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梔子街與華景二街的交叉口，有一棟與其他房子都風格迥異的建築。夾在灰色水泥的高 樓大廈之中，那棟只有三層的木造房子顯得異常古怪，就像是都市更新時打死不願意搬走 的釘子戶一般突兀。雖說是木造建築，外觀又染了歷史的風霜而顯得老舊，在附近卻以矗 立百年，不因任何天災人禍而受損之名而名震八方。不說別的，幾年前被稱為百年難得一 見的大地震，把台灣全島震得一蹋糊塗，這棟房子倒是連個牆角都沒破。 除了以堅固聞名，在附近的孩子們口中，這棟房子更是有名的鬼屋。 這也不能怪那些孩子們危言聳聽，木造房子在這些習慣了都市的孩子眼中本來就稀罕，門 前掛著的藍色門簾總是若有似無的飄著，外觀看著又老，平時也沒什麼人出入，到了晚上 裡頭只透出一點黃光，外頭也沒路燈，只有掛在房子一樓門口的一盞燈，被想成鬼屋也是 情理之內。孩子間總是繪聲繪影的傳說著，那間屋子裡住著吃人的妖怪，外表看起來是和 藹可親的美人，但博得信任後就會現出原形，將人變成當天的晚餐。 但這也只是孩子們之中的小小八卦罷了，若是將這些話帶回家，準是被家裡大人痛打一頓 的份。雖然沒掛招牌，但人家可是正派經營的店，還是這一帶赫赫有名的百年老當鋪，掌 店的老闆娘除了是個如素瓷般的美人兒外，更是有名的心好。其他典當業慣行的九出十三 歸從來不是這家店的規則，老闆娘還經常多兑錢給有困難的人。這麼好的人，大人哪容得 不懂事的孩子在那兒說三道四的。 雖然從來沒有人知道老闆娘姓什名誰，老一輩的人甚至常說三十年前的老闆娘跟現在的老 闆娘外貌毫無二致，但那點破事也不值得一談再談，比這有趣的八卦可多了去。孩子間的 謠傳，也不是那麼引人注意了。 「老闆娘──」 清晨，明敏的聲音還沒打開門就已穿進店裡，聲音的主人唰的推開木門，大步繞過屏風走 向櫃檯。 「老闆娘──」 為了讓視線越過幾乎與人同高的櫃檯，明敏使勁跳了幾次才勉強看到一點，但找到老闆娘 的目的未果，明敏走到櫃檯旁的小門，大力敲了幾下。 「老闆娘──起床啦！天都不知道亮多久了！」 明敏又拍了幾次門，喊了幾次，不知道過了多久，裡頭才傳來懶懶的聲音。 「別喊了，就算是死人都讓妳吵醒了。」 櫃檯裡頭出現一個穿著青布衫的女人，烏黑的長髮在頭上隨意的盤了個髻，白淨的臉上還 透著倦意，只見她打了個哈欠，身影又消失在櫃檯裡，接著小門裡傳來解鎖的聲音。 「這不是還不到你上班的時間嘛！這麼早來做甚麼？」 「有筆生意讓你做。」 明敏神祕兮兮的笑了，然後竄進門裡，自動自發的泡了茶，從背包裡拿出豆漿與饅頭擺在 茶几上，接著坐下。 明敏在當鋪打工已經一年有餘，平日都在放學後來店裡幫忙整理商品，假日則來打掃並且 將一個禮拜中各種來不及整理的商品進行歸類。起初明敏也是這家店的客人，當年家裡為 了籌措她的高中學費，讓她帶了一只錶來典當。明敏知道那是父親朋友送的名牌錶，但也 知道那並不是甚麼特別高級的名牌，因此並不抱能典當到多少錢的期待。 殊不知，老闆娘將那只錶轉來轉去，像是品嚐香氣一般將錶湊近鼻子，露出一抹相當美麗 的笑容，最後放下錶，開了典票，意外的給了明敏一個相當高的價錢。 宛如注意到明敏驚愕的心情，老闆娘話中有話的說了：「故事是無價的，我出這個價，還 算是撿了便宜呢！」 之後，不知怎麼的，明敏開始在這家店打工了，整家店的店員只有她與老闆娘兩人。而這 一年，她最常聽到老闆娘說的話是：「故事的背後永遠有另一個故事。」 明敏指指早餐：「我媽幫你準備的早餐。」 老闆娘坐在明敏對面的沙發上，輕聲道了謝後開始享用早餐。 「所以是什麼好生意特別要介紹給我？」 「上禮拜我們家整理倉庫找到了兩枚戒指，但是沒有人知道是哪裡來的。看起來不特別值 錢，我們猜是阿嬤的嫁妝。不過，既然沒人可以證實就乾脆拿來換錢了。」 明敏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是兩枚併在一起的戒指，一枚金一枚銅，上面沒有 特別的裝飾，只有簡單的紋路。 「我媽本來想拿去銀樓賣，但是銀樓開的價不好，而且因為沒什麼花樣，所以銀樓估計也 是熔了之後換鑄別的，她覺得可惜，就想拿來當了，留給別的有緣人也好。」 老闆娘吃完早餐，拿起盒子仔細端詳。 「雖然不是特別純，但料子算是不錯，保存的也好。」 老闆娘將戒指從盒子中拿出來，才發現兩枚戒指用紅線繫在一起。 「唉呀、這可稀奇了。」 「怎麼了？」 「這是傳統文定時，男方幫女方戴的戒指。紅線代表將兩人的一生綁在一起，銅戒跟金戒 諧音同心，全部的意思代表『永結同心』。現在已經幾乎沒在使用這種習俗了呢！多半只 戴一個戒指意思意思，或者乾脆照西方的習俗……」 老闆娘話音未落，就硬生生的停住了。她靜靜的盯著戒指，拿在手中轉了轉，瞧了又瞧， 彷彿發現了什麼，然後若有所思的將戒指握在手裡，凝重的瞪著自己的掌心。 「老闆娘？」 「嗯？啊……抱歉，我這就去開典票。」 「老闆娘。」 「怎麼了？」 明敏瞧著老闆娘的臉色，總覺得有種不自然。每次老闆娘收到了典當物，總是開心的將物 品貼在臉邊輕嗅，然後露出些許陶醉的滿足神情。不論明敏願不願意，接下來她最喜歡的 就是向明敏訴說物品的故事。老闆娘常說，每樣東西都有兩種故事，一種是表面的故事， 另一種是裡層的故事。故事的背後永遠有另一個故事。來典當的人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裡層的故事，但是那個故事是物品真正值錢的部分。 「這個戒指，沒有故事？」 「怎麼會呢？所有的東西都有故事。」 「那你不舒服嗎？」 「沒，有點倦倒是。」 「那你不講嗎？這個戒指的故事？」 老闆娘挑眉。「剛才講過啦！」 「那也算？」 明敏狐疑的盯著老闆娘，後者沉默了許久，露出煩惱的神情，然後不同於以往的習慣，拿 起戒指將它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日光。 「你既然央我講，說完可別怪我胡說。」 明敏聳肩。「你平常胡說的故事也不缺這一個。」 老闆娘笑了笑，之後深深吸了口氣才開口。 很久以前有個男人，到山裡打獵的時候發現一隻腳陷進陷阱裡的奇怪動物。那隻動物有著 尖尖的耳朵，跟狗差不多大，但是外表比狗精悍。全身的毛皮烏亮亮的，看起來又長又軟 ，尾巴的毛更是特別美麗。男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動物，看著牠，心裡不知為何起了奇妙 的敬畏之心。男人將那隻動物救了出來，並幫牠包紮傷口，之後看著牠走了。 這件事很快的就被男人忘了，直到他遇見一個最近新搬來村里的少女。少女黑亮的長髮， 讓男人直覺的想起當時的那隻動物，並且無來由的猜想這個少女是否為當時的動物。兩人 一見鍾情，交往一段時間後便結了婚。 好景不常，男人的母親不喜歡這個少女，千方百計的想要趕她出門。後來男人的母親聽信 讒言，找了道士來家裡除妖，好巧不巧，懷孕中的少女就在男人及母親的面前化為了擁有 黑色毛皮的動物。男人當下就確信了自己當初的猜想，並試圖保護少女，但少女還是在男 人母親憤怒及驚恐的喊叫聲中被掃地出門。男人的母親或許是驚嚇過度，幾天後就過世了 。失去了母親以及妻子的男人絕望的守著孝，並打算喪期結束後就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 ，某一天男人回家，卻在門口發現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衣襟裡夾著當年訂婚時親手替少 女戴上的金銅兩枚戒指，只是其上的紅線已不在。算算時間，該是妻子臨盆並且孩子斷奶 的時候。男人焦急的試圖附近找到自己的妻子，卻了無所蹤。 像是暗示故事的結束，老闆娘將戒指收進盒子裡，然後蓋上蓋子。 「就這樣？」 老闆娘抬頭。「不滿意？」 「怎麼聽都像是老闆娘隨口瞎掰的。」 老闆娘盯著明敏看了好一陣子，接著伸手摸了摸明敏的頭，然後攏了攏垂下來的髮絲。 「隨你說吧！剛才可不是警告過你了。」老闆娘站起來，將盒子收進袖子裡。「我去開典 票。既然來了，就早點開工吧！」 明敏看著老闆娘的背影，有點不開心的拍拍頭頂像是要揮去老闆娘手心的觸感。她總是弄 不懂老滿娘在想什麼，以前的故事有些聽著真，有些聽著假，但沒有一個跟今天一樣那麼 像呼攏她的，而且她可沒看漏老闆娘轉身前那一抹難以形容的惆悵笑容。 老闆娘催促的聲音傳來，明敏不甘願的站起來，開始一天的工作。 那兩枚戒指確定流當後，明敏卻沒在流當區的展示架上看到。嘗試問了老闆娘，她卻只說 賣掉了，但是什麼時候賣掉的，賣給誰，老闆娘卻沒個答案，只是曖昧的微笑。 明敏大概從來都不會有搞懂老闆娘的一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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