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很差，烏雲密佈。在微微細雨飄落的墓園中，我──史提爾，撐著灰傘、緩緩 地走在冷硬的石磚路上。走到一個墓碑前，我停了下來，將手中的花放在墓前。在此安息 的，是史提爾的妻子。我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她的名字，那個我曾深愛過的女性。聽著稀 疏的雨聲，我的思緒也沉浸至回憶之中。 在我剛有知覺時，我住在一個小空間中，有透明的牆隔著外面的世界。我第一個注意到的 事物，就是那死盯著自己，有些用力地握著透明牆的男人。那男人的輪廓並不太強烈、反 而有點柔和，他戴著眼鏡，眼睛小小的，總是面帶微笑，雖然那笑容似乎帶著其他情緒。 而從我開始會說話後，他就要我稱他為「博士」。 透明的牆──之後我了解到這叫玻璃瓶──外的世界，博士稱為「研究室」。研究室中十 分雜亂，地上佈滿被博士叫做魔法陣、長相奇怪的線條，架子上擺滿書與跟各式玻璃瓶。 不過博士並不是一直待在研究室，當博士出去時，我就默默地觀察著研究室。看著老鼠在 架子上亂跑、灰塵緩緩累積，並等待博士回來。 博士曾讓我看過我原本的樣子：一顆純黑色的球體，上面有個一個眼珠和一張嘴。我很輕 鬆地就了解到，我與博士一類被稱為「人類」的生物是完全不同的。我曾從博士那聽聞過 自己的製造方式，似乎是參照煉金術的小人製法，再混合魔法師、德魯伊等等各種領域的 技術製成。當時的我完全無法理解博士所談論的事物，而博士也只是摸了摸我的頭，一如 往常地微笑。 成品的我似乎跟一種叫「史萊姆」的生物類似，博士也用類似的發音幫我取名為「史蘭」 。在研究室的日子裡，博士會教我閱讀文字、練習發音，據博士所言，我的智能成長似乎 很快速，過了一些日子，我已經可以理解、運用文字了。但在研究室的時候，多數只有我 跟老鼠，並沒有可以交談的對象。以致博士來了，我也不習慣開口，時常只能回應他的問 題，或是沉默以對。博士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感，只是靜靜地觀察我，或是進行其他研究， 而我也不討厭這種寧靜。 某天我一樣看著跑過架子的老鼠時，發現自己的視線有些變化，還有陌生的感覺從身體四 處傳來。當博士拿出鏡子時，我在那之中看到剛剛那隻老鼠。博士用著有些急促的語調， 跟我講解我的能力：變化成任何事物。在他講解時，他的眼神中有我沒看過的情緒：有些 急躁，又有些狂熱。跟一直以來溫和的他完全不一樣。 之後一段日子中，我一直在練習如何變化。透過大量的練習，我在變身之後可以自由控制 每一條肌肉、每一個器官。最後我依照著博士的指示，變成一名人類男孩。一名跟博士一 樣黑髮黑眼，甚至輪廓也有點相像的男孩。不過那下垂的嘴角跟無神的瞳孔，總是被博士 跟她苦笑著說面無表情。在另一段練習行走與使用人類喉嚨發音的日子後，博士帶我走出 了研究室。 研究室外的世界十分遼闊，而且也不像研究室般雜亂。有著更多顏色、氣味、聲音，以及 她。她是博士的妻子，一名有著金色長髮，以及溫柔笑容的女子。介紹我時，博士謊稱我 是他朋友的小孩，因為對研究有興趣而來做助手。我不清楚博士的用意，也就點了點頭， 跟著撒謊。博士的妻子似乎沒有起疑，只是笑著摸摸我的頭，輕輕地說：「史蘭，請多指 教。」 那時，我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在博士家生活的日子很快樂，博士的妻子全力支持著他的研究，也不曾過問他的研究內容 。看著博士與他的妻子，我似乎可以理解，他為何總能面帶微笑。博士的妻子也總是笑著 ，但跟博士不一樣，是很單純、溫暖的笑容，在一旁看著的我，在不知不覺中，眼光已無 法離開她。她把我當親生兒子一般照顧，在我身邊的她，雖然一樣溫柔，但與博士身邊的 她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博士為何要把我帶出研究室，接觸外面的世界。而讓我當助手時，也只是讓我在 一旁看著他研究。當時沒有相關知識的我，也完全無法理解博士的研究。但在過程中，博 士時常咳嗽，而且隨著時間越發嚴重，他的神情也隨之急躁。當我了解博士的研究是什麼 時，已經是他失敗的時候了。 那個周末，博士讓他的妻子去其他村落購買材料。妻子看著不停咳嗽的博士，原本堅持著 要留下來照顧他，但卻被博士阻止了。 「沒事的，妳不用擔心。」博士這樣說著，表情是一如往常的微笑。這時我看見他的左眼 皮跳了幾下，我知道她一定也有看見。然而博士的態度一反往常地強硬，她也在博士的堅 持下出門。 如同他自己預料地，在她出門幾個小時後，博士就倒下了。在病床上，他將所有事情都向 我坦白：自己的絕症、解藥研究失敗，以及我被製造的原因。 「你是我的備份，為了現在這種情況。」他如此說著：「只要你將我吸收之後，我的記憶 、知識、個性等等都會寫入你體內，你將會成為另一個我。而變形能力，也是為了讓你變 化成我的外觀。」聽這這些話，我並沒有特別的感情起伏。只是了解到一直混雜在他笑容 中的情緒，是對我的愧疚。 「但是……」博士坦白完後，有些虛弱地握住我的手。「史蘭，你不需要代替我。」我呆 然地看向博士，而他看著我笑了。這次沒有帶著其他情緒，只是單純、溫暖的微笑。「去 走出自己的路吧，兒子。」 看著已經闔眼的博士，我思索著他的話。我無法理解他最後放棄的理由，也不懂如果只是 需要備份，為何要將我帶出實驗室，體驗這繽紛的世界。但他最後的笑容，讓我想到他的 妻子。 「如果失去博士，她會……？」隨著腦中的疑問，她的笑容也隨之浮現。於是我將手伸向 博士的遺體。 「我回來了，史提爾。」看著迎接她的我，妻子的笑容中有些擔憂。 「歡迎回來。」我以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她。 「你的病有好一些嗎？」如預料之中，她如此問著。 「藥已經做好了，定時服用應該就沒問題。」我說出預想的回答，並控制著眼皮。 「太好了，出門時我看你的眼皮在跳，還想你又在逞強，撒謊騙我了呢。」這時，妻子才 真正的放鬆下來。 這次，我沒有逃避她的目光，謊稱自己是史提爾。 在我的謊言中，史蘭在協助解藥製作完後，就返回自己父母家，過了一段時日後，她也不 再提起史蘭。而我則扮演著史提爾、陪伴著她。寫入我體內的各種資料，讓我的一舉一動 都與原本的博士無異，我所要做的，就只是隨著時間將自己的身體變老。我知道她一直沒 有發現，就算到最後，她握著我的手說出「這一生謝謝你」時，她的笑容依然沒有改變。 就如史提爾依然在世時，那樣幸福的笑著。 「這樣就好。」輕撫著她的臉頰，我這樣想著。 離開墓園，回到史提爾與她的家後，我在鏡子前呆站著。我捏了捏自己的臉，在數十年後 ，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變回史蘭。而我很清楚，雖然有著史提爾的面貌、身分、行為模式 ……但我並不是史提爾。 那麼，我到底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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