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睜眼，然後驚恐地發現，你和你的哥哥、姐姐在一個破敗而空曠的地下室醒來，而並非 是你睡前心滿意足地抱著的酒店供應的雪白棉被。周圍除了你們，還有一些人也散落著躺 在地下室的各處──你注意到他們也都剛剛驚醒、滿目驚疑，所有人都不安地打量著周圍 的環境。 大哥勉力維持著鎮定，他扶起柔弱的姊姊，又拉住你的手，帶著你們先退後到一個安全角 落。你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家人正激烈地爭吵著，看起來一臉刻薄的瘦削女人緊摟著綁著辮 子的小女孩，對著丈夫大聲的抱怨咒罵著，另一個看起來有些陰沉的男孩子默默站在兩人 身後，注意到你的視線，用死氣沉沉的黑眼珠盯了你一會兒；再遠一些是一對老夫妻，他 們相比起一團混亂的眾人顯得十分安祥，兩人緊緊依偎著，透過互相扶持的力量站在一塊 兒；然後另一邊是一對情侶，男人懦弱的躲在女人身後，前方面容平凡卻氣勢強韌的女人 安撫般拍了拍男人扣在她腰間的雙手……更遠處還有一些人，但你被大哥拉扯著向角落走 去，於是你也沒有再多看。 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揚聲器冒出一陣刺耳的雜音，裡面鑽出一個令人難受的聲音：「各位先 生女士們晚安，今天我們要來玩一個相當有意思的遊戲……我們好好玩，盡興地玩，玩完 了這一場遊戲你們就可以回到你們的旅館去睡你們的回籠覺了親愛的們。」這聲音忽男忽 女，拔尖刺耳：「每天我會讓一些可愛的孩子們和你們玩，玩到我覺得開心為止！噢噢噢 ，這真是有趣不是嗎？讓我們開始吧哈哈哈！」 你被大哥握住的手緊了一下。 人群慌亂了一陣後，你們聽見遠處傳來數聲犬吠。 哦不。不要是你想的那樣。 數條看起來肚皮貼著脊骨、眼冒綠光的巨犬從遠處的拐角衝出來，撞入人群中。你聽見尖 叫咆哮嘶吼和哀嚎聲猛然爆裂開來，大哥一手拉著你一手努力地攬著看起來快暈過去的姊 姊向犬隻們衝來的反方向狂奔。你踉蹌地緊追著逃亡的步伐，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蹣跚的老先生首先被撲倒在地上撕咬，血紅血紅的腸子被扯出來然後噴了旁邊的老太太一 臉，老太太撿起先生掉落的手杖奮力向巨犬揮舞了兩下，然後被另一條肌餓的狗咬斷了腦 袋；懦弱的男人把女友往狗群中一推，自己邁開兩腿發瘋似的一陣狂奔，一邊跑還一邊散 發著清晰可聞的尿騷味；那一家人開始逃亡，三口人聚成一團努力逃跑，只有小男孩被落 在後頭氣喘吁吁的追著，被劉海蓋住的陰鬱眼神折射出怨毒的光芒──你猛然被扯了一把 ，發現自己被哥哥拉到拐角的一個小隔間裡。哥哥把門反鎖起來，放下癱軟的像泥一樣瑟 瑟發抖的姊姊，背對著門蹲下身對你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他低聲說：「我們安全了。我們會活著回家的。」你點點頭。 ……然後你就看見哥哥在轟隆的巨響中整個人幾乎被炸成碎片。內臟的碎屑和腥紅的熱血 把你整個人都澆透了，你整個被破爛的屍體壓住，隱約聽見門板的破碎音、門外有人高聲 尖笑著一路掃射著重熱武器的轟鳴聲，還有四處恐慌而此起彼落的驚嚎和呻吟。 你屏息等了片刻。然後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周圍已經一片寂靜了。你仍然泡在血泊裡，大哥 看不出人形的屍體被黏稠的血漬沾黏在你的皮膚上，又臭又癢的發緊。 你其實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你爬出屍體的碎片時姊姊幽幽醒轉又一聲不吭的暈過去。時 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你啜飲著哥哥腐臭的血液和嚼食他血肉中滋生的蛆蟲來維生。偶爾你 會想起小男孩怨毒的眼神，但其實那也已經沒什麼關係了，就像哥哥不會在乎你吃掉他的 屍體一樣。因為。 「說好了，我們會一起回家的。」 你摸摸姐姐因為飢餓和乾渴而冰冷僵硬的身體，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笑意，開始俯身 咀嚼姐姐的唇瓣。 你睜開眼睛。你為剛剛做的噩夢打了個小小的冷戰。 其實你也不太記得昨晚你到底做了什麼夢，好像……吃得很飽？不過算了，這也不是什麼 很重要的事。你翻身下床，打開自己的日記，然後開始愉快的抒發了一遍心情，對於自己 心心念念追求的崇高藝術，又描繪了一遍它的藍圖。末了，你小心翼翼地在日記上又附上 一層紙，把真正的心事藏匿起來，然後又謄寫了一份簡單的日記。 你起身，打理了一下原本就已經十分不錯的外表，你對著鏡子微笑一下，確定這種如沐春 風的溫潤笑意就像平常一樣會成為無數女孩心中的美夢。你笑了一笑，轉身提起書包，走 出臥室、穿過空蕩蕩的客廳，然後走進了校園。你忍著心中的煩躁感微笑著接下女孩子含 羞帶怯送上來的禮物和情書，在崇拜的目光中維持著柔情的笑意從樹上救下一隻髒兮兮的 小貓，然後將小貓帶回家。 你心底那種強烈的情緒一直在膨脹著，那種強烈的情感醞釀成一種創作的熱情讓你渴望透 過藝術的表現彰顯出來，你想要帶給別人衝擊，你想讓別人品嘗到強烈的感官體驗，你想 要讓自己胸臆間充塞得幾乎要爆裂開來的情緒讓所有人都能與你共享──但是，你得等等 。你告訴自己。時機還沒有到最完美的那一刻。最美麗的藝術必須要讓所有人都能共襄盛 舉才行。 你的忍耐到畢業祭那天。你的藝術想要開花了。 你發現一個好奇的學妹偷了你從不離身的日記本，在翻閱完無趣的表象之後，揭露到更深 沉的本質。 「還喜歡嗎？這樣驚人的、充滿著熾熱愛戀的藝術創作？」你在學妹瑟瑟顫抖的身影後低 低開口，用女孩們最迷戀的磁性嗓音說道。你探出手拂過女孩赤裸的後頸，探到她的身前 捻起她夾在手中的日記裡的相片，上面扭曲的貓屍被精緻的絲緞綑綁，鐵片的羽翼錯落著 從貓咪曲折的脊椎中突刺而出，展翼向天。湛藍的貓瞳浸泡在一汪血池裡。 你的臂彎輕柔地環過學妹的頸子，啪擦的脆響。你知道你終於毋須再忍耐。 畢業那一天，你用自己的藝術為所有人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你用同學們的腸子吊死了他們的軀殼，他們被割裂的眼角躺下的血淚劃出極致優美的弧度 ，腹腔的鮮紅順著漂亮的肌理流瀉而下，淌過每一雙潔白的腳尖，滴入下方盛著微微跳動 的心臟的玻璃罐子。 「你們將從此翱翔，你們將再也不會流淚，你們鮮活的心跳將與你們永遠同在。」你用染 著艷紅的纖長手指輕輕叩在自己胸膛，致以祝福。 你將敬愛的老師的脊柱刨出，作為他的權杖，你用他的肋骨搭建了他的王位，他的肺葉如 同羽翼般自背後展翅欲飛。 「願您的威望永不墜落，願您追尋真知的羽翼永遠飛揚！」你用反射出黏稠光澤的手平舉 在額前已示敬意。 至於你自己，你用染血的雙手在身上作畫，切開自己的動脈讓那寶石般鮮豔的顏色成為身 上、地上、牆上每一個角落最美妙的圖騰印記。你獻祭了你自己來促成這一場畢業祭的完 美落幕。 當你感受著失血的冰涼感竄上腦隨，你陶醉地喃喃道：「以我血為祭壇，以我的生命做為 祭品，以這場盛大的獻祭來祭祀這個美麗的世界！真是一場美麗的傑作哪……」 你眨了眨眼。早晨的風凍得刺骨。但是你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充滿紅色這種 溫暖的色彩。 你從嘎吱作響的破床上跳下來，你得動作快點，如果不能比其他孩子們更快地把自己梳洗 好然後去向梅莉莎修女道早安的話，你今天的早餐就無法吃飽了。你用小小的手快速把自 己打理乾淨，你已經很懂得用自己金髮碧眼可愛的外表優勢以及乖巧甜美的態度向大人博 取更多的利益，比方說早餐餐盤上比別人多出來的一顆雞蛋。 今天是耶誕節，而你相信這樣的節日可以讓你在街頭義賣那些不值錢的小餅乾或泡泡糖的 時候，多賺到幾塊銅板。只要你，嗯，像那些大人們說得那樣，表現得「就像個可愛的小 天使惹人憐愛」。 你吃完了早餐之後，搶在其他孩子們之前挑選了品相最好的義賣籃子就出了孤兒院。你感 覺到街上的大人們在節日氛圍的渲染下，平素麻木的目光都多了些暖意，於是你順勢掛上 了甜美的微笑，開口道：「行行好，漂亮的女士，在這個美麗的節日裡，難道你不想讓你 的孩子們來上一點香脆可口的餅干嗎？」街上的孩子們用好奇又厭惡的眼光瞄著你，帶著 不自覺的優越感。你搓了搓被冷風凍得紅通通的臉頰，把淺藍色的眸子眯得更彎一些：「 要來點餅干嗎？如果你們願意幫幫忙，我很快就可以把這些餅乾賣完了，先生們。然後我 可以和你們一起玩兒嗎？我知道一些很新奇有趣的玩法。」 你動用各種小聰明把手上的餅乾賣掉了，然後你加入了那些孩子們行列。「我們可以蓋個 屬於我們的樹屋，」你興致勃勃地提議道：「我知道哪裡可以弄到材料。」你率領著孩子 們跑到巷尾的杜魯夫先生家，偷偷從對方的後院拿走了一些舊木板和繩子；又跑到喬瑟芬 阿姨家，趁著這個寡婦在跟別人偷情時偷走了她的劈柴的斧子。 周圍同伴們看向你的眼光裡帶上了一同冒險過後的認同和激動，你指揮著他們選定一棵樹 ，用繩子爬上樹、砍伐細枝、然後釘上舊木板。當然你們不可能一次就弄完。於是你們天 天都跑回來偷偷建設一點。其他孩子們越來越接納你的存在，你知道你快要成功了。 你笑了笑，提議說你們今天可以放鬆一下，也許可以玩捉迷藏？ 小伙伴們都開心的答應了。 你愉快的笑了，你知道你淺金色的髮色會讓你在陽光下像個天使一樣純潔天真。你彎著藍 汪汪的眸子說。 「那麼我來當鬼吧。」 這真的很簡單。就像在上一個深冬的時候為了充飢設下陷阱捕捉野鼠來吃一樣簡單。而且 這些老鼠天真可愛到會自己往陷阱裡面鑽。你笑出了深深的酒窩，裡面盛滿了蜜一般的甜 意。就像這樣──你把樹屋上用來攀爬的舊繩索打了個結，偷偷從背後套上某個孩子的頸 子──『一路好走哦？』你輕輕笑了一下，把對方從樹屋上推了下去。 然後你又悄悄的爬到樹屋未完成的另一邊，凝視躲在樹底的草叢間大氣不敢出一聲的小女 孩。你輕笑一聲，拎過喬瑟芬阿姨的斧子，從上方輕巧的鬆手──唉呀，好像很痛啊。你 錯覺以為腦漿的汁液可以飛濺到你的面前，因為顏色太美麗鮮明了呀。 最後是那個優越感一直很重的孩子，你現在還記得他聖誕節那天俯視的碧綠的眼珠。啊， 不過沒有關係，現在碧綠的眼睛只剩下兩個血洞。那個孩子跌入你挖好的陷阱，坑底的尖 刺從他的眼、他的腹部、他的四肢穿出，你靜靜凝視了數秒，然後笑著用舊木板把洞口釘 死了。 ──大功告成。 你拍拍雙手上的泥土，愉快地轉身回孤兒院去了。 你又睜開了眼珠們。是的，「們」。你永遠都不能理解只有兩隻眼睛的人類到底是怎麼用 少得可憐的視覺訊息來讓自己移動的。它們真是太可悲了，你想。 至於剛剛做的夢？噢，是夢對吧。這大約是以前吃掉太多人類造成的意識殘留吧。其實你 也不是很理解，總之就是食物最後留下的、還未消化的廢物吧。你懶洋洋地動彈了一下觸 手，滑膩的黏液滴落在地上發出滋滋的焦灼聲。 有食物！突然，你皮膚裡隱藏的敏感神經從流動的空氣中捕捉到這樣的訊息。你向前蠕動 了幾步，迅速地彈射出其中一隻觸角穿透一個人類的腹部，而剩下的觸角則幫助你以不符 合體積的速度向前快速移動去追趕剩下的食物。百忙之中你咬了一口手上的那隻人類── 嗯，口感還是那麼好。你滿意的品嘗著鮮嫩多汁又帶有脆脆口感的零嘴，繼續奮力追趕前 方奔逃著的人類們。 這種食物真是百吃不厭。你又彈射出數隻觸手，或捲或插的把食物挪到自己的面前，這樣 愉快得想著。也許唯一的壞處就是睡覺的時候老是會有很多意念殘留物之類的廢物干擾。 不過這也沒關係，你一邊咀嚼一邊漫不經心地想道，睡一覺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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