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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   午夜的道路上,一名男性奔跑著。外表三十過半,體格稍微發胖,他穿著泛黃的襯衫 和牛仔褲,唾液流到嘴邊,沒有空閒擦拭。   「媽的!媽的!!」   男人以波森語咒罵著。他可以聽見背後的腳步聲,但是不敢回頭,哪怕慢了那麼一兩 步,都有可能是回得了家或是回不了家的差別。   好吧,也許不管怎麼樣都回不了家了,那也許是看不看的到明天陽光的差別。男人踹 道路上任何可以踹倒的東西,垃圾桶、廢棄鐵架或是電線桿──拜他的能力之賜,他希望 這些東西能夠造成追兵一點困擾,不過迴盪的腳步沒有變小聲。   他不知道該往哪裡跑,也沒有優秀到可以在這種情況下邊跑邊想,只是奔逃。一路逃 回家只會把家人牽連進去;逃進自己也不熟的小巷是有機會擺脫,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自 殺;至於跑上大街,祈禱警察會幫忙?先祈禱警察不會跟著他們一起開槍再說。   一個人要落得這麼狼狽有很多種方法。惹到不該惹的人,講了不該講的話,偷了不該 偷的房子。而這個人做的是其中最莫名其妙也最無辜的一件: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一個屍體被丟到加侖河的水裡,腳被塞進水泥桶裡面。他還記得那個屍體身上的衣著 十分體面,十隻手指都帶了戒指,而且看起來很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記得這個,不過 人有時候就是會記得一些一點用都沒有的小細節。   碰。他們終於開槍了。   「幹!」   為了不讓自己變成另一個加侖河浮不起來的屍體,男人繼續奔逃,肺部就像爆炸一樣 ,呼吸困難的程度讓他幾乎後悔剛剛罵了那聲幹。   但是事情也不是全無轉機,既然對方開槍了就代表他們不得不這麼做。男人靠著腎上 腺素和追兵拉開距離,終於在他自己的膝蓋撐不下去的時候,他發現追兵已經不見人影。   「哈……哈……」   他很想跪著趴下來躺到明天,然後就這樣直接回工地幹活算了。不過對方想必不會就 這樣放棄乖乖回家,男人再笨也想得到這點,要是他不想成為加侖河的神祕屍體,他還是 趕快找個地方躲為好。   事到如今也不用想回家了,不如說就算他想回去也不知道路該怎麼走。他沿著牆壁拖 著腳步,靠著還不差的聽力心驚膽戰。不過他什麼都沒聽到,就連四周房子裡面的人聲也 一樣。   忽然他腳絆到一具屍體。   「!」   他差點尖叫,往後跳撞到一桶廚餘。聲響讓地上的屍體動了一下,男人心跳停止了一 秒才發現那其實不是屍體,而是一個睡在報紙上的流浪漢。   「幹!」   他怒罵起來,一腳對著流浪漢的臉踢下去。   「幹!你!娘!嚇我!操!」   每一個驚嘆號配一次腳踢,那名流浪漢在第三腳之後就沒有反應了,男人冷靜下來之 後,朝他吐了口口水。   「怎麼不去死。」   他拋下凶狠的話語,離開這裡,走了兩步路之後折回來,從昏死的流浪漢身上剝下大 衣,套在自己身上。初冬的天氣稍冷,這件大衣有著和禦寒程度相當的大小,把他身體的 大部分都罩住。也許這樣可以讓他們第一眼不要認出來,也許可以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裝成 無辜的流浪漢,男人這樣想著,鬼鬼祟祟的離開。   不過他運氣很好。他甚至沒看到有人在找他,很快就找到路回到大街上。他想了想, 也不能永遠在街上遊蕩,最後還是回了自己的家。 //   經過了昨天晚上的驚魂,男人沒有睡得很好,於是他決定翹早上的班。反正工頭都要 他們做到晚上九點十點,這應該不會太對不起他。說到底都是工頭的錯,昨天晚上才會這 麼晚回家,遇上那種鳥事。想到這裡,翹班就翹得更心安理得了。他把五點的鬧鈴按掉, 乾脆睡到八點,當他起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門口的妻子正在送女兒出門。   「爸爸!我出門了。」   可愛的七歲女兒跑過來,給他一個擁抱,而他也抱回去,拿著滿是鬍渣的臉磨她的臉 ,把她搔的咯咯笑。   「乖乖上學喔,烏德忒。」   「好。」   他去盥洗去了,等到出來的時候,女兒已經出門,只剩下老婆在那,沒好氣地看著他 。   「那?為什麼又翹班?昨天晚上又喝個爛醉了吧?」   「別管我的工作。」   「什麼別管你的工作!家裡透支越來越多了,你還把賺來的錢全部喝掉!你知不知道 我每天上市場──」   妻子的碎碎念灌進耳中,讓男人的火氣瞬間上升。明明每天都累得跟條狗一樣,昨天 晚上還遇見那種鳥事,還要被這樣指責?明明一切都是為了她們,為什麼這些女人就是不 懂?   「昨天晚上也是,你知道我和烏德忒等你多久嗎?結果你──」   「我沒有!!」   他忍不住咆哮,聲音大到連自己都覺得耳鳴,老婆被這麼一吼,退縮下去。   「不要管這麼多,有早餐吧,幫我熱一下,我很累,吃完還要休息一會。」   妻子低著頭乖乖去了,男人就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沒什麼重要的新聞,也沒有有 趣的節目,他把電視關起來,但是一瞬間,周圍安靜的像是昨天的夜晚一樣,他打了個寒 顫,重新把電視打開,讓甜美的新聞播報聲幫自己壯膽。   五分鐘後,老婆把冷掉的早餐熱好端到他面前,坐下看著他吃。她的手藝依然完美, 就算是冷掉的再熱也完美,男人在心底表達他的讚美。   這時,旁邊的新聞突然切了一起插播:   《今晨、警方在加侖河邊發現一起屍體。》   「咳!」   自製的牛角麵包從嘴裡噴出,男人很沒禮貌地把碎屑撿回來吃。但他的心不在餐桌上 ,直直盯著電視看。真是神奇啊,畫面中的場景簡直和他昨天晚上看見的一模一樣,男人 一邊頭暈腦脹,一邊逃避現實。   《死者經確認為安結公司執行長,屍體有多處重擊的痕跡,身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 警方現在正朝著搶劫的方向偵辦……》   「怎麼了?你竟然對這種事有興趣。」   妻子看到他恍神,忍不住發問,本來她還以為他又會生氣,但他只是無言的點了點頭 。   「很可怕啊。」   「是啊,的確是很可怕。執行長……應該是很有錢的人吧。連這樣的人都會遇害。」   「嗯、嗯。」   男人不舒服的把電視關掉,兩三下把面前的麵包全部吃完。   「我吃飽了。」   「嗯。」   「我要再去休息一下,不要吵我。中午以前就會出門。」   說完,男人起身,把自己關回主臥房裡,坐在床上。   追殺、屍體、搶劫……一時之間太多事實,讓他像是在做夢一樣。   如果是的話,那一定是個最糟的惡夢。   他的腦袋模糊,心裡想著要不要連下午的班一起翹了。 //   「今天有好好來上班啊,安東尼。前幾天忙得很嘛,嗯?」   「忙著幹你娘啊。」   面對同事的屁話,男人──安東尼惡狠狠回了一句。自從像是惡夢的那天,又過了三 天。恐懼感漸漸朦朧,一切都風平浪靜得不真實,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安東尼懷 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今天他難得沒有做惡夢,準時在早上來到工地。這裡的工作是工時制,有來做就有錢 ,沒來就沒有。所以沒人會講話,除了需要管理進度的工頭以外。   「不要拖拖拉拉了,小心我扣你們錢。」   八點才剛到,工頭馬上就來了,吆喝著把他們從更衣室趕出去,拿起粗繩和各種機具 ,把自己吊在十幾層樓高的地方工作。安全帽當然是沒有的,不如說任何安全設備都沒有 ,他們只有一條繩子,要不是這樣,建設公司怎麼賺錢呢。   會在這裡做事的都不是什麼好傢伙,為了錢販賣自己的賤命。賭博的、吸毒的、有前 科的,全部都聚集在這裡。不過相處起來,意外的還能協力合作,畢竟大家都知道自己為 什麼而來,也知道要做什麼才能達到目標。這裡面沒有任何自我滿足的成分,只是為了錢 把事情做完。   也許還加些閒聊。   「沒錢啊……沒錢……已經三天沒來一針了……」   「幹,毒蟲,你不要給我現在發作喔!要發作也等我爬上去再發作!」   「你介紹個好賺錢的方法給我,我就考慮看看。」   「叫你老婆去賣啊。」   「這就是訣竅?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不缺錢了。」   兩個人一邊講屁話一邊爬上危險的高空,早就在旁邊的安東尼和另一名同事等著他們 ,四個人都上來之後,往準備灌水泥的地方走去。   「說真的,缺錢啊。有沒有什麼好買賣可以賺大錢的?危險的也行,不然打工也行? 錢夠多的話。」   「去當新藥的白老鼠啊?」   「早就去過了,他們說我吸太多了不成樣本。」   「那你不是活該嗎?」   「沒辦法啊,你也抽菸吧,為什麼就是不懂。」   「至少我幾天沒菸抽不會發瘋……」   最後爬上來的大塊頭說。走在安東尼旁邊的滑頭想到了一個好點子:   「不然去搶劫就好啦!你們沒聽新聞報導,搶那種大公司老闆,隨便搶一個人就可以 賺個好幾百萬耶。」   「咳、咳!」   安東尼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其他人沒發現,興高采烈地討論這件事。   「真是個好主意,誰要跟我。」   「我我,我跟!我還可以找至少三個人!」   「安東尼,你要不要來啊?你不是以前幹過嗎?」   「沒幹過才不會來這種鬼地方。」   「那要不要享受一下昔日的榮光啊,幹一票大的,我們就可以悠閒好幾個月拉。然後 工頭就會急,然後就會開好幾倍的薪水叫我們回來!」   沒想到滑頭的大腦還有在思考,真是嚇死人了。不過安東尼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已經 從那種暴力的日子脫離很久了。   「不幹,不幹。我一輩子不想再蹲第二次,別找我。」   「那至少給點建議嘛,大前輩。」   「唯一的建議就是不要做這種事。」   「嘖、真沒意思。」   四人回到工作上,開始辛苦的一天。   沒錯,安東尼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現在有親愛的家人了,他只想活下去,安穩的活著 ,和家人享天倫之樂,直到死亡。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   然而,事情仍然在第五天爆發了,而且是以毫無預兆的方式。   「!」   後腦遭到重擊,讓安東尼踉蹌了一下。他現在人應該才剛出工地才對,背後都是打工 的同事們。為什麼會被打,被誰?   是打工的同事們。   安東尼驚愕地看著拿著鐵棒的滑頭,鐵棒上沾了血,不意外是自己的。他搖搖晃晃, 靠到巷子的牆壁上,面對最晚走的兩名同事。   「為、為什麼……」   「哈哈,老安,做那種事還為什麼,也太見外了吧。」   滑頭指了指後面工頭小屋的電視,上面正撥放著最新的新聞──裡面有張通緝令,而 通緝令上的臉跟每天早上在鏡子裡看到的一樣。   「那個大老闆啊,是你搶的吧。還說什麼不幹了,沒想到前幾天才賺一筆啊,真是不 能小看。」   「不、不……」   「他們發了懸賞抓你呢,幾十萬,什麼通報獎金,真小氣,對吧。」   「我沒有……」   頭暈目眩,不知道是因為被打了這麼一下。還是因為心理震撼,安東尼漸漸坐到地上 。滑頭和另外一人看了,靠近他。   「省省吧。老安,我們也知道你不想回去蹲,所以跟你做個交易──我們三個人分了 那份錢。你拿一半,算是你的跑路費。剩下的我們分,怎麼樣。」   「我……」   「嗯?」   「我說我沒有了你他媽的是聽不懂喔!!!」   安東尼咆哮,右腳用力一踢。滑頭的左腳應聲折斷,連著骨頭飛出去。慘叫在一秒後 才傳來,安東尼趁著機會站定爬起來,看著剩下一個同事。鼓起中氣怒吼。   「來啊,啊!!?」   這只是虛張聲勢,其實他怕得要死,心底又在氣自己為什麼只敢對老婆發脾氣,在緊 要關頭卻只會逃跑。明明跟這個場面無關的,不過人在緊急時刻就是會想些無關緊要的事 。   「安東尼,你……」   另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讓安東尼急忙轉身。是那個大塊頭同事,他看到在地上悽慘 打滾的滑頭,眼中滿是戒心,舉起雙手擺出拳擊架式。   「本來我還不相信,想問個清楚的,看來是事實了,真是讓人遺憾。」   「不是……可惡!」   安東尼已經不想再傷人了,趁他還沒攻擊的時候拔腿就跑。對方沒有追來的打算,但 安東尼一點心安的理由都沒有。他跑上大街,馬上有人指著他尖叫,讓他只能繼續奔逃。   他逃進安靜的小巷裡,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不過至少周圍沒有人。再轉了兩三個 彎,讓自己沒那麼容易被找到之後,他才終於停下來審視狀況。不過他的大腦沒有發達到 可以反思,他只好左顧右盼,像個飛蛾一樣被一間小咖啡廳的螢光燈招牌吸引過去。   酒吧裡面只有三個客人,小小的電視正在播報緊急插播,安東尼一看就認出了他自己 的照片。他偷偷走到靠電視機最近的窗下,彎著腰偷聽。   《……嫌犯的名字是安東尼.高梅。三十七歲,有搶劫前科,出獄後也沒有穩定的正 式工作,警方認為這可能是一起臨時起意的搶劫。派爾麥里執行長身上的打擊傷痕也被認 為與安東尼的能力一致。雖然於法律警方無法公布高梅嫌犯的能力,但已經被確認為具有 殺傷性的危險能力,請目擊者不要靠近……》   危險?那個『重踢膝蓋以下的高度』?那個被戲稱為只有下踢的能力?這個一輩子都 在幫倒忙的能力還真他媽危險啊。安東尼握緊拳頭,用力捶打自己的膝蓋。就算是他也知 道有什麼人要把兇行推給他了,想必就是當天晚上追殺他的人。但是他無法理解對方到底 是誰,是某個有權有勢的人?某個觸角廣大的黑幫?或是……警方本身?   不知道,怎麼想都沒有頭緒。   「好冷啊。」   「是啊,看了這種新聞心都涼了。」   「幫忙關個窗戶吧,老馬。」   「好。」   在安東尼反應過來之前,腳步聲快步接近他躲的窗外,他忍不住抬起頭,剛好跟關窗 戶的男人四目相對。   「嗚喔喔!」   男人還在驚叫的時候,安東尼已經逃跑了。才到了沒有人的小巷,他就聽見警笛聲劃 破空氣,迴盪在這個老舊的社區。周圍的居民紛紛點燈,還有探頭出來的。安東尼一個人 瑟縮在角落的黑暗中,不敢動一根手指,他可以在黑影中爬行,但他沒有這麼做,單純只 是因為膽怯,而什麼都做不了。   他的運氣很好,就算再黑,移動的東西總是比較容易被捕捉到。他只聽見腳步聲傳來 ,接著是警察們的大聲質問,居民們都回答沒有看見,幫了他一個大忙。   沒有人看到他,他就僵直在原地好一陣子,腎上腺素漸漸消退,後腦被重擊的部分開 始疼痛。他覺得好像有血流下來,頭很痛,很昏,很想就這樣失去意志。周圍漸漸安靜, 腳也因為姿勢不良開始麻了,他只好重新坐好,左手往後腦一摸,什麼外傷都沒有,只有 一個大腫塊。   看來自己的傷沒想像的重,他不甘願的爬起來,依然彎低身子。周圍的居民們都回去 自己家裡了,他趁這個機會離開現場。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不是家裡,警察也一定掌握了家裡,現在回去只會被抓,更糟的 是將妻女牽連在內。想到妻子和女兒和她們會有什麼反應,他就一陣痛苦。   他想起來年輕的時候常去的地方。他從小就住在這個城市,年輕的時候也混過一些組 織。雖然大部分的人不是和他一樣收手就是死了,但是地方就原地廢棄留下。他決定去看 看,也許還能找到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   好死不死,才這麼想著,天空就飄起雨來了。說起來白天還和同事們聊到最近會下雨 延遲動工云云,但是已經怎麼樣都好了,安東尼用最快的腳步不引人注目地前往回憶的地 方。   一個人都沒有,老舊的地下室就跟他們那天離開前去幹一票大的時候一樣。灰塵積了 ,家具爛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變,連被搜括的痕跡都沒有。這裡沒有吃的,二十年了連 個蟑螂都生不出來。他躺在沙發上,不管揚起的灰塵,沉沉睡去。    //   睡了不知道多久,安東尼忽然睜開眼睛。他看起手上的錶,現在凌晨四點,他忍不住 從唯一的氣窗望出確認一下。外面只有忽明忽暗的街燈,沒什麼人。也聽不到警車的聲音 。暫時安全了,他鬆了口氣。   他想知道現在怎麼樣了,但這裡已經荒廢了很久,沒有電視可看也沒有收音機可聽, 甚至沒有電話。他根本沒有管道對外取得聯繫,除了他自己出門以外。   但是安東尼驚魂未定,決定待在這裡,以冷靜思考四個字當作擋箭牌,呆坐在沙發上 。他想了一些事情,像是以後該怎麼辦,家人又該怎麼辦。但是沒有結論,要是光靠腦袋 就能得出答案,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了。   不過,就算腦袋遲鈍如他,也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所以他決定了自己要怎 麼做。天已經亮了,他決定晚上再出門。   但是這裡有個問題,他肚子餓了。   「怎麼辦……」   安東尼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這讓他更餓了。錢包裡還有一點錢,但他怕的是所有人看 到他都開始尖叫。這個城市雖大,但這種事傳得很快,光明正大走進商店裡買麵包根本是 賭命。   在賭命和餓肚子之間,他選擇了賭命。幸好他知道附近有一間麵包店,雖然十幾年沒 去了,他決定去賭賭。   麵包店是對夫婦開的,他不特別和他們很熟,年輕的時候也從來沒來過,只是走來這 裡的時候總是會看到。   為確保安全,他把找到的太陽眼鏡戴著。街上的行人看起來很可怕,好像每個人都會 隨時轉過來捅他一刀一樣,他猶豫了好久才能踏出第一步。   「歡迎光臨──」   夫婦的招呼聲聽請來有點僵硬,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他冷汗直流,看著他們數秒 ,好像沒有要尖叫報警逃命的樣子,他就快速地轉動眼球,一邊觀察有沒有人要對他不利 ,一邊夾麵包。   他把剛好的錢丟在櫃檯上,不等店主夫婦計算就奪門而出。回到藏身之處,恐懼著隨 時有警察破門而入。他發現他沒胃口了,還是硬把三分之一的麵包塞進肚子。   之後他什麼事都沒做,連放鬆都沒辦法,就這樣枯等到晚上。    //   天黑之後,安東尼終於離開了藏身處。他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他的家,路上沒有 人注意到他,讓他大膽了一點,踩過積水的碎石路。他很快就回到了家的附近,他還在暗 處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沒有看到警察盯哨,就放下心快步走進正門。   家裡的狀況很糟,像是被翻過一遍一樣。衣櫃鞋櫃書桌,他們能想到能藏東西的地方 都被翻過了一次,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難不成警察真的認為是他殺的人搶的劫嗎?這也 未免太可笑了。   明明什麼都沒做的,查一下就能知道的。   安東尼努力抖掉自己的心寒,尋找妻女的身影。這個時候烏德忒應該已經睡覺了,但 妻子還沒有,可能會在臥房裡陪女兒,他決定去一趟。   他靠進臥房的時候,房門剛好打開。   「!!」   「是我。」   安東尼摀住妻子的嘴巴,臉上帶著悲哀的微笑。   「聽好了。在我離開以後,去舉報我,說我回來過這裡。你們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只 是被我牽連進來而已。說你們早就懷疑了,不敢相信,說人是我殺的,我鬼鬼祟祟的,好 像在藏什麼東西一樣。那些警察和二十年前一點都沒變,大概只是想隨便抓個人交差,妳 們不會有事的。」   妻子點頭,眼淚快要流出來。   「不用來找我。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會回來。如果我回不來的話,就請妳好好照顧 烏德忒吧。我還有一些錢偷藏在抽屜的夾層裡,本來是想買個我們三人能住一輩子的房子 的,現在,應該還夠妳們生活一陣子。」   他鬆手,最後一次和妻子交談。   「我愛你們。」   ……上次說這句話是什麼時候呢?安東尼想不太起來了,真是可笑,在這種時候,才 想起來要說這句話,他都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笑著一邊流淚。轉身離開自己的家。   好了,現在只剩自己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要逃嗎?能逃到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而已經和妻女告別的他沒有 什麼留戀,下意識地往一切開始的地方走去。   河道邊十分平靜,前幾天的屍體早就消失了,現場整理得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安 東尼看著河道,腦中一片空白,就跟他的未來一樣。   槍聲響起,腹部一陣劇痛的安東尼倒在地上。   他掙扎著翻過身,看向襲擊者,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他前面,穿著十分休閒,吊 帶褲和襯衫,拿了把手槍,槍口還在冒煙。   不是警察,但那個囂張的態度,想必是有深厚關係的人。   「你是……誰?」   「究竟是誰呢?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一個想讓事情結束的人,這樣就夠了,你剛剛 和老婆的對話也夠做為呈堂證共了。感謝你的愚蠢。」   他拿出錄音機,放出的剛好就是安東尼對妻子的叮嚀,只要剪接一下聽起來就像自白 一樣。   男人停止撥放,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笑了一聲。   「還有,我剛剛聽你和你老婆對話,你似乎搞錯什麼了……打從一開始,通報你的人 ,就是你老婆喔。」   男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是嘲笑的笑法。   「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相信你。」   「你騙人……」   「騙你做什麼,你以為你家的翻箱倒櫃是警察翻的?怎麼會呢,警察根本知道你沒偷 東西啊。」   「你騙人!」   「『我愛你們』,哈哈哈,可惜看起來她不怎麼愛你的樣子。」   「你騙人!!」   安東尼哭了。結果,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被嫁禍於人,就連他最親愛的人都不相信 他。   他不知道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遠方的警察靠近,快要十個人靠近,準備把他拖上警車,扔進監獄。   然而這時,他的視線一亮,火炎在他周圍升起。猛烈的火焰連柏油路都融化,讓所有 人驚慌地停下腳步。   不可思議的是,安東尼只覺得很溫暖,像是把眼淚蒸發一樣,溫柔的火焰。   他掙扎著坐起,想要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一名女性從他左邊走出,散發 出震懾全場的威嚴。看在安東尼眼中,只覺得美麗與智慧兼具。   那是拉布勒娜.尼杰路思。 //   「大神官大人……!」   相較於一臉冷靜的拉布勒娜,到剛剛為止都還占上風的男人和警察動搖了。他們沒有 想過在這裡會遇見大神官,而且,是看起來並不友善的大神官。   另一邊,安東尼滿臉疑惑,很明顯,大神官保護了他,但他不懂他何德何能,值得一 名大神官保護。他不敢僭越,只能閉著嘴看她,讓她決定自己的命運,反正最糟也不會比 現在糟了。   而另一邊就不是這樣。   「……怎麼了嗎?大神官大人?您為何來到這種地方?」   「這個男人是無辜的。」   「呃、不,大神官大人,這個男人,因為上週搶劫殺害了一個人──」   「你在把我當白痴嗎?」   穿吊帶褲的男人被打斷,那個微笑完全消失。另一邊,拉布勒娜的情緒依然平穩,並 沒有被愚弄的氣憤。   她將煙管中的灰抖掉,深吸一口,長長的吐出白煙。   「……」   「我在等你回答呢──你在把我當白痴嗎?」   「不!豈敢!」   「那你在跟我說什麼?笑話嗎?」   「不是的,大神官大人。我、我是說,根據波森警方的調查──」   「你在,把我當白痴嗎?」   拉布勒娜又問了一次,將臉湊到吊帶褲男的面前,煙吐到他臉上。他忍住才沒有咳嗽 ,不然會被殺,他的直覺是這樣告訴他的。   「不、小的不敢!是我向上級主張,將所有的罪行嫁禍給安東尼.高梅!後面的警察 都是我壓力下被派來合作的人!」   「你很清楚,我也很清楚。所以我在這裡跟你說這個男人是無辜的,滾吧,」   「但是大神官大人,波森警方已經如此認定,您不可以干涉這件事!」   「喔,我當然可以了。」   拉布勒娜揮手,吊帶褲男的後面傳來一聲悶哼。他轉過頭去看到一名警察的腹部開了 一個大洞,抱著自己的腸子,無聲地倒地。   「你們也是。以為公職就能當護身符嗎?照柴弗的話說就是,把你們在這裡殺光,也 對這個世界不造成任何影響。總是會有別人來把你們的工作完成,你們不會太高估自己了 吧?」   拉布勒娜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下一批人還是要嫁禍給安東尼就繼續殺,再來再殺。有 一天會有不同的結果。   吊帶褲男的牙關不停顫抖,敲擊出聲,右手的手槍落地。   「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個在這裡被我殺光,然後我去找你們的上司,一個一個 殺掉,直到你們願意放棄為止。第二個,放棄這個男人,我不管你們要怎麼顧及警方的顏 面,或是把前幾天的惡劣批評全部撤掉,警察總長是不是要負責辭職,給我放棄就是了。 」   「我、我知道了。我會盡力說服我的上司,這幾天的事情會像沒發生過一樣。」   「你最好努力點,不然我會主動去找你們。」   「是!」   吊帶褲男身體打直,轉身就跑,警察們也面無血色的拖著同伴的屍體離開了,只剩下 拉布勒娜和安東尼兩人。她第一次轉身過來,正眼看他。   「沒事嗎?」   聽到這句話安東尼眼睛一紅,眼淚又掉下來。拉布勒娜不像剛才面對吊帶褲男那樣不 耐煩,靜靜等他。   「對不起,我,我停不……」   「沒關係。你很難過吧,我能體會。你可以慢慢來。」   拉布勒娜溫柔的說,安東尼哭了好一陣子,才終於能停下來。他頹喪地坐在地上,不 是什麼尊敬的姿勢,就這樣抬著頭跟拉布勒娜交談:   「大神官大人,為什麼要救我這種人?我該怎麼回報才好?」   「這是我的誓言,你不用知道太多。我想要救你這樣的人,所以救了,就只是這樣而 已。你不用想回報,只要努力在人生中站起來,這樣就夠了。」   「我……非常感謝您。」   安東尼聽了這句話,只能做出這樣的回答。但,就算被這麼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自己最愛的妻子竟然背叛了自己,為了不把女兒牽連進去,他也不想回去和她見面。已 經沒有歸處,他不知道何去何從。   這也是拉布勒娜下一個問他的問題。   「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剩了。我還能做什麼呢?」   也不是活不下去,身上還有一點錢,只要肯工作,還是活得下去。省吃儉用,也許有 一天還能獲得屬於自己的一小塊地方。但這有什麼意義呢?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而已,對 於前一刻還在破滅邊緣的安東尼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如果你缺少只是目標的話,就跟我來如何?我永遠缺人手,應該可以幫你找到一些 不愁吃穿的工作,你可以做到你想離開為止。」   「和您……您是指成為聖戰士嗎?」   「聖戰士?你對成為聖戰士有興趣嗎?」   反倒是拉布勒娜驚訝了,她本來只是想讓他去什麼地方當當打雜而已。   「呃、不,我只是……」   「哈哈,我知道了。你搞錯了,我手下除了聖戰士以外還需要各種人手,叫他們去搬 箱子總是浪費。沒有硬逼你成為聖戰士,當然,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寫推薦信 ,除了免除報名費以外還可以額外加些分數。只是,完成考驗不是什麼簡單的事,還是得 靠你自己。」   「我……」   安東尼低下頭,遲遲無法回答。   「不必急著決定。跟我來吧,這座城市我也有別墅,到那裡之後,再好好想想。」   「不,請等等,大神官大人。」   安東尼站了起來,他覺得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好好想想是不行的,權衡利害得失是 不行的。這樣下去,只會像以前一樣回歸平凡。對不起這條被救回來的命。   面前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求任何回報救了自己一命,還願意為自己的人生提供新 的道路。對這樣的恩人,他必須用粉身碎骨來回報恩情,才對得起被拯救的自己。   他要現在下定決心。   「我想成為聖戰士,永遠為您服務。」   「嗯?如果你確定的話,就這樣吧。跟我來,我得先跟你解釋一些有關聖戰士的規矩 ,還有成為聖戰士到底是怎麼回事……當然不是在這裡。」   拉布勒娜看了一眼安東尼,笑了一聲,逕自往前走去。   「是!」   安東尼跟了上去,腳步輕快,彷彿年輕了二十歲。 //   教皇國,一個歷史悠久的國家。到三百五十年前為止,這都是個薩德地區的強權,無 論是精神上或是實力上。   論國力,相鄰的波森、卡賽或是隔海遙望的托斯亞都對她忌憚三分,無人能染指富裕 的薩德地區,無論是經濟、科技或是軍力,有著神威加持的教皇國都展現了超越國家規模 的實力。而國力並不是教皇國最強大的地方。在那個君權神授的年代,無論是國王或是皇 帝都要向教宗低頭,每個人民也都要向神禱告。實際上,教會所及之處都是教皇國的領土 。   一切的榮景直到三百五十年前,初代世界之敵崛起,挑戰神明為止。波森軍橫掃了整 片大陸,教皇國也包含在內。和其他國家的待遇不同,痛恨惡神的世界之敵完全不留情面 ,徹底毀滅了教皇國的行政體系。波森併吞了全部的薩德地區,只剩下一座小小的城堡, 在教宗的能力與許多樞機主教的堅持之下,他們在裡面抵抗了十餘年,直到聯軍被神明擊 潰為止。   在那之後,教皇國的榮景也沒有恢復。惡神決定了神聖的宗教不該再干涉世俗政治, 教皇國也因此沒有取回自己的土地,僅僅將城堡的外圍收復,做為新教皇國的領土。當然 ,有許多人因此不甘,但真正聰明的人理解到了他們的影響力並沒有減少,將這看做另一 種前進的方向。   他們利用教會的網路,將大量的資源挹注在極小的範圍內,不需要土地,而是實質的 財產與人脈。結果,教皇國到現在仍然是世界上最先進,也最有影響力的國家之一。在大 規模戰爭漸漸消失的現代,教皇國還重新養起了陸軍,他們的精銳部隊不輸任何一個列強 ,在對外干涉這方面,保有相當的實力。   而這樣的教皇國,除了每天向神禱告、行政工作和維持國家的地位以外,還有一個重 要的任務。   聖戰士的訓練與考驗。   在那場冤罪風波之後過了三個月,安東尼來到了教皇國的大門前。   「……」   他看著面前的景色,嘴巴微張,說不出話來。教皇國全境被波森包圍,本身的領土只 有一所大學的大小,從稍遠的地方就能看見全貌。   但即使如此,站在救贖聖殿之前,他還是無法不被宏偉的建築震撼。   「願以無盡的慾望及不滅的意志窮究自身,也請主保佑我。」   安東尼低頭禱告,隨後向前走去。救贖聖殿前有著巨大的廣場與紀念碑,四周的觀光 客很多,而這幾天的人潮又比平常多了一倍。原因就和安東尼來到這裡一樣,參加新一期 的聖戰士訓練。   跟著人群穿過大門,進入救贖聖殿內部,世界名畫就展現在頭頂上,延伸了整個天花 板,安東尼忍不住仰望,心裡想著這樣宏偉的作品到底要怎麼樣的決心才能完成。直到有 人撞了他一下為止。   「別擋路。」   「……抱歉。」   撞到他的人是一個年輕男性,看起來很急,可能也是來報名的。在撞開他之後,連續 推開人群,讓安東尼更確信這點。   「真粗魯,對吧。」   安東尼身邊一個女性說,隔了好一段時間安東尼才回答。   「……欸?在跟我說話嗎?」   「對啊,我在說剛剛那個撞人的傢伙。」   安東尼看了一眼那個女性,大概二十餘歲吧,短髮綁成兩個馬尾,臉上刺青,看起來 凶狠講話卻很和善。   「嗯……確實很粗魯。但是為什麼呢?觀光不需要急,報名也不需要,難不成是尿急 在找廁所嗎?」   「尿急……哈哈哈哈!」   那個女性大聲笑了起來,猛拍安東尼的背。   「你這傢伙真有趣。」   「會嗎?只是稍微猜想一下可能性而已啊。」   「但是誰會這樣猜啊。一般來說都是猜一些更有意義的吧。尿急,哈哈哈。」   那名女性笑得太誇張了,讓安東尼有點不爽。   「不然妳說可能是什麼原因?」   「可能是單純沒有不趕路的理由。」   回答的人不是女性,而是背後的另一個人。是個年齡稍長的男性,安東尼分不出來對 方和自己誰比較年長。他的眼神精悍,身材看起來像是有鍛鍊過,看著兩人,扭動脖子發 出喀擦聲。   「在這種地方討論這種事情,你們的興趣是觀察別人嗎?」   「幹嘛,總是可以抱怨一下吧。」   雙馬尾沒好氣的回話。   「沒阻止你們,只是你們站門口擋到人了。」   「喔。」   兩人乖乖的站到一邊,那名壯碩男子也往裡面走去。   「……算了,要講什麼都忘了。你也是來參加考驗的吧。」   「對。」   「那我們就進去吧,我也是。」   安東尼點點頭,經由救贖聖殿的側門離開,經過一小片庭園。來到審判聖殿,有幾個 人在櫃台排隊,他們也跟著排,效率很高,很快就輪到他們。   「你好。請將報名表交給我。」   櫃台頭也不抬的和安東尼說,一邊把上一個人的資料全部裝袋丟進櫃子裡。   安東尼從隨身的帆布包中拿出完整的資料。   「這是我的報名表,還有我的推薦信。」   「哪位大神官的?」   「拉布勒娜大人。」   「嗯。」   櫃台隨手拿了張紅色的紙條貼在資料袋上。   「去那邊等著,會有人幫你帶路。」   「好的。」   大概是不想讓人亂跑吧,櫃台職員指指旁邊,剛好五個人從角落離開。領頭的人身上 穿著神職人員的衣服,後面四個則都是剛報名的聖戰士候補,先前那個脾氣不好的男孩和 體格壯碩的男人也都在裡面。   「請問……」   「別問,別擋路。幫你帶路的人會回答你的問題。」   「明白了。」   安東尼被不客氣的說,乖乖縮到旁邊的角落去。已經有一個人在那等著,是個帶著眼 鏡的女性,年紀也很輕,不過二十過半,不過臉很臭,眉頭皺到快連起來,讓人不想靠近 。   安東尼乖乖站在旁邊等四個人到齊,櫃台動作很快,下一個是和他一起排隊的雙馬尾 。最後一個則是一名血氣方剛的男孩,絕對沒有成年,而且一副就是找架打的樣子。雖然 聖戰士考驗沒有限制任何報名資格,但安東尼還是覺得他太年輕了。   四個人到了之後,一名職員也在不知不覺間出現。一點都不友善地和他們說話:   「跟我來。」   他大步走在前面,帶著他們從後門離開審判聖殿。他們進入了庭園區,這裡看起來只 是平凡的幽靜庭園,觀光客也比較少一點,反而是職員的比例變高了,不少人在這裡休息 ,無人吵鬧。   「嘿……好安靜啊,大家都好守規矩。」   男孩看著這個畫面評論道,語氣中帶了點不屑,像是在說教皇國怎麼會有這麼多乖孩 子。   領隊稍微轉頭瞥了他一眼。   「這裡沒有訂下任何規矩。」   「嘿?沒有嗎?不會是說大家都為了別人著想吧。」   「閉嘴井底之蛙。」   說話的是戴眼鏡的女性,罵起人來毫不留情。   「妳說什麼!?」   「我說閉嘴。」   男孩剛抬高音量,就被拿槍抵著腦袋。安東尼和雙馬尾也僵住,但更驚人的,是安東 尼發現到周圍休息的人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看他們。   而男孩似乎沒打算退縮,準備開幹。   這時,一隻手伸到兩人之間,捏住手槍,將槍口移開。是他們的領隊,動作快得安東 尼反應不及。   「這裡也沒有禁止暴力,但是我不希望在考驗正式開始前就有人死了,給我住手,不 然我把你們兩個人擺平到考驗開始。」   「……我知道了。」   這一下讓男孩也停下了,本來對自己的實力自信滿滿,現在沒這麼滿了。   「好。」   眼鏡女也把槍收起,還是一臉臭臉。領隊沒有多看他們,繼續往前:   「繼續走。關於剛剛你的答案,這裡很安靜是因為大家想要休息,這是大家休息的場 所,這是共識。如果你有同時單挑在場所有人的自信的話,你可以在這裡大吵大鬧,不然 ,就像我剛才說的,這裡沒有禁止暴力,也沒有禁止殺人。」   「……我明白了。」   現在才發現自己見識淺薄的少年變得非常安份,眼鏡女只再看了他一眼,視線就轉回 正前方。領隊開始解釋別的事情。   「浪費很多時間,我得先跟你們解釋整個考驗的規則,你們有誰已經知道的了。」   沒人回答,領隊點點頭:   「好。首先,聖戰士考驗沒有限制人數,不過每次參加者都在六百人左右。其中能成 為聖戰士的大約一百人。這六百人以寢室為單位──你們四個是同一寢室的──會被分派 到一個教官。那個人不是我,所以不用多想。」   「以寢室為單位?這是要我們──」   「我還沒講完不要問問題。基本上不管是考驗或是訓練都是單人可以完成的,沒有小 組任務,你們要怎麼相處,是你們的事。以寢室為單位,只是因為管理方便,你們的教官 會給你們指點方向,也會負責觀察你們,決定你們的最終考驗。」   原來如此,安東尼在心中暗念,這三個月他認識了很多聖戰士,每個人個性和長處都 不相同。要怎麼判斷合格還是不合格一直是他疑惑的地方,而那些人都不肯事先和他講。   「教官會在正式開始之後和你們見面,在那之前就由我回答你們的問題。到這裡有什 麼不明白的?」   一樣沒人說話,大概是領隊講話的口氣不怎麼歡迎提問。   他們走到了比較內部的區域,眼前出現的是兩棟比較新的建築。風格和其他的聖殿一 樣充滿了藝術氣息,也有不少雕刻裝飾,但是默默無名,不成為觀光景點。   「那就繼續,左邊這棟是你們的宿舍,右邊之後再說。」   他推開大門,像是理所當然一樣的出現在面前的是大禮拜堂,少數幾個人坐在裡面看 著玻璃彩繪組成的逆十字,默默祈禱著。   「禮拜堂。主曰你念再多經我也不會救你,所以我們沒有強制你們跟我們一樣早禱和 晚禱。但是如果你需要沉澱自己的心靈的話,可以隨時來這裡,這裡是非戰區。」   他指了指旁邊,兩個身穿黑鎧甲活像是五百年前穿越過來的人站在旁邊,但是不管是 誰都一眼看得出來,和他們對上,會瞬間被殺。   「這兩位是持有聖葬隊身分的人,另外還有四人,總共六人負責聖戰士考驗的維安。 每年都有人會做些無聊的嘗試,不過我就先說了吧,他們不會理你們。一沒興趣,二是規 定。另外,每個禮拜天早上會有禮拜,這個你們就最好出現了,對神明的信仰也是聖戰士 的資格之一。走這邊。」   他們走進禮拜堂側邊的門,轉了個彎,眼前就是宿舍房間延伸出去。他們爬到四樓, 全部則是有六層。   「每一樓第一間是管理室,跟考驗無關的生活問題可以問管理員。公定休息時間是晚 上十點到早上七點,一樣沒有強制力,但你要做什麼最好要有個能說服別人的好理由。」   說著,他們來到自己的寢室前。裡面以宿舍來說相當豪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塊空 間,雖然沒有物理上的隔間隔開,但是比起安東尼以前住的大多了。   「你們的分配用品應該都已經放在床或書桌上了,現在檢查,我們不是做慈善的,掉 的東西可不會免費給你們。」   「……我有問題,如果沒錢呢?」   少年小聲地說,好像對這感到很丟臉。   「我們可以借你,會從你以後的聖戰士薪水裡扣,要是你沒能成為聖戰士就算了。當 然,要教官同意。等等,你不會連這幾天的錢都沒有吧?」   「……沒有。全部都付報名費了。」   「……唉。」   領隊嘆了口氣,口袋裡拿出一張紫色的卡片。   「這個先給你吧,臨時名牌,正式考驗開始後交給教官。有了這個之後可以自由進出 餐廳,免費用餐,最基本的職員用具也能申請。應該最低限度的能夠生活了。其他人,你 們要在附近波森的街道吃飯,或是在餐廳付錢都可以。考驗開始之後,每個人都會拿到正 式名牌,用途就和我剛剛說的一樣。」   「……謝謝你。」   「哼。」   他們對著從領隊那邊拿到的清單,確認了自己該拿到的東西,少年還確認了三遍。每 個人都確認完畢之後,他們再次集合。   「到考驗開始還有三天,這三天你們有和一般行政人員一樣的權限,自由行動。要做 什麼自己決定,我自己的建議是不只這裡,外面波森的領土部分也最好熟悉一下。教皇國 雖然有獨立主權,很多方面還是需要外部幫助的,你們在之後的考驗,也會和他們有所接 觸。如果沒事的話,我就要離開了。還有什麼要問的,現在問。」   四個人同時舉手,他們有一堆問題要問。雖然領隊一點都不想回答,不過還是耐著性 著講完了,畢竟是工作。   他們一問就問了兩個小時,到了四點多才放人走。   而領隊一走,他們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不只不認識,而且成員還是兩男兩女。男女 平等也要有個限度,安東尼在心中默念。   「我們要不要……自我介紹一下?」   安東尼受不了這個氣氛,好聲好氣的說。一開始好強的少年在經過沒錢事件後收斂很 多了,不安的要素只有臭臉的眼鏡女。   「好啊。誰先。」   不過意外的眼鏡女一口答應,把自己的椅子拉過來坐。其他人對看了一下也照做。   「我先吧,既然是我提案的。我是安東尼.高梅,叫我安東尼就好,我是波森人,啊 ,說起來,大家都會講波森語啊,真巧。」   「不巧,這是故意的,要是連語言都不通,行政人員也很難搞吧。」   眼鏡女看著安東尼說,那個凶惡的眼神讓安東尼不太自在。   「我有觀察到,當初我們被叫去待命的角落是有分類的。恐怕就是語言。」   教皇國的官方語言是聖文,不過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在日常生活用這個了。所以大部分 的行政人員都是講威爾蘭文,另外就是波森文,畢竟走幾步路就到波森了,要買東西還是 需要交談的。   「……這麼說起來我們才是異類?」   「搞不好。」   「……希望訓練不要用威爾蘭文啊,我完全不懂。我的能力是下踢的力道很大,請多 指教。」   安東尼也不知道該說多仔細好,就講了下自己的能力然後結束。   「有什麼關於我的事想知道的嗎?」   「安東尼你幾歲?看起來很老。」   開口的是那個少年,眼中帶著好奇。   「三十七。」   「為什麼會想來考聖戰士?」   「這個嘛,有很深的來由,如果要說的話今天晚上就過去了,還是等大家都有空的時 候吧。少說等晚餐吃完。」   「也就是說至少會講三個小時是吧?」   雙馬尾咧嘴笑了。   「我還挺有興趣的。晚上就講吧,我想聽。下一個我來吧,我叫黎瑟,黎瑟.巴聶。 能力不想說。」   「不說啊。」   「又沒規定要說,能力是保命符耶。」   黎瑟一副你自己要說是你自蠢的樣子,讓安東尼心裡暗罵賤人。   「我以前是……交涉人。」   「藥頭?」   眼鏡女提高了語調。   「一開始是藥頭,只是嘴巴太管用了到後來什麼生意都做,這次來這邊是覺得聖戰士 身分好像對交涉有點幫助,就來考了。」   八成是說謊,安東尼在心底啐了一口,有點幫助就來考聖戰士,如果不是說謊就是這 女的真的是笨蛋。   下一個換少年開口。   「亞瑟.萊克雷爾。能力是用拳頭扁人,詳細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扁人扁 的很大力,還有速度很快。」   「兩個?」   「不、只是我自己沒研究。大概是別的什麼,但是我也搞不清楚。」   「嗯。」   亞瑟才十五歲,得到自己能力沒幾年,這也是很正常的。不過反過來說,才十五年就 有自信來這裡參加考驗,這個能力一定十分強大。   「想當聖戰士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我想要大展身手,我喜歡幹架,在大神官麾下做事 是最好的機會。第二個是……」   「……需要錢?」   「妳怎麼知道!」   怎麼不知道,三個人心裡都這樣想。   「我家很窮,有一餐沒一餐的。我聽說聖戰士的收入不錯,所以就想辦法弄到了這麼 多錢來這裡。這樣家人也可以過得安穩一點。」   「等等,報名費很貴耶,我記得要五十萬不是嗎?」   「是啊……我東湊西湊才湊到這筆錢。」   少年無論如何都不想說自己做了什麼,害怕成為呈堂證供。其他三個人大概也察覺到 了不是什麼可以說的事,就不追問。   「最後是我。」   眼鏡女推了推眼鏡。   「我叫帕斯卡爾.迪斯利斯。能力沒有什麼用,解釋起來很長就算了。」   「妳這樣講不是更讓人好奇嗎?」   「那就請妳自己也講了如何?」   帕斯卡爾瞪了黎瑟一眼,讓她轉開視線,不敢繼續說。   「你們可以放心,你們這輩子大概不會看我用能力,就算我用了你們也感不到差別。 除非你們的目標和我一樣。」   「妳的目標是?」   「成為史蒂芬尼烏姆大神官的聖戰士。」   「喔?竟然指定大神官,可是,我們可以選的嗎?」   亞瑟略帶疑惑的問,他連現在大神官有幾個都不知道。   「規則上是不行,但是大神官都很隨興,我們自己有志願的基本上都能入選。不過, 要是真的有另一名大神官堅持要我加入的話,這樣就代表我有存在的價值吧,那樣也可以 。」   「可是為什麼是史蒂芬尼烏姆?」   「妳在說什麼,能在不受一切倫理與法律規範的地方研究科學,有什麼比這更吸引人 的嗎?」   「……」   帕斯卡爾的笑容讓其他三人表情僵硬,那是真正的瘋狂,三個人直覺地明白了,要說 不擇手段也要拿到聖戰士位階的人,帕斯卡爾絕對是其中的一個。   「……我還有個問題。」   安東尼又跳出來打圓場,雖然可怕,不過這樣下去可能會更可怕。他只好壯著膽子開 口:   「為什麼妳要皺眉頭皺成這個樣子,妳在生氣嗎?」   「啊?這個?這個不是,單純是我眼鏡度數太深而已,頭很痛。」   帕斯卡爾把眼鏡拿下來,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雖然頭痛沒有辦法消除,不過表 情放鬆後的帕斯卡爾是個美人,讓旁邊的亞瑟少年看到呆了。   只是下一秒把眼鏡戴回去,又變回之前那張瞪人的臉。   「雖、雖然由沒錢的我來問很奇怪,但是為什麼不配一副適合的眼鏡?」   「沒有意義,這是能力副作用之類的東西,頭痛可以吃頭痛藥,視力就沒辦法。」   「喔、喔喔……」   他們聊了好一陣子,也到了六點半。黎瑟看著牆上的鐘,做出提案:   「要去吃飯嗎?」   「去這裡的餐廳嗎?我沒有錢。」   「嗯……難得到薩德,我想出去吃。」   「我先到這裡的餐廳吧。」   「現在太早了,我晚點再去。」   四個人的意見沒辦法統一,最後只有安東尼和亞瑟一起去餐廳。 //   教皇國的餐廳位在啟蒙聖殿,聖殿的其他部分則是教皇國內部的事務用,包括一個專 門為職員建立的禮拜堂。這裡不對外開放,和從早到晚都有觀光客的救贖聖殿不一樣,會 來這裡用餐的,不是聖戰士候補,就是職員,不過職員都住波森,會留下來用餐的人也少 ,實質上就是這些候補專門的食堂。   大得驚人的餐廳裡面用餐人數沒有很多,一眼望去不超過一百個,分散地坐在各處, 服裝五花八門。看起來就跟他們一樣,很自然的以同寢室為單位,小組和小組間分得很開 。安東尼和亞瑟也一樣,用盤子端了餐,找個最空的方位坐下。   不過他們才坐沒多久,就有人過來坐他們旁邊,旁邊空的很,擺明是有意的。安東尼 帶著疑惑的眼神看去,發現是早上那個肌肉男,衝著他們一笑。   「主曰,小圈圈一點意義都沒有。既然如此就交個朋友吧。」   「聖經沒這段吧。」   「有啦。只是他說法不是這樣而已。不是那段說什麼,世界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其 他不管是小圈圈還是大圈圈都一樣。之類的。」   「……」   「……想不起原文。」   「完了完了,神學要被當了……」   肌肉男笑著說,從盤子裡挖了一瓢墩飯,送進嘴巴。   「哇,好難吃,怎麼可以這麼難吃。就算不賣觀光客也不賣職員,這也太沒誠意了吧 ,欺負聖戰士候補申訴沒用嗎?」   「我覺得已經很好了。」   亞瑟的意見完全相反,他以前沒吃過幾餐好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至於安東尼的意 見也一樣,除了有點貴以外,不過開始考驗以後就可以免費用餐,他完全可以接受。   「我也覺得很難吃。」   又一個人坐下,是先前把們推開的那個人。他現在脾氣不差了,還帶著清爽的笑容。 仔細一看,他的年紀和亞瑟差不多。   「不過大部分東西都很難吃,當活命就是了。」   說完,他開始用餐。他吃得超快,跟大口地把東西吞到胃裡沒什麼兩樣,看得旁邊兩 個人都停了下來。   肌肉男嘿嘿笑著。   「所以我就說了吧,搞不好只是人家急性子而已。」   「你就說什麼?」   急性子的男性一邊嚼一邊問。   「今天早上來報名的時候,你推了這個人還很兇的樣子,我就想你是不是但純個性很 急。」   「啊,那個。我自己是覺得還好,只是旁邊的人都這麼說我。」   「你好意思講。來,自我介紹。」   「……?」   急性子的男性疑惑的看著安東尼和亞瑟,隨後把口中的食物吞掉。   「馬克思.偉寧格。十六歲,能力是斬殺,喜歡的東西是擊劍,痛恨的東西是別人浪 費我時間。」   「你這不就是急性子嗎!」   「我當初也是這麼說的啊,這個人竟然還說還好。」   亞瑟吐槽,旁邊的肌肉男一副就是『我懂』。   「我就覺得還好啊,你們被別人追問了一兩個小時結果是他自己搞錯,不會很想殺了 對方嗎?」   「誰會啊。」   「我會。」   說著說著,馬克思竟然已經吃完了。   「你也太快了。」   「習慣如此,我在旁邊等就是,反正接下來很閒。」   馬克思靠起椅背,成放鬆姿勢。   「啊,我還沒自我介紹對吧。我是艾隆.赫克特。」   「你好。」   安東尼和亞瑟也簡短自我介紹,之後,他們的話題很快地回到一開始,安東尼很在意 的事:   「是說,你剛剛說的神學要被當是什麼?我們不會還要修課吧?」   「要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其他聖戰士都不肯告訴我考驗的內容是什麼。」   「嗯,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不過基本上都會保密的樣子。我認識的人也只肯說一點。 你們都知道聖戰士考驗不只是考驗吧,還包括訓練。」   「對。」   「神學就是訓練的一環,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很多要學的。就跟上課一樣。」   「不會吧,這個年紀了還來學校啊……」   安東尼十分不甘願,光想到那個每個人一個座位排排坐在教室裡的光景就起雞皮疙瘩 。   「這也是沒辦法的,得確保出去的聖戰士不是低能兒──除非你的戰鬥力真的很強。 」   「但是上課啊……」   他還是很排斥,語氣模糊地作結。   「對了,馬克思。你是波森人嗎?這名字不像啊。」   「不是啊,我是卡賽人。」   「可是波森語說得很好啊。」   「欸?」   「怎麼了?」   「我從剛剛開始,說的一直都是卡賽話啊。我還在想為什麼大家都會說卡賽話。」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你聽我現在說的是卡賽話?」   「卡賽話。」   馬克思不停點頭。   「你們聽我也是波森話吧。可是我說的是卡賽話。」   「怎麼可能……」   安東尼震驚地說,他可沒聽說過有什麼科技或能力可以讓人不顧語言交談的,要是有 的話,應該早就可以世界大同了。   「這是主的恩惠。」   他們轉頭,只看到一個收盤子的職員低著頭說話:   「自古以來,教皇國都肩負了選拔來自世界各地的聖戰士的使命。為了讓這件事順利 的進行,同時保有每名聖戰士的個體差異,六代教宗接力向主祈求,不間段的持續了五十 年。於是神降下恩典,讓聖堂內的語言相通。你們可以走到波森去試試,保證聽不懂。」   「帕斯卡爾那傢伙還說什麼用語言把我們分類……」   四個人在神蹟之前啞口無言,那名職員露出微笑,點了點頭離開。   「啊,全能的主……」   馬克思開始禱告,其他人則是在心底一面敬佩神明的偉大,一面把晚餐吃完。   他們就這樣度過了來到這裡的第一天。    ///////////////// 我沒有不小心貼到番外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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