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正學寫詩，大一的國文課上，老師眉飛色舞地講過一首首纏綿蘊致， 那些韻律如此準確地擊中她的心房，從某個時刻開始，她知道，有些事情只能， 停留在詩的曖昧之中，永遠見不得陽光。 他總說詩是一種耽溺，雖是文學中人，卻不欣賞。 她巧笑著引開他的話題，另一手卻不自覺地，在詩句中刻上他的名姓，默默 地，將幻想的集選題獻給他： 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他將成為她此生中最大的幻想。 最耽溺的詩句。 ◇ 「我今天讀了一整個下午的鄭愁予...」 話筒那端的聲音有些倦，卻仍掩不住那人臉上的風發笑意，她邊想像著邊驚 嚇著，鄭愁予？這人是怎麼回事啊？！ 不是有個人說，他不讀詩？ 「是不讀啊，不過，那天下午聽了你念的『賦別』，很感動......」 她握著話筒。再不知如何回答。 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 你笑一笑，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原是帶著訣別的心情讀給他聽的。原是一條展向兩頭的，寂寞的路的。 瞬間，一切都不寂寞了。 ◇ 他享受著她稚拙的情詩。她則漸漸愛上了將心意藏匿於字裡行間的遊戲。正 因他知她若此，她才有放膽鋪陳的心力。 他不寫詩的，但她才不在乎，最好他永遠不寫，免得搶了她的樂趣，免得兩 個人又要廝殺一回。天知道，這兩個人常常在競爭，上至看書的進度下至誰先愛 上誰的辯論等等，無處不戰場。 然而有一天，她家的信箱裡他來了封信。 她捏了捏，好沒份量啊！真不像他的作風，平日這人可是滔滔不絕下筆萬言 的呢！她忍不住屈屈手指，連日夜晚的案牘勞形，手麻。 拆開來，心跳漏了幾拍。 那是一首詩。 他寫的第一首詩。 寫給她的，情詩。 ◇ 他開始愛上了詩，讀鄭愁予讀楊牧讀得比她還兇，甚至在某天晚上的電話連 線中，用憂慮的口氣說： 「都寫不出來，好煩。」 「寫詩本來就是這樣啊！」她以為只有駑鈍的自己才揪心揪肺，搜索枯腸， 沒料他給了她，隔岸觀火的機會。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好幾天，然後，有首詩誕生了。 她當然看了。一面看，一面胸口，隱隱地痛。 那首詩是送給他一位即將負笈遠行的友人，他貼在班版上，同學們起鬨笑鬧 著好奇著，收禮人是誰？ 不是她。 多年以後回想起這件事，當然是雲淡風輕了，只不過，她總要暗暗搖頭，心 想，他不知道學乖了沒有噢？戀人的眼裡容不下一粒砂，更容不下，一首晦澀的 詩。 ◇ 那陣子她瘋狂而無顧忌的寫詩，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寫詩固然需要天分，但 一段戀情，卻可以成就出更上層次的情詩。特別是一段結束的戀情。 那是她的詩的黃金時期。 卻是她的心的冬季。她的夏天停留在十八歲，再也回不去。直到她終於下定 決心，將所有為他而寫的情詩收集起來裝訂成冊，投交到郵筒之中再也不理。望 著綠油油的漆色，不知怎地，她嘴角漾起一抹久違的青翠笑意。 就這樣喔！以後不欠你了。 那些債，我都用少年的情詩還盡。 ◇ 你不愛詩的 但你是大地之詩你是冬季左前窗口 緩慢飛降的落葉 你是風 是樹 也是海 你是甜蜜 並且層層逼近 海龜在億百年外的海爬行 月光持續照射著一個男孩的胸口 我揹著新寫好的詩 向你靠近 註：最後一段節錄自若驩〈甜蜜並且層層逼近〉 -- http://mypaper2.ttimes.com.tw/user/singingwin/index.html 我一直很喜歡「天涯」這個意象，也許是因為其中包含的冒險、追尋、與際遇。 當然這其中還是會有挫折、不確定、以及更多的汗水或淚水， 但只要那一步走了出去：離開一個地方、到達另外一個地方。 然後，新生活就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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