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 第二章 02 作者/天棠 「我想去見施谷芳的家人，並當面向他們道歉。」 　　 　　隔天，我去學校上了課，並對洛宇翔這麼說。 　　 　　洛宇翔皺著眉，只是深深地嘆氣。 　　 　　洛宇翔不認同我這種把所有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的態度。但我沒有辦法置身事外，裝 作若無其事地和其他同學一起嘻笑度日。 　　 　　試膽大會當天晚上，親眼見到命案現場的只有我、猴子、方育偉、 杜清婉、李語華 和陳司孔。田書航在第一時間被男友方育偉遮住了眼睛，嚴格說來其實什麼也沒有看到。 其他同學則只是聽聞施谷芳跳樓一事而已，並未親眼目睹躺在花圃中的施谷芳遺體。或許 因為整起跳樓事件都只是傳說，而施谷芳和眾人又無深交，大部分的同學們對施谷芳死 亡一事沒有真實感，只把這件事當作餘飯後的話題，熱烈地討論施谷芳的死亡和「勾魂 鬼」之間的關聯。 　　 　　對同學們來說，同班同學施谷芳死亡帶來的震憾，似乎不及「勾魂鬼」再度作祟帶給 人的刺激感。 　　 　　命案發生後，班上產生後遺症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在試膽大會中和施谷 芳同一組的杜清婉。杜清婉原本就是嬌嬌女，這回的事件似乎帶給她很大的衝擊，自命案 發生後，她就一直沒來學校上課。 　　 　　雖然我很慶幸試膽大會當晚，其他同學沒撞見駭人的命案現場，也因此並未在心裡留 下創傷。但像現在這樣，大家全不把施谷芳的死當一回事，照常笑鬧著過日子，令我感到 十分不愉快。 　　 　　難道施谷芳消逝在這個世界上，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甚至對他們來說，反倒是好事 嗎？想到這裡，我渾身一震，覺得臉上好像被狠狠搧了兩巴掌──不久之前，我不也和這 些人有著同樣的想法嗎？ 　　 　　我再一次深深的為自己先前的幼稚與膚淺感到懊悔。 　　 　　放學後，我和洛宇翔一起到達殯儀館。 　　 　　殯儀館從天花板到地面都打掃得一塵不染，我卻始終覺得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腐臭。 一踏入其中，我的胃部就開始翻騰。我問了洛宇翔，他卻說什麼也沒聞到，腐臭味應該只 是我的心理作用。 　　 　　雙鬢斑白的施媽媽站在靈堂前，哭得紅腫的雙眼有著迷茫的空洞。她的臉上皺紋密 布，看起來好老、好憔悴。我不知道她是本來就如此蒼老，還是由於女兒先一步離開人世 而歷盡滄桑。 　　 　　聽到我們來探望施谷芳，施媽媽勉強打起精神接待我們。她佈滿皺紋的雙手交握，喃 喃地說：「谷芳那個內向沉默的孩子……沒想到還會有同學來看她……我真是太感激、太 感謝了！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施媽媽口中不住道著謝，我卻愧疚地抬不起頭。 　　 　　如果施媽媽知道我曾對施谷芳做過什麼事，還會這樣親切地對待我嗎？ 　　 　　努力止住身體的顫抖，我鼓起勇氣，向施媽媽說明那個陰暗巷子裡曾經發生過的事。 　　 　　施媽媽聽到施谷芳曾向我求救時，一瞬間露出極其哀傷的表情。但從頭到尾，她只是 沉默地聽著我說話，抿緊了脣一語不發。 　　 　　我垂下頭，咬緊牙請求她的諒解。 　　 　　洛宇翔從後頭靜靜按住我的肩。 　　 　　我渾身打著顫，頭也不敢抬，只是佇立在原地祈求原諒。視線落下，施媽媽那洗得有 些褪色的藍色褲管映入眼簾，很是刺目。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我才聽見施媽媽沙啞的聲音響起：「不！孩子，不是你的 錯呀！錯的人……是我！」 　　 　　我驚愕地抬起頭，對上施媽媽盈滿淚水的雙眸。 　　 　　施媽媽忍著眼眶裡的淚水，像要甩開什麼似的用力搖著頭，說出來的話語沉痛萬 分：「要真說有錯的話……錯最多的人是我呀！身為谷芳的媽媽，自己的孩子遇到困難 時，不向我求救，卻向你這個外人求救……這是我這個當媽媽的失職呀！我、我有什麼 資格指責你？不被自己的孩子信任……最該指責的人是我自己呀！」 　　 　　我登時語塞，望著悲痛不已的施媽媽說不出話來。 　　 　　我萬分懊悔。我一廂情願的來到這裡，為一件已經無法挽回的事情道歉，奢望獲得諒 解、獲得救贖，卻反倒引發對方母親更深沉的悲痛……我到底在做什麼呀？我真是不成熟 到了極點！ 　　 　　「請您別這麼想。」 一旁的洛宇翔忽然開口：「這個年紀的青少年，心中的煩惱總 是只願意和同儕分享。有時候，大人的介入不見得符合我們青少年的期望。我相信一定有 某些原因使得施谷芳無法開口向您求助，請您千萬別因此自責，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過 錯。」洛宇翔話語說得很平緩，一副沉穩的大人樣。此刻的他令我感到萬分可靠。 　　 　　「啊啊，你說的對。同學你叫洛宇翔吧？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沒想到，我還得靠你來 安慰呢！」施媽媽看起來釋懷多了，她抹抹眼淚，勉強擠出笑容道：「谷芳那孩子尚未出 生就沒了父親，我又忙著工作疏於照顧她，導致她的個性既沉默又孤僻。鄰居總說那孩子 看起來陰沉得令人發毛……這孩子從小到大一直孤單一人，從沒交過朋友……今天，能有 朋友來看她，我真的很高興。」 　　 　　我和洛宇翔對望了一眼。洛宇翔開口低聲解釋：「其實我們也稱不上是施谷芳的朋 友……我們和施谷芳……也不是那麼的熟……」 　　 　　施媽媽先是一愣，接著低下頭，臉上是藏不住的落寞：「啊，我能理解……雖說是我 的親生女兒，但其實我也無法理解她……即使面對家人，那孩子也是一貫的沉默呀……」 　　 　　我和洛宇翔垂著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施媽媽打破了尷尬的氣氛：「要和谷芳說說話嗎？我替你們點香。」 　　 　　我和洛宇翔點頭。 　　 　　施媽媽用佈滿皺紋的手拈起香，放在燭台上點燃。 　　 　　接過施媽媽遞來的香，我抬頭望著牌位上施谷芳的相片，覺得這一切都好不真實。 　　 　　怎麼會這樣呢？不久前還在同一個班級一起上過課，還在巷子裡說過話的同學，如今 竟成了牌位上冰冷的照片。這一切的一切，簡直令人無法置信。 　　 　　相片裡的施谷芳臉上依舊沒有笑容，眉宇間飄著淡淡的哀傷。但修飾過的照片少了黑 眼圈，倒顯得她那張鵝蛋臉有幾分清秀靈動，只是雙眼依然空虛無神。 　　 　　『希望妳能原諒我……願妳一路好走。』我望著照片在心裡默念。拜了三拜後，我將 香插在香爐上。 　　 　　線香的煙霧緩緩飄散，微小的火光忽明忽滅。 　　 　　我轉過身來，瞥見後方的桌子上擺著一份報紙。報紙的頭條是施谷芳自殺的新聞。 　　 　　「……是昨天的報紙？」 　　 　　施媽媽隨著我的視線望去，看到那份報紙，點了下頭，輕聲說：「警方說谷芳是自殺 的，但我不認為如此。」 　　 　　洛宇翔望望報紙，又看了我一眼，對施媽媽說：「報紙上說，在死亡現場發現施谷芳 留的遺書。遺書上的字經過鑑定，證實是施谷芳的字跡，因此斷定是自殺。」 　　 　　施媽媽再次沉痛地搖搖頭：「不！谷芳不可能自殺。下星期是她的生日，我答應要帶 她去吃生魚片慶祝。谷芳很高興，還一直說：『媽媽，我們約好了哦！約好了哦！要一起 去吃生魚片……』」施媽媽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她用雙手摀住臉，渾身顫抖，低泣起 來：「那孩子是那麼的期待呀！」 　　 　　我僵著身體發怔，鼻頭漸漸發酸。 -- 個人部落格：http://blog.yam.com/user/gloryscorpio.html (更新較快) ※ 編輯: tiantang 來自: 118.169.169.141 (09/29 09:41) ※ 編輯: tiantang 來自: 118.160.30.74 (10/02 1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