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高掛，夜閑人靜，偌大的寢宮內，對著銅鏡梳妝的美人兒，兀自煩惱著。 手上的眉筆，拾了又棄，棄了又拾，一個畫岔，又憤而擲筆──怎麼樣也畫不出令自己滿 意的眉型，令美人兒著實氣惱。 忽地，她站起身來，褪去那罩在外頭的蒼白初服，展露出底下的金玉錦綉──絢麗的令人 移不開視線的豔麗衣裙，金絲銀線，纏繞著閃耀流光的鳥羽，湛藍、彩綠、淡青、鵝黃， 漸變的羽絲，在裙襬上，勾繡出栩栩如生的鳥兒。 最美的衣裳，就該配上最美的人兒，還有最美的妝容。 宛如欲展現自己美貌般的在別無他人的寢宮內旋了一圈，裙擺上的鳥兒好似翩翩然的飛起 。 闖入寢殿中的鐵騎，入眼所見，便是這幅綺麗之景──美得令人屏息，艷的令人心驚。 驚的是這幅艷景，同時是這幅艷景下的淪喪。 美人兒貪戀的看著鏡中的嬌顏，彷彿世間一切不存，唯有身著美麗衣裳的自己，乃至忽略 了外頭的騷亂，與那已然臨身的災厄。 「逆賊李裏兒，陰謀不軌，謀害先皇，我等奉臨淄王之命前來取你性命！」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是有人回過神來，為首將領一聲怒吼，喚醒了沉淪夢中的美人。 謾罵的話語入耳，然而被打擾梳妝雅興的怒意已淹沒了美人兒的思緒── 「大膽狂徒，竟敢夜闖本公主寢宮！」 怒意將她原本白皙的臉蛋染上了一層薄紅，令原本嬌麗的容顏又平添了幾分艷色。 美人的怒喝再次換來一陣沉默，良久，方見一道聲音悠悠自後頭傳來，「需要細數你的罪 狀嗎？」 「扼殺百鳥為裙，強佔民房，虧空國庫，奢靡無度，現在更謀害先皇，如此大逆不道，竟 還有臉自稱公主？」 彷彿仍舊不明白自己的處境，美人兒臉色一凜，美目中含著睥睨，她高聲喝道：「天下是 我母后的，我是要作皇太女的，你們誰敢動我！」 美人驕傲的神態使得將士們又是一片靜默。 忽地，有人將一樣物事拋了過來，劃空的軌跡留下一道璀璨，或湛藍、或澱青、或翠綠、 或鵝黃，不斷地變換著色彩……是那麼樣的美麗，又那麼樣的熟悉。 ──世間為二的百鳥裙呀，那揀取了百鳥之羽織成的美麗衣裙，那令她成為整個長安城最 耀眼花朵的華艷衣裙，一件贈與了母后，一件留給了自己。 昔時美麗的衣裙，如今染上了血汙，而更令人心驚的，是那為衣裙所包裹的渾圓物事── 「逆賊韋氏已就地正法。」 將領的聲音嚴如寒冰。 「這不是真的……」 彷彿不去翻動那染滿血汙的衣料下所掩的物事，就能夠否認眼前的事實，美人兒獨自喃喃 唸道，嬌麗的臉蛋倏地刷白，步伐踉蹌的向後退去。 為首將領眉頭一蹙，手中兵刃往面前一插，冷聲喝道，「乖乖束手就戮，或可留你全屍。 」 「……你們才是逆賊！李隆基才是逆賊！」 像是突然回過神來，美人揚聲高喝，「出去！通通都出去！」 折騰了一晚的兵士們此刻已失了耐性，逐步向神色狂亂的美人逼近。 「我是長安城裡最美的人兒，要最美的衣裳有甚麼錯？」 勾勒精美花鳥的屏風倒落，壓的妝台上的物事散了一地。 「我是父王最寵愛的女兒，要最氣派的宮殿有什麼錯？」 飄著香氛的粉盒落了一地，染花了美人兒的衣裙。 「我是大唐最尊貴的公主，要作皇太女有什麼錯？」 精雕細琢的銅鏡被震落，響亮的碰撞聲後，映照出人兒最後倩影。 「你們全給本公主出去──」 繡著彩鳥的衣裙，為利刃劃開了長長的一條縫，那一霎那，美人兒彷彿看見了無數的彩鳥 ，在火光中翻飛，絢麗奪目。 深夜，宮中火光正盛。 高掛的月兒，艷麗的宛如淌著血。 綰著髻的淡妝女子自趴臥的案上兀的驚醒，驚落了素白玉臂旁擱著的銅鏡。 幾聲響亮的碰撞後，女子有些慌亂地將銅鏡拾起，只見那有些年代的銅鏡上殘存著點點褐 斑，而細緻的雕花框上，隱約嵌勾著一縷閃著流光的碧絲。 起身而坐，女子望著因緣際會所得的銅鏡出神，素白的纖指輕拂過鏡面上的褐斑。 細思著那過於真實的夢境，末了，她終是下了決心。 天寶三年，玉真公主上書兄長自請削公主號、歸還家產，上初不許，公主固請，說之以理 ，遂應允。 半生浮華，不過一場艷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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