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希克已經在這片森林裡走了好幾天了，又冷又累的他已經快要走不動了，行囊中的乾糧 也已見底，唯一算的上幸運的，大概是這座濕冷的鐵之森林從不缺少露水，他短時間內還 不至於渴死。 他找了一棵樹坐下來休息，當背脊靠上冰冷的鐵幹時，梵希克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他不 需要警惕野獸的襲擊，因為這座位於地底好幾千丈的森林根本不可能有活物存在，不，現 在有一個，就是自己。 他很想就這麼放棄，但他別無選擇，因為他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更正確來說，是他忘 記了。 幾個月前，地面上突然開始流行一種怪病，大家的記憶力變得很差，一開始是忘記幾年前 的事情，再來是忘記幾個月前的事情，最後，甚至是幾分鐘前的事情大家都開始遺忘了。 梵希克的村子也不能倖免，就算是他自己也同樣染上這種怪病，不過，奇怪的是他卻有一 段記憶沒有消失。 那好像是一個冬季的夜晚，有一個女人坐在火爐邊，告訴梵希克一個傳說，那個女人讓梵 希克有種溫暖而熟悉的的感覺，可惜梵希克卻想不起來她是誰，她告訴梵希克，在遙遠的 北方有一個國家叫霍茲別克，那是善於製造兵器與鐵製品的矮人之國，霍茲別克的中心是 一個巨大的礦坑，礦坑裡有一座不知綿延到何處的鐵之森林。矮人們白天就到礦坑裡採摘 鐵葉及鐵枝，晚上則把這些上好的鐵塊送入熔爐之中，打造出精美的工藝品。沒有人知道 這座會生長的鐵森林是從何而來，也沒有人知道穿越這座鐵森林會到達哪裡。而矮人們是 快樂又容易滿足的種族，對他們來說，這座鐵森林的秘密一點都不重要，他們只知道不同 部位的鐵可以打造不一樣的東西，春天剛冒出的鐵芽較軟，適合製作小巧的鐵飾品；鐵葉 質地較脆，適合製作樂器；鐵幹硬度及密度高，適合製造機器及雕像。 徬徨的梵希克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只能憑著僅有的記憶朝北邊走，來到霍茲別克。熱情善 良的矮人給予他美味的麵包和熱湯，也不介意一直忘東忘西的梵希克留下來，但梵希克婉 拒了他們的好意，執意進入森林。矮人們把在森林裡拾鐵時所用的月光石送給梵希克，讓 他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前路，並貼心地為梵希克準備好乾糧與水。梵希克帶著矮人們的祝福 ，踏上未知的旅途。 梵希克茫然地看著四周，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就是自己手中的小石頭，發出月光般溫潤光 芒的照明工具不能帶給梵希克任何安全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顆神奇的寶石 ，也或許他曾經知道只是又忘記了。感覺體力稍稍回復了，梵希克站起來繼續前進，他不 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記得自己來哪裡，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生物的本能告訴他， 如果不離開這座森林，他一定會死在這裡。 梵希克覺得自己似乎走了一世紀那麼久，終於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絲絲亮光。他踉蹌著 朝那片光源跑過去，就在他衝破這層黑暗時——他一頭栽進了一片雲海當中。他下意識想 要掙扎，卻嗆進了幾口雲霧，一瞬間大量的畫面在腦中爆開，梵希克承受不住衝擊，眼前 一黑，昏了過去。 當梵希克再次睜開眼時，入目視一片漆黑的天空，以及一棵巨大的神木，他掙扎著想要爬 起來，卻被一隻手按回原本的位子上，記憶中的女子出現在視野裡，對梵希克溫柔的說： 「躺一會兒吧！你的身體現在很虛弱。」梵希克這才發現自己枕在女人的大腿上，照理說 與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有如此親暱的舉動會使梵希克感到尷尬，但不知為何，梵希克卻覺 得這畫面有一種熟悉感，好像曾經做過很多次一般。 「你……是誰？為什麼我會記得你？」梵希克迷茫的問。 「看來你連自己的記憶也吞食掉了……」女人露出哀傷的表情，「我是你的母親，梵希克 。」 「母……親……？」 「聽我說一個故事吧。」女人輕拂著梵希克的頭髮。「很久以前，有一位勇敢的年輕人， 他不願意耽於安逸的生活，於是便啟程旅行，想要見識這個世界的風景。他走過了多地方 ，最後來到了最北端的矮人之國霍茲別克，他看到了綿延至地底深處的鐵森林，一時興起 ，決定去看看在世界的底端究竟有著什麼。他穿越了鐵森林，來到了記憶之海，在記憶之 海的中央有一棵時間樹，樹上住著一隻怪物，以死者的記憶為食，孤獨地徘徊而無法離開 ，年輕人對這隻怪物述說旅途中的故事，那是怪物不曾親眼見到過的花草樹木，奇聞軼事 。怪物非常嚮往外面的世界，但牠從來沒有離開過，年輕人鼓舞著牠，把牠帶離了這片深 淵。於是怪物化為人形，與年輕人一同旅行，然後他們相愛，共組了一個家庭，並有一個 可愛的孩子。」說到這裡，女人停了下來，用慈愛的表情看著梵希克。 「那個孩子……是我嗎？」 「是的，那個年輕人是你的父親，而那個怪物就是我。」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呢？我的父親又在哪裡？」 「你的父親因為把我帶離時間樹而遭受眾神的懲罰，成為永遠的流浪者，永遠都找不到回 家的路。而我又再度被帶回時間樹，並且永遠不得離開。」眼前的女子，他的母親，無聲 地滑落一滴淚水，「我為了讓你可以找到我，便將尋找我的方法封鎖在你的記憶深處，無 論任何外力都無法抹消它。但沒有想到，你卻是在這種情況下與我見面。」 「這種情況？什麼意思？」 「我的孩子，親愛的梵希克，你還不懂嗎？你是我的子嗣，身體裡流淌著我的血緣，自然 跟我一樣有著吞食他人記憶的能力與渴望。你所以為的怪病，其實是你自己所造成的。」 母親露出愧疚的表情，「在我離開你之前，你的身上完全沒有這樣的徵兆，我本來以為… …你只是個普通的孩子，是母親害了你。」 是我……？這些事情都是我造成的？梵希克有些慌亂，那……自己也會變成怪物嗎？「我 ……我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他顫抖地問。 「你剝奪了生者的記憶，必然會遭受眾神的懲罰。梵希克，我的孩子，你必須學會控制自 己的力量和慾望，我會把時間樹上屬於你的名字抹去，你將不會被任何神祇找到，包含死 亡。」母親將梵希克扶起，「但你所擁有的記憶將全數消失，當你再一次醒過來時，就是 一次新的人生。」 梵希克呆呆地看著母親走到樹根前，在一陣斑斕的光芒過後，母親化為彩羽的巨鳥，每一 根羽毛都是人世間所沒有的顏色。 「等一下，至少……讓我記住你的名字！」在母親振翅的狂風中，梵希克朝她大喊。 巨鳥似乎沒有聽見，只是放聲長鳴，翻身上空，俐落地咬下一片葉子。 梵希克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這個世界上有個傳說，有一位旅人，名叫萊依卡爾絲，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處來，據說連他 自己也已經遺忘。他似乎活了很久很久，連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的年歲。他似乎有著說不 完的故事，但卻總是在講述完後失落。據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他沒踏足過的地方，但大家似 乎又都沒有見過他。有人說，他身上散發著七彩的光芒，有人說，他可以化為鳥在天空飛 翔。不過事實到底如何，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在地底某處，一片葉子掉了下來。歷史，又翻過了新的一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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