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裡已經沒剩下多少人了。我獨自依著圓桌坐著，送來一陣子的紅茶放在桌上，維持七 分滿的液體，繚繞的熱氣姑且還在。杯旁糖罐被打開了，可以看出，裡頭的砂糖原本舖得 平滑，現在卻陷了幾個坑。 我把手肘舒舒服服地靠在桌緣，反正無瑕的狀態已被破壞，索性捏著金屬茶匙在砂糖堆中 遊走，然後又一匙加進了我點的茶中，這樣總共是三匙了。 雖然我早就知道應該走了，鐘錶從不拖泥帶水，再過幾個鐘頭，礙事的人們也要揉他們的 惺忪睡眼。我知道是該走了，但是還想待一會兒，再一時片刻，真的就可以了。 手探進口袋便能觸碰到被我的體溫捂得發燙的鑰匙，所以我知道鑰匙依然安在，鑰匙，旅 館房門的鑰匙，再等一會兒也沒關係吧，因為親愛的朵拉芮絲一定還在房裡熟睡，床上的 只是她的一半，另一半還不能從甜蜜的夢鄉離開，所以請再等等，再施捨我一點獨處的時 光。 我回憶起，今晚和朵莉的晚餐，我們在餐廳吃，餐點很豐盛，我在我的飲料裡加糖，她舉 起手招來服務生，對我笑：「我猜，你也喜歡糖霜蛋糕吧？」 餵她吃過藥之後，她就平靜地睡了，我走開，離開之前確認鎖好了門。 然後我出來附近街巷溜躂，穿著褐大衣，頭和頸部都圍得好好的。這裡這季節很冷，地面 已經凍冰了，鞋子並不防滑，我滑倒了兩次，倚靠著照明度很有限的燈柱我才能繼續前行 。我跌跌撞撞地來到這家店門前，這家茶館是望眼所及還亮著燈的店面，我冷得發抖，所 以我進去了。 店裡頭很亮，收拾得也很乾淨，雙層的窗玻璃嵌在厚實的牆中。剩下的只有兩名服務生和 一個喝威士忌的老頭了。然後我點了紅茶，左拐坐進最裡頭的位子，等我點的東西送到。 這是半小時前的事了。 再加一匙──這樣就是四匙了，現在還不想喝。我知道拖太久了，今晚的計劃當然也籌備 了很久，好幾個月，但是收尾的時刻我卻遲疑了，真是個笨蛋。 是了，該快點走。今天的事辦完之後，不對，從這一切開始之前我就是一個竊賊。從前輕 鬆入手的東西，偷兒總是不樂意，真正中意的卻又難以染指，非得精心構思一個又一個詭 計，靈活地編造一個疊一個謊言，真要費盡萬難，但是安睡在寶藏箱裡的甜蜜事物現在不 是正毫無防備地躺在偷兒的眼前了嗎，唯一能敞開寶箱的鑰匙不是已經躺在區區在下的口 袋裡了嗎？ 是這樣，得快點了。快回去，趁該入夢的人都已入夢，不該醒的人兒還沒醒，正是怪盜紳 士大展身手的好時機！ 但是，當偷天換日的小機關揭曉的時候，終於在耳邊供出所有可鄙的慾望的時候，面對搗 毀一個世界的代價，我是否會變的懦弱，寧願退縮回謊言之中，為時已晚也要保護摯愛的 純潔？ 這可不成。本來，你便不是一個盡心的雜耍小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小花招，何嘗能時時 遮住掩住你的狐狸尾巴。奸險的用心一旦敗露，不妨索性對套進陷阱裡的小獵物上下其手 。 所以，趁茶太甜之前，把它喝了吧。 走吧，韓伯特。 走吧。 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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