無法呼吸， 心口鈍鈍地疼。她所深愛的那份溫柔，在另一個人身上時卻令人如此難以忍受。那是不屬 於她的，有誰在耳邊低語。臉上才調整好的微笑就要崩毀，心頭湧出的苦澀使蘇晴幾乎無 法維持無事的偽裝。隨意找了個藉口，拋下一臉擔憂的穆晨與顧雪，她落荒而逃。 直至確定兩人再不會看到，蘇晴眼眶中的淚水終於落下。獨自一人，在街上放聲大哭。並 沒有做錯過什麼，卻只有自己無法得到幸福。不怨嗎？當然是怨的。小心翼翼呵護著的寶 物，卻被好友輕易地奪走。蘇晴從未如此刻一般羨慕顧雪的美貌，嫉妒著她所得到的那份 愛。但另一部份的她卻又無比清醒地知道這股埋怨是錯誤的，恐懼著那個暗暗期盼好友不 幸的自己。 「那並不是錯誤喔！」年輕男性的聲音自一旁傳來，驚擾了哭泣中的少女。「每個人都必 須直面那份罪，妳需要的只是一點幫助。」 蘇晴抬起頭，只見一名穿著西服背心的英俊男子對她微笑著，向後方比了個「請」的手勢 。男子身後的是一間從未見過的古董店，精美的裝潢與復古的布置看來價值不斐。而那扇 嵌著彩繪玻璃的大門，正向她敞開著── 午後的教室裡瀰漫著不安的氣息，這已經是有名的好學生穆晨第三天沒有來上課了。雖然 不是自己班的事情，卻也因為穆晨的好人緣而使氣氛顯得有些壓抑。更糟糕的是，顧雪因 為不明原因住院了。除了好友蘇晴之外，所有去探病的人都被擋在門外。聽說是因為嚴重 的燒傷而不願會客，但好好地怎麼就燒傷了呢？ 蘇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左手上的手鍊。那是一條十分精美的手鍊，金 色細鍊上三顆血紅色的寶石閃爍著動人的光芒，餘下四顆透明的寶石則在午後的陽光照耀 下閃著金光。少女勾起嘴角，襯著蒼白的臉色，在和煦的暖陽之下卻使人心裡發寒。 乾淨的書桌、柔軟的大床與隨處可見的布偶，蘇晴的房間看起來與一般少女並無兩樣。但 是此刻厚重的窗簾全被拉上，遮住了窗外燦爛的陽光。房門緊緊鎖上，擋住了來自家中的 窺探。沒有一絲光線的房間之中，雙手被反綁的少年無力地靠在角落。 這已經是穆晨第三天沒有進食了。柔軟的嘴唇有些乾裂，原來能夠輕易掙脫的繩索如今卻 也需要費些力方能解開了。但他的眼神仍明亮得驚人，帶著一絲瘋狂的興奮與喜悅。因為 穆晨正觀賞著一場戲，一場由他一手導演的，名為破滅的戲碼。 穆晨第一次見到蘇晴與顧雪是在兩人十歲的時候，比蘇晴與他的「初次見面」要早上好些 年。那時候的他才被趕出居住了十幾年的家，在飄著雨的日子裡，縮在街角瑟瑟發抖。這 一切都起因於他的天真，給予了所謂的「朋友」過多的信任。如果他早日看出兒時玩伴眼 中扭曲的嫉妒，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男孩的黑髮被雨打濕，漆黑的瞳孔之中滿是恨意。冰冷的雨打在身上，冷得刺骨，但遠遠 及不上那雙稚嫩眼眸之中的冰寒。卻在那一刻，有人為他撐起了一把傘。那是兩個小小的 女孩，兩個人擠在一把白傘之下，用另一把小花傘為他擋下了愈加劇烈的雨勢。有些緊張 地握著彼此的手，女孩們的眼中沒有半分雜質，乾淨得有如雨後晴空。 是光，但他早已不再相信光。穆晨看著女孩們交握的手，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世界上有什 麼會是純粹的嗎？不可能的。他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嗎？他所得不到的那種純粹的美好，誰 也不被允許擁有。於是在奪回一切、將背叛者踩入塵埃以後，穆晨來到了蘇晴面前。 沒有什麼會永遠沒有裂痕，至少，穆晨在蘇晴眼中看見了對顧雪的一絲嫉妒。即便她隱藏 得很好，他仍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剎那的不適。看吧！這就是真相。無論再怎麼努力偽裝 ，她們也是一樣的。暗處的獵食者愉悅地瞇起眼，悄悄布下了網。 穆晨舔了舔唇，嚐到了一點血的味道。蘇晴並非沒有為他準備食物，但他得表現自己的深 情不是嗎？即便沒有太多的愛，但他喜歡看見蘇晴因嫉妒而扭曲的表情。他享受著她們的 苦痛，更樂於為她們之間即將化作灰燼的羈絆，添最後一把火。 在這一天到來之前，穆晨設想過無數次蘇晴與顧雪決裂的場面。但是不得不說，蘇晴做得 比他所設想的任何一種發展都還要精彩。詛咒啊！真是可愛。以血為契，將生命作為祭品 ，讓對方每日每夜承受烈焰焚燒的痛苦。每當聽聞蘇晴對他細細說著顧雪身上愈加嚴重的 灼傷，穆晨都忍不住感到可惜。他實在很想看看，當顧雪知道了這一切的禍首是她視為唯 一好友的蘇晴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這是顧雪躺在病床上的第七天，她已經失去了掙扎的力氣。病人服外白皙的手臂已成了一 片焦糊，散發出陣陣惡臭。當被扶著坐起，她可以看見自己的雙腳也成了一堆焦炭。就連 內臟都燒焦了吧？卻仍沒有死去。早該感覺不到的疼痛感不斷襲來，彷彿被綁上了火刑架 ，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覺到烈焰灼燒。從最初的流淚、喊叫，到如今連呼喊都無力，顧 雪閉上眼，嘴角卻帶著笑意。 已經是最後一天，蘇晴知道自己即將死去，而顧雪也將被最終的烈火焚燒殆盡。抱持著某 種扭曲的期待，蘇晴推開房門，在顧雪那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臉上，見到的卻是這如同以 往一般美好的笑意。 「有什麼好笑的？」蘇晴莫名地感到有些煩躁，這明顯不是她預料中的畫面。顧雪該瘋狂 、該痛苦，該因為她的詛咒而變得醜陋不堪。看，顧雪那曾讓她嫉妒得發狂的雪白肌膚現 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光滑柔順的黑髮也因為連日的折磨而乾燥凌亂，失去了以往的光澤。 從前視顧雪為夢中情人的男生們，如今怕是避之唯恐不及了吧？但是為什麼，她還笑得出 來？ 「因為我很開心啊！」顧雪睜開眼，直直地望著蘇晴。分明是油盡燈枯的身子，眼中卻迸 發出驚人的神采。 蘇晴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卻又咬咬牙站定。原就因失血而格外蒼白的臉上反而因憤怒而染 上了不正常的血色，對著眼前如往日一般美麗的容顏，她忍不住大吼：「有什麼好開心！ 妳看看妳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顧雪卻像是沒有聽見蘇晴的話，只是愣愣地盯著蘇晴左手腕上的手鍊。金色的細鍊環住少 女纖細的手腕，七顆血紅色的寶石因主人激動的情緒而晃動著。第七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嗎？ 「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呢！小晴。」顧雪抬起頭看向蘇晴，眼神溫柔而繾綣。那是蘇晴從未 見過的眼神，並不是對仇人、甚至不是對朋友該有的眼神。顧雪的眼中滿是溫柔的寵溺， 甚至是，滿溢的愛戀。火焰灼傷的焦痕開始蔓延，逐漸爬上顧雪精緻的小臉。顧雪卻甚至 沒有一聲痛呼，只是以那雙滿載愛意的眼眸定定地望著蘇晴，彷彿要將她刻進靈魂之中。 倒抽了一口氣，蘇晴忍不住奪門而出，就連撞倒了一旁的架子也未曾發覺。對於沿途人們 的咒罵聲充耳不聞，她只想要在最後的最後，能夠離那個瘋狂的女人更遠一點。然而顧雪 輕柔而平靜的聲音仍然清楚地傳進了她的耳中，在生命最後的黑暗降臨之前。 「妳逃不掉的喔！小晴。」 妳曾經想過嗎？為什麼那家店會出現在妳面前？ 妳曾經想過嗎？明明有更好的方法，為什麼妳會選擇這種同歸於盡的誓約？ 我全都知道喔！但這是不能告訴妳的秘密。 我比誰都了解妳，所以比誰都清楚如何讓妳無法拒絕。 以血為契的誓約，代價並不只是此世的生命。 那是七生七世的承諾，即便轉世輪迴，妳也會待在我身邊。 那是七生七世的誓言，跨越千山萬水，妳也會前來回應我的愛戀。 當七世過去，我將為這一切付出代價。但當我前往地獄，妳亦將相隨。即便要承受煉獄的 烈火，只要有妳在身邊，也會變得美好吧？至於穆晨，妳所深愛的、那個可恨的人，終將 在孤獨之中度過餘生。 也許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但他的確是孤獨的。或者他自己也沒有察覺，他看著我們時 眼中的豔羨。不敢追求任何美好的感情，卻又無比渴望。其實穆晨比誰都可悲，但我卻從 不為他感到可憐。他必須痛苦、必須執迷不悟，在自以為拆散了我們以後，陷入萬劫不復 。 沒錯，這是最惡毒的詛咒。誰讓他擁有了妳全心的愛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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