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惟正揮手示意司機先不打開黑色賓士車門，他往停車場四周看了一看，皺起眉頭， 手指下意識地拉扯綠色斜紋領帶，表情心事重重，直到司機出聲詢問才回過神來。 「我要回辦公室一趟，你先回去吧。」 他轉身步向電梯。 回辦公室，想必是替重要客戶加班？不，那只是藉口，他今天太疲倦，極有可能在車 上睡著，而他懼怕如此，寧願回辦公室睡。 一邊茫然盯著電梯顯示燈，法惟正盡情放鬆著自己；面無表情、端正站直的模樣，在 別人眼裡看來三十六歲壯年、眉宇斯文的他，還不適合老成神態，但什麼感受都不必表現 卻是他自認最自在的樣子，他時常厭惡自己必須時時刻刻保持笑容，要表現和藹可親，或 者威權十足；沒錯，金融海嘯期間，像他這類的證券投資顧問業自然首當其衝，處理裁員 潮、撤資潮、股市崩盤，與同業出現在媒體面前替失控的金融界救火，沒有報酬的必要工 作項目，怎麼不令人生厭。 叮！ 電梯門一打開，法惟正的思緒便暫時中斷。 「咦？」 電梯裡走出一個185公分高的二十多歲年輕男子，染成亞麻色頭髮抓高，即便已屆秋時 仍穿著黑色無袖汗衫，看起來像工地出身的學徒混混，他抽抽鼻子四處張望，然後粗魯無 禮地低頭看向法惟正。 「這是哪裡？」 「地下停車場，」法惟正擰緊眉心。「你是我們公司員工？」 「喔……停車場，」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複述他的話，男子側頭笑了一下。「我走錯 了，抱歉，」他退後一步。「你要到幾樓？」 「27樓，這裡是主管專用電梯吧？」 「電梯都一樣，挑沒人的搭比較舒服。」門緩緩關上，男人不在意地說。 他頓感不悅，現在是巔峰人潮的下班時間，但那也並不表示有員工敢霸佔主管專用電 梯，當然沒有人。「你有通行證嗎？沒有得到允許擅自闖入大樓，我可以通知警衛把你強 行帶走。」 「你最好不要亂來。」男人的笑容忽然消失，轉頭惡狠狠地說。 「……」法惟正心想不妙，竟然遇到了歹徒嗎？偷竊，間諜，還是縱火？「這部電梯 有裝設監視器，不要亂來的人是你。」 男人嘖了一聲。「我跟他們說我來應徵保鑣，警衛不會相信董事長貼身保鑣和主管站 在一起有啥不妥啦，我也不會對你怎樣！」 法惟正冷笑。「我怎麼不知道我有僱保鏢，你是聯絡哪一個秘書或特助辦這件事的？ 」他要換一家保全公司！ 「真麻煩，我直說好了，」男人側過身抵住電梯牆。「法先生，最近睡得好嗎？」 他倏地一震。 男人笑容漸漸擴大。「沒事，只是關於你那持續一年多的噩夢，剛好有點事情想跟你 談談罷了。」 法惟正不是人。 其實身處股市金字塔頂層多年，有時候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生來就與這些股價指數密不 可分，譬如股市崩盤，他的身心狀況便也跟著慘不忍睹，不過當不速之客告訴他這其實是 不完全的巧合，並且原因出自於他是機器做成的時候，他的反應便是大笑。 「我是有血有肉的人類，不是機器人。」他指指自己，打從心裡認定對方是精神異常 的神棍，畢竟這項指控太荒謬又可笑。「來根菸？」 「免了，等你一死，那些黏著尼古丁和焦油的血肉就會腐爛成一塊廢鐵，」男人敞開 雙臂倚在沙發上。「更正說法，法惟正原本是人類，不過現在不管你還是他，都有血有肉 ，但已經不能算是人。」 「他？」 「侵入你夢裡的那個竊據靈……你現在大概還以為，他只是壓力太大的夢境產物吧。 」 法惟正身體一僵，表情仍不動聲色吸了口菸。 「身上長滿黑色毛髮，活像台灣黑熊，還有巨大獠牙的粗勇傢伙……最重要的是長得 跟你很像，」男人抬腳跨上桌，簡直把堂堂董事長辦公室當自己家。「我認得他，他認得 你，打開報紙，見過他的人都認得你。」 法惟正深吸一口氣，是了，這人一定是對手或投資人派來要打擊他的。 「你要多少錢？」 「我連你這個沒防備的假貨都不殺了，為什麼要錢？」 「我不是假貨。」 「你是被製造出來的，要我說幾次？」男人開始語氣不耐，但見到法惟正的表情便噤 了聲，微嘆。「……好吧，我簡單說明一下，這裡有一個小孩，有一天走在路上，」他舉 起併攏的食指和無名指，「被妖精……你們要叫妖怪也無所謂，被抓走，」另一隻手抓住 兩根指頭，「通常呢，妖精會隨便在路邊撿個樹葉石頭做一個假貨頂替，不然會引起騷動 ，就很難在原本的地盤繼續抓小孩，」食指和無名指分開，手抓住食指，「他抓了小孩會 改變樣貌，聽過狼童嗎？類似那種例子，通常會變得不像人，我們稱為竊據靈或失落者， 而留下來的假貨會頂替他繼續過凡人的生活，」他對法惟正豎起中指，「就像你這樣。」 法惟正知道自己被間接侮辱，但更震撼的是其中意義。 「那個想殺了我的怪物就是我？」 「失落者，」男人攤手無奈地說。「通常都很討厭假貨，本來嘛，奪走我們原本的生 活，等於跟妖精是共犯啊？不過我不會殺你，因為我更討厭另一個你。」 法惟正沉默捻熄菸。 「你相信我的話？」 「基本上。」 「……其實你應該已經不再做夢了才對，但剩下的情報，你就循著另一個你的下落去 追查吧，」男人站起身走向辦公室門口。「對了，我其實很好奇一件事。」 法惟正出神把玩打火機。 「你們假貨會哭嗎？」 動作乍止。 「我是人，我有淚腺，」他抬起頭。「……我不是假貨。」 「是嗎。」男人微微一笑，旋身關上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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