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北行 在長達五個多月的訓練之後，我們終於在四月四日這一天到了一線的安檢所，開始了正式 的軍旅生活。不同於陸軍的大單位，海巡是以分散的安檢所為主，整個七二大隊的人數與 陸軍的一個營相當，卻散落於北澎湖的三十幾個安檢所中，肩負起白沙、西嶼查緝走私偷 渡的重任。由於，大隊長只是中校缺，也因此，少尉排長們自然就蜀中無大將，在一線不 是擔任所長，就是副所長了。 隨著軍車將同梯一個一個送到安檢所之後，車上僅剩下我和另一個外垵的排長，對於即將 到來的內垵北安檢所，內心實在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既看過了赤崁的四人豪華房間，也 看過了大池的貨櫃屋，澎湖的海巡住所千變萬化，而到底，內垵北長得是美是醜呢？不久 ，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四樓高紅白相間的安檢所，心中的大石頭終算放了下來，不管以後的 日子如何難熬，至少，在住的方面應該是不成問題了。 一踏進安檢所就看到了上尉所長，一個溫和的老實人，待人客氣，雖然有點怕事，但很好 商量，是個很不錯的主官。由於上一梯的預官副所長還在，因此，在五月正式接任副所長 之前，我四月份的主要任務就是在旁學習。這個預官排長是個很好的人，作事負責，對兵 也很好。只是，人善被人欺，這裡的士官兵們似乎並不是很挺這位排長，而上級的督導官 們也會直接兇他。一下部隊，就讓我學習到了，人好在軍中並不是很有用的。 內垵北在七二大隊中是上尉所，而全所二十一個人在北澎湖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多。因此 ，相較於其它同梯的小所所長，大所副所長似乎要有不同的心理準備與應變措施。上面有 上尉所長、下面有中士小組長，下士班長們，還有一大堆弟兄。這個排長，既不能單純的 像陸軍一樣的在前面帶隊，也不能像小所一樣單純的稱兄道弟搏感情，而是要在夾縫中求 生存，既要和弟兄們站在一起，也要負起軍官的責任。 有人的地方就有小團體，一進內北，就明顯感受到安檢所內至少分成三批勢力。其中老兵 分成兩派，而菜兵們則是自成一派，當然，也還有一些不老不菜的中立人士。對於我這個 新排長的到來，他們似乎急著拉攏，想靠我打破之前的恐怖平衡，並在安檢所中取得優勢 。而我，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在還沒弄清楚狀況前，過早表態都不是件好事。 雖然我的到來對某些人可能是件好事，但無論如何，融入弟兄們的生活卻是一件不可避免 的事。弟兄中有不少國中兵，有專門在偷車的，有混四海幫的，有放高利貸的，也有在金 錢豹工作過的，身上刺龍刺鳳的大有人在。抽煙、喝酒、女人是最基本的溝通話題，當然 ，面對這些七年級生們，線上遊戲也是主力話題之一。 帶人要先帶心，肩上的星星並不代表任何東西，對老兵而言，一線四星就只是個義務役菜 排而已，表面上他們不能拿你怎麼樣，但私底下要搞你的話，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於是 ，在煙霧瀰漫之中，不會抽煙的我，也只好要幾根來抽了，雖然，明眼人看得出來是抽假 煙，不過，心意總是算到了。接著，在配合著無數飲料與報紙、雜誌之下，對於我這個菜 排，所內弟兄們雖然不見得會多支持，但至少會給予表面的尊重了。 雖然，在付出了無數心血之後，總算站穩了第一步，但所內弟兄的紛爭依然不止。在軍中 ，管理是一們很特殊的學問，既不能給弟兄們升官，也不能加薪，當然也無法多給假，更 遑論開除他們了。在無法激勵也無法重重處罰的情況之下，面對下面的弟兄們，這個排長 可說是有苦難言。加上弟兄們都是義務役的，只要一擺爛，不要說在前頭領導了，在後面 推也推不動。有時候，老兵一句話，都比菜排有用多了。 在一般企業中，在上面的通常是比較有能力的，或者是學歷背景比較高的人，上面的人可 以解僱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可以辭職不做。在軍中，比的卻是先來後到。你的學長可能 能力比你差、學歷比你低，甚至小你很多歲，偏偏就是你的學長。而你的長官們，不管是 班長，還是軍官們，通常都不會太聰明，卻又喜歡管人，老是做一些沒有方法與效率的事 情，而我們能做的卻又只能含淚服從。 反之，下面的弟兄們有問題的也一大堆，不是有憂鬱症的，就是粗線條的，當然也有爆力 傾向的，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如果沒有服役，這些人在人生的平行線中是無法交在一起的 。偏偏，國家把大家綁在一起，誰也不能解僱誰，誰也不能辭職不做。通常，遇到了爛長 官，爛學長，甚至爛弟兄，也只能忍，忍到他退伍，或是自己退伍。 舊排長走了之後，正式接下了副所長的位置，也面臨到更多的問題。上面的所長是志願役 上尉，因此可以說是不管事，一切大小事都交給副所長處理，而下面的志願役中士也是一 臉不想做事的樣子，滿心只想爽，加上弟兄們對於新排長有新的期待。因此，除了勤務與 業務之外，如何在這安檢所中取得一個平衡點，反成了最重要的課題。 剛到安檢所時，會覺得老兵過太爽，而菜兵過得很苦，一切大小事都是最菜的人做。曾經 嘗試想要改變，想要一切公平，讓老兵制消失，後來才發現這是不太可能的事。對於新兵 ，他們當然希望老兵能下來一起做事，但對老兵而言，他們菜的時候苦過，自然會覺得老 的時候就該爽，要叫他們和菜的做一樣的事，實在難如登天。而對菜兵而言，他們在菜的 時候會喊著要公平，但是一旦有學弟進來了，卻又很快的擺老起來，大小事都叫學弟做。 於是，一幕又一幕的老兵記不斷的在軍中上演著。 其次，很多軍中的大小事也的確需要靠老兵來承傳，甚至，在內部秩序的管理上，許多有 霸氣的老兵比起軍士官們有效多了。畢竟，老兵來的早，許多學弟也是他們一路教上來的 ，自然，也比較有講話的資格。於是，在不分老菜兵的公平大旗下，老兵們心不甘情不願 的亂做一通，而菜兵們也看著老兵的行動慢慢做，於是，弄得每個人都不高興，事情也做 不好。最後，請老兵幫忙指揮，在一個盯一個之下，菜兵不敢亂做，一下子事情就全都做 好了。 雖然，這樣一來菜兵最苦，不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很快的，有新的菜兵進來，舊的菜兵 也成了老兵，一切又達成了平衡。老兵制雖然不好，但卻有現實上的困難處，就當是菜兵 時一口氣將老兵的份量都做了就是了。而且，義務役的兵，一旦離退伍近了，心態上自然 會很懶散，這是無法勉強的。硬要去推老兵做什麼事，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只能說， 只要老兵不作怪的話，就謝天謝地了。 所內的中士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小朋友，有了權力之後，就不停的搞怪，從自己房間的打 掃到自己負責的業務都凹下面的兵做，心情不好時還會叫兵做基本教練與伏地挺身，加上 負責排哨，於是將自己一夥的老兵都排爽哨，而將不喜歡的弟兄都排爛哨，是個作威作福 的爛志願役軍人，在他的階級之下，所內弟兄只能敢怒不敢言。 而所長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情況下，也選擇了視而不見，既不想讓這件事爆出來，卻也 無法介入解決。在所長的隱忍之下，對於我這個新來的菜排，這位中士自然也沒將我放在 眼中，不只在我集合時遲到，也會對我大小聲，所內的弟兄們不停的抱怨，在所長不理， 而我又剛到的情況之下，顯得無可奈何。終於，事情爆發了，一個剩不到十天要退的老兵 ，在我的默許之下，狠狠打了中士一頓，也出了大家一口氣。 當然，該中士非常的不高興，找著所長嚷著要告軍法。儘管，該中士天怒人怨，但礙於軍 中階級，該弟兄打上級的確是犯了很大的錯。於是，所長也只能站在中士那邊，想將該弟 兄送大隊處理。不過，由於該中士惡名昭彰，一旦送上去，在經過不停的追問之下，該中 士的惡行也會被爆出來。沒辦法，在不想被打又被上面檢討之下，該中士選擇接受了該弟 兄五千元的賠償，整件事不了了之。也因為被打而不還手，該中士的地位從此一落千丈， 變成了一條只會吠的狗，再也沒有人理他。 解決了中士的問題，又有新的問題產生。本來一口氣對抗中士的團體失去的目標之後，又 開始爭權起來了，大家都搶著要當老大，於是所內的菜兵又更苦了。除了集合時講更久的 話之外，也要更早起，掃更多的地，做更多的事。站在管理者的立場，有老兵幫管的確會 讓事情變得很經鬆，但老兵的管理常常只憑自己的一廂情願，所以會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 發生，最後總是會造成菜兵來抗議，然後老兵怪我們不夠挺他們。 除了內部的矛盾與紛爭之外，老兵們也會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例如要出去領錢、買早 餐、甚至是去網咖等。雖然，我們無法同意這些要求，不過他們卻總趁著我們看不見時， 自己偷偷跑出去，偏偏我們又沒有勇氣送大隊，因為一送大隊，我們也要負連帶責任，變 成了我們管教不週。於是，也只能裝作沒看到，心中默默保祐別出事就是了。 軍中的日子是苦悶的，身為管理者，除了肩上的星星之外，並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尤其兵 一旦老了之後，一旦沒假可扣，簡直就是天下無敵，壞一點的就欺負新兵，然後到處亂跑 ，好一點的是躺在床上不做事，只剩下吃飯睡覺的功能，除非平時還有一點交情，不然根 本無解。加上目前申訴制度非常發達，我們根本投鼠忌器，動彈不得，只能希望我們也快 點變老，快點退伍。 七月之前，是我們最難熬的日子。因為一口氣減了兩個月，所以瞬間產生了四梯的老兵， 加上沒有新兵補進來，所以成了安檢所中老兵變多了，而菜兵也沒那麼菜了，卻偏偏又缺 新兵。隨著夏天的來臨，大小事情反而變得比以往更多了。於是，看著老兵提出更多的無 理要求，菜兵吵著要學弟，上級要求更嚴格的執勸之下，身為海巡的一線軍官，實在感到 身心的壓力無比重大。 曾經，最誇張時，早上一起來，就發現軍車已經被騎出去買早餐，住在澎湖的弟兄跑回家 睡覺，執完勤後的弟兄跑到網咖，其它的則出去打球，還有的人在釣魚。我們唯一能做的 就是送大隊處理，然而，在大退潮又不補兵的情況下，送走一個人代表著其它弟兄要做更 多的事，而且，也不能將所有人都送走吧。於是，大家也只能選擇同流合汙，誰也不想當 壞人，也不想當只會做事的好人。 役期的減短對義務役弟兄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但在配套措施沒做好的情況之下，很多人 在這過渡期中犧牲了。海巡正常的生活模式是值勤四小時、休息八小時，然而許多的小港 卻被迫值勤六小時，休息六小時，連最基本的睡眠都不夠。而且在預算的刪減下，弟兄們 除了伙食變差之外，連夜間值勤的夜點費都領的不完整，比起七月前的吃好睡好的美好日 子，許多弟兄們都不爽在心頭，也造成了在管理時，需要有更多的體諒與更大的包容才行 。 在兵的言，我們也是義務役的弟兄，所差的就是比較會考試，所以才來當預官。然而，對 於上面的長官而言，既然我們掛的是軍官，就該負起軍官的責任。只可惜，我們從入伍訓 到下部隊也不過五個月的時間，不只軍事上的本質學能不足，連個人待人處事的領導能力 都尚在磨練中。於是，下面的弟兄總覺得我們不夠貼心，對他們不夠好，只會掛著階級出 一張嘴，而上面的長官們總是嫌我們管理無方，一點都沒有軍官的樣子。 曾經，我們也想和兵一樣的掃地、煮飯，一起共患難。可偏偏，一旦熟了之後，弟兄們卻 又恃寵而驕起來了，不只會大小聲，也會擺爛不做事，很少因為交情好而出來相挺，反而 常常利用關係要東要西的。而最後，上面的責備總是要由我們來承擔，弟兄們一方面希望 我們能和他們一樣的打雜、執勤，一方面也希望有事情來時，我們能用肩膀去扛起來。到 底，想當一個受兵愛戴，長官肯定的軍官實在要付出太多了。於是，我們也只能折衷，在 做人與做事之間，取得一個平衡點。 當兵，最重要的就是做人，人做的好，事情一切就簡單，人做不好，事情做到死也會被吐 口水。不像民營企業有績效的問題，在不打仗的前提之下，軍中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那麼 多，幹部做的多，兵就做的少，有人精壯就自然會有人擺爛。做到死也不見得對國家有益 ，什麼都沒做也不見得對國家有害。關係打得好，很多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做人 失敗，就包包相連到天邊。 因為沒有加薪、沒有升官，只有退伍才是真的，所以大家都只想爽，沒有人願意多做事， 因為做愈多，錯愈多，都沒錯，就做到死，不會有人感激，還會被笑是笨蛋。長官學長們 對於問題人物反而會放在旁邊，而對肯做事不反抗的人則是一直剝削，自然，軍中就瀰漫 著擺爛的風氣，誰也不想多做事，頂多，就是學著多做一點人，來讓自己少做一點事而已 。 社會上靠關係，軍中更靠關係，關係好的人，什麼都不用做，吹冷氣上網看電視，沒關係 的人，只能靠著爛籤，到孤單的外島和惹人厭的長官渡過漫漫長夜。有關係犯了大錯，也 會被壓下來，沒關係，一個小錯就檢討報告扣假不斷，連放假時都要被召回。軍中，弱肉 強食，在沒人可靠的情況之下，只能忍，一直忍到退伍為止。 其實，軍中累的不是體能，也不是業務，真正令人難過的是長官，是學長，是同袍。遇到 沒人性的長官，天天言語折磨，照三餐提出一些無理取鬧的要求，被迫熬夜做業務，放假 時間被亂排。碰到爛幹部，不只自己笨，還會將全體弟兄們都帶笨。看到爛學長，每天像 狗一樣的在旁吠吠吠，一下子叫你罰站，一下子凹你站哨，沒事還會叫你唱軍歌，那真的 是渡日如年，連睡個好睡都不可得。 軍人的日子總是苦悶，女人、煙酒、跑車、遊戲才是登的上檯面的的話題。每天日覆一日 的做著同樣的事，任誰也會受不了。一群無心於軍旅生活的志願役軍士官帶領著一群被迫 進來滿心只想退伍的義務役弟兄，根本是彼此看了都討厭，磁場根本不合，只能互相數著 日子，期待自己趕快解脫。也因此，軍中總是不停的有著管理的問題，卻也無法可解。 海巡最主要的工作是查緝走私偷渡，然而，在民風淳樸的澎湖，和漁民的相處反成了主要 課題。澎湖多漁港，村民也多是漁民，許多人的家就在港口旁邊，因此不管有沒有出海， 總是一群漁民會在漁港中聚在一起聊天喝酒。常常，一酒醉，就把安檢所當成訴苦的地方 ，衝進來不停的抱怨，講心事，讓我們執勤的弟兄們啼笑皆非，一旦酒醒之後，卻又完全 忘了這回事，實在讓人無可奈何。 而最令人困擾的就是大陸漁工的問題，不同於台灣有安置處所，澎湖的大陸漁工船是原船 安置，因此漁工就直接睡在船上，而他們礙於規定，卻又無法上岸。看著他們每天在船上 搖呀搖，卻連上岸補個網都不行，實在讓人覺得很辛酸，在那麼小的船艙中吃喝拉撤睡， 一年可能才回家幾天，想起來讓人同情不己。但是，有些大陸漁工卻又非常不守秩序，常 常上岸來惹事，甚至到馬公市去喝酒、玩女人，實在也讓人無法放心開放。 由於討海人講話比較大聲、也比較直，加上出海時總是日夜顛倒，所以有時在酒精的催化 之下，除了會來安檢所講心事外，也常常來拍桌子，對所內弟兄大小聲，有時候還勞師動 眾，要他們的家人們來架回去才行。最經典的畫面就是漁船主說大陸漁工要殺他，然後漁 工跪在旁邊哭說不要解僱他，他是冤枉的，突然就會有一個婦女闖進來，搶走船主手上的 酒，丟到海裡，然後將船主拖回家，並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一場鬧劇才算結束。 當兵，最苦的總是在前面，在一切都上手之後，每天都做著一樣的事，日子就過得很快。 雖然，剛下部隊時，千頭萬絮，面臨了許多的內部管理問題，也遇到了上級的壓力和漁民 們的種種紛爭。但在看著一個又一個新兵的到來，也看著一批又一批的老兵離去。終於， 該來的還是來了，總算也輪到我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跑了四個地方，長達一年三個 月的軍旅生涯終於結束了！再見了，內垵北！ LINTAN 0113 2006 於內垵北安檢所 -- 希望在賺到第一個一百萬前 能夠先寫一百萬個字 但在這之前，還是先交個女朋友吧!! 個人網頁突破3萬人http://home.pchome.com.tw/happy/td0966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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