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5年○月○日 地點：國防部中部地方軍事法院檢察署 這是一個逃兵的故事。 這個禮拜三下午，我以證人的身分於中檢署(中部地區軍事檢察署)出庭應訊，傳喚原 因是我曾在打靶當天下午與該員談過話。他是我的班兵，而我是他的班長。 打從他七月剛到部，就因為老兵叫他洗湯鍋，他不從，轉而向營輔導長申訴而聲名大 噪，人稱「湯鍋二兵」即肇因於此。一到部就「黑掉」，老兵當然不會給他有好日子過。 一方面，我是他的班長；二方面，我不喜歡排擠別人，所以他常向我傾訴。然而，他 剛到部第一次休假就「逾假未歸」，被抓回來後送禁閉15天，接著送宜蘭礁溪陸軍明德班 管訓45天，我有整整兩個月沒看到他。明德班回來後的隔週實施打靶，我在靶場與他稍微 敘敘舊，結果當晚他就趁洗澡的間隙逃亡，可憐那位帶他去洗澡的弟兄，也因為這件事被 緊急召回，到庭作證。 涉入這件事情愈深，就愈會想了解這個人。從許多人的隻字片語中，慢慢拼湊出這個 人的全貌。 他，高二時，因與父親不合離家出走；她，二十八歲，離婚，育有一子一女。他們在 網路上認識，她好心收留了他。這個懵懂無知的少年，無法分辨「感恩」與「愛情」之間 的差別，拼了命想與她在一起(這時耳邊響起柯有倫《Wake Up》的旋律...)。即使與家人 決裂，他仍義無反顧，輟學，到西餐廳當學徒，在現實世界中吹起他天真的幻夢，然而， 這個氣泡破滅了，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接到了兵單。 有時候，現實世界是殘酷的，部隊在他倆之間築起一道無形的牆，對他來講更是一座 無形的牢籠。他不願放棄的，是想與她在一起的念頭，而「逃」是他所想到的唯一出路。 於是他第一次休假就「逾假未歸」，從明德班管訓回來又「不假離營」，他心中一直放不 下的就是她。副營長說的好，「為了那個女人，不管抓回來幾次，他還是會再逃」。 一整天的偵查庭結束，他被法警帶到候訊室，看著他被法警像狗一般大聲咒罵，實在 於心不忍。聽說即使是上校、中校，一旦成為階下囚，法警也照幹不誤，並無二致。在候 訊期間，他向法警提出最後一個要求：「我想見我的班長與保防官」。他用一種哀怨的語 調埋怨我，為何沒向檢察官說明他在部隊裡受到弟兄們的精神虐待。我還來不及向他解釋 ，就被法警以「與案情有關，不得交談」拒絕我的發言，我們的最後一次談話遂告終止。 緊接著，晚上，審判官就檢察官聲請羈押一案進行裁決，參酌連長的意見後，鑒於有多次 逃亡的前科紀錄，裁定收押，隨即送上囚車，前往新社中興嶺的軍事看守所。在他從法庭 被帶出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別過頭去，因為我不敢看這難堪的一幕。 還有一次開庭，將決定他的刑期，起訴罪名是「企圖長期脫免職役」。我希望他能在 看守所收押的這段期間，好好反省他在法庭上的表現，強辯只會造成檢察官與法官的反感 ，即使他想把逃亡動機賴到部隊管理上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為了那個女人。這 讓我想起Aimee Mann的《Wise Up》，她說只要活著一天，痛苦就會一直延伸下去，那什麼 時候會結束呢？除非你覺悟(wise up)了。 這是他的故事。在他還沒覺悟前，他仍會在人生道路上苦苦掙扎，用不斷加在身上的 鞭傷與血痕，烙下這段全蝕狂愛的印記。卡謬很早就看出文明社會野蠻的地方，一旦有人 脫離法律與倫理的常軌，他就會被文明社會所摒棄，徹底成為文明社會的異鄉人。你聞到 了嗎？剛出爐的，熱騰騰的，文明社會的異鄉人... ※ 編輯: senge 來自: 219.81.235.219 (08/02 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