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死掉了 Then,he is dead 幹─我居然就這麼死掉了！我在會議室讀到這段文字時忍不住著拍桌大罵。 房間內沒開空調，空氣悶悶的。整體色調灰撲撲的，看起來有點老舊，四面整潔，除了長 條桌子和摺疊椅外沒有多餘的東西，桌上擺著一盆枯死的黃金葛。 裡面只有我和面試官，海德格，一個頭髮稀疏的老外白人男子，我們面對面坐著，手裡皆 拿著履歷資料。 「我不相信，我真的死了...？」我的身體微微發顫，一遍又一遍讀著紙上冰冷的文字， 試圖從中找出一點破綻，證明我不可能就這麼死了。 「對，死掉了。三天前你騎車行經大學路二段，被酒駕超速闖紅燈的駕駛撞飛，連人帶車 滑行二十多公尺，到院前已經沒有呼吸心跳，醫院搶救後仍宣告不治。」海德格的語氣沒 半點起伏，死氣沉沉。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才19歲，人生才剛要開始欸...」經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到 這裡前最後的記憶就是騎車出門去打工。 記得那天夜裡下起冰冰冷冷的細雨，市區霓虹燈閃爍明滅，整個城市浸泡在雨中，我正要 騎車趕去打工的餐廳做兼職服務生。從「歡迎光臨」招呼客人開始、點餐結帳、內外場溝 通奔走、基本的備料處理食材能力、打烊時清潔環境。 明明路上都遵守交通規則，不超速、不闖紅燈、轉彎打方向燈、禮讓行人，這輩子連一張 交通罰單都沒收過，然後我就被酒駕撞死了？Excuses me？是在哈囉？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 「人生無常，好端端的一個人可能就這麼死掉了，節哀順變阿~~句號。」海德格用制式的 口氣說道，我敢肯定他說這句話的次數不比超商店員的「歡迎光臨」少，例行步驟到沒有 溫度。他穿著藍襯衫、白大掛，說話時不時翻閱檢視我的履歷。 「不是啊─？！我知道人生無常，不求轟轟烈烈華麗的死法，好歹也要活到平均壽命啊， 怎麼突然就死掉了，問號！」 「小子，我明白你現在的心理感受，你正處於『悲傷五階段』過程中第一個階段『否認』 (Denial)，事件發生時，人們總會第一時間否認真實發生的事情，可以視為一種心理防衛 機制，聽過『悲傷五階段』嗎？」。 「沒有。」我老實回答。 「好，我簡單說明一下，『悲傷五階段』是Kubler-Ross提出的模型，描述人對待悲劇過 程中的五個階段，包括： 1.否認(Denial) 2.憤怒(Anger) 3.討價還價(Bargaining) 4.沮喪(Depression) 5.接受(Acceptance) 附帶一提，當你接受死亡的事實，就會進入『憤怒』的階段，這時候你會在心裡想“為什 麼是我？偏偏發生在我身上？我做錯了什麼？不公平！”」 他說話時有點像我課堂上的教授。 「這樣吧，我看你還年輕，平常也很孝順的樣子，就特別給你一點時間平復心情，盡快接 受事實，把『悲傷五階段』run過一遍，這是很難得的事情喲，畢竟我也很忙，沒那麼多 時間，等會還有其他人要面試，下午有一場研討會、環境安全衛生會議要開，你懂得。」 海德格看看手上金光閃閃的腕錶，朗格？「十五分鐘可以嗎？我們等一會再來談你的“工 作”。」 我不得不承認海德格說得對。 幹...我也太衰小...，好端端在路上就被撞死，國高中努力念書考上好大學，為了就學貸 款大一就開始打工，每天忙得蠟燭兩頭燒，結果大好人生葬送在一個敗類手中，這個世界 還有天理可言嗎？我連發票都沒中過幾次兩百塊，就這麼死掉了，爸爸媽媽現在怎麼樣.. .？我想著想著眼淚就快掉出來，抬頭看見海德格正在打量我，硬生生地將淚水阻擋在眼 眶裡。 「呃...，你不必在意我，適時紓發一下情緒也好。」 「沒關係，我已經好了，我是說，我已經接受“死掉了”這件事...」我努力克制情緒， 但不太成功，聲音聽上去一吸一頓，像快哭出來的樣子。 「不用客氣，」他看了一眼朗格錶，「還有七分鐘。」 「真的，我沒事了，你不是要“面試”，我們快點繼續。」我擦擦眼淚和鼻水，語氣比起 剛剛堅定不少，真希望他沒有察覺到我的態度是故作堅強，像撲克牌紙片搭建的金字塔， 一碰即垮。 「資料上面寫你19歲了，年紀不小，我不比你大多少的時候，就提槍上戰場殺敵保家衛國 。」大概是見我一臉不信，海德格又說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厚，就是太好命了，生活 在和平的時代，從小衣食無憂，不知道民間疾苦和戰爭的殘酷，想當年我和連上的兄弟僅 憑幾把破毛瑟槍，在索姆河和法軍殺得天昏地暗，成功阻擋協約國挺進......」 「呃，你不是要“面試”，外頭有其他人在等，下午有研討會，不能浪費時間，我們快點 開始“轉生到異世界”的必要程序吧。」 「轉生？你說啥？」 他表情中的困惑不像裝出來的。 「轉生到異世界啊，不都是這樣的，死掉以後到一個像這樣子的地方，然後出現類似NPC 的角色解釋轉生規則，假裝好意提出幾項“技能”讓人選擇...呃、不是這樣的嗎...？」 見海德格臉上表情不對，我越說越小聲，「難道沒有轉生到異世界嗎？不然人死掉以後怎 麼會到這裡？」 空氣突然安靜。 「這不是那樣的故事對吧？」我小聲地確認。 「卡通不要看太多，對你的人生沒有幫助。」他一臉不開心，開始碎碎念道：「我很早就 提出警訊，漫畫和卡通對幼童的精神和思想層面危害深遠，在成長過程中接受太多這類資 訊，使你們的大腦充滿幼稚想像。國家政府放任這種精神上的毒品殘害年輕幼苗，是嚴重 失能！我早就建議元首應該將哲學、辯證法和邏輯思考列進教育課綱裡，將哲學思想向下 扎根到學齡前的孩子，這才是富國強兵之道！每位學生的書桌上都應該擺放一本《存在與 時間》...」 我對老人家一向很尊重，但倚老賣老、只剩一張嘴的老人就有點那個。 海德格欲罷不能念了老半天，終於想起正事。「呀！天啊！我說到哪了？我要說“面試” 的事情！說是“面試”，既然你來到城區，我們通常來者不拒，等一下我先說明工作內容 ，以後你要去的單位和工作性質，聽完後你再想想要不要簽約。」 「死掉了還要工作？」我無法掩飾內心的驚訝。 「當然，你不會以為城區可以讓你白吃白喝白住吧，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要對國家社 會做出貢獻，證明自身價值，才能繼續“存有”。」 「不是──我以為死掉了應該就沒事情要做了，像老人安養院那樣，一群老阿公老阿嬤整 天在草皮曬太陽，結果還要工作啊！到底要做什麼？」 「我看過你的學歷，資管系一年級，沒有特殊技能執照，在餐廳打過工，嗯，新人先去總 機的位子，接電話總行吧，等會秘書會帶你過去。之後再看看哪個部門單位缺人，可能是 資安，也可能是業務，不過我們現在最缺的還是建造工人，工程目前進行到第四期，非常 缺人。」 事情可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建造工程？具體而言你們到底在蓋什麼？」 「電腦(computer)。」海德格簡短答道，把我當三歲小孩似的解說。「人類歷史上最偉大 的發明就是計算機，“運算”是件美妙的事情，你能想像倘若現代社會少了電腦，文明會 倒退到什麼程度，簡直是寸步難行。我們正傾力蓋一座量‧子‧電‧腦‧塔，完工後在城 鎮中心也能瞧見塔的尖端。」 ※ -- 她呆立一會，愣愣地看著眼前衣衫襤褸的男人，不過區區凡人，哪來的自信說出這番話？ 他好年輕，年方正盛、神采飛揚，侃侃而談春秋美夢，眉宇間透出頂天立地的氣概，那一 刻整個世界為之顛倒沉淪，盡皆收合在男人自信豪爽的笑容下，聚歛在方寸之間，彷彿世 上再無任何險阻能難得倒他。 人的一生好比煙花絢爛，轉瞬即過，再美也不能成就永恆，但她仍為了剎那芳華拋下所有 ，跟著男人一道走了。 《生死複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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