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哲壓下心中的憤怒，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身上還穿著醫療所的衣服，手腳全部加上 金屬鐐銬，臉上有幾處腫脹，嘴角還掛著血痕，那是被幾個巡防兵毆打的痕跡。 　　他直挺挺地站在聶哲面前，那表情與其說是毫無畏懼還不如說是無感情，仔細看著他 的眼睛，如果是意志薄弱的人說不定會被他震懾住也說不定。好像能夠將人的靈魂吸入似 的空洞。 　　不管是無意間漂流到要塞的流放人也好，迷宮行者也好，沒有人會擁有這麼空洞的眼 神。聶哲不是沒有看過在迷宮經過長久的折磨之後獲救的人的眼神，那種後天式的眼神失 去靈魂光澤的人他看得可多了。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神與那完全不同，是屬於一開始就什麼也沒有的類型。 　　他讀過了衛生官給他的報告書，上面記錄的身體資料的確是相當驚人。肌肉和骨骼的 質量異常的高，明明不論是骨骼堅韌的程度還是肌肉的力量都是無法在這樣瘦弱的身體上 得到的數值，內分泌和臟器卻與常人無異，至少數據上是正常的。 　　報告上註記了失憶著個詞，失憶。他想，真的是失憶嗎？他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個男人與其說是失憶不如說他給人一種沒有記憶的印象，頭部並沒有受到重擊的傷，腦 部也沒有受損的跡象，醫療團找不出原因。 　　有個很好笑的建議是將他送往中央檢查。中央？那群王八蛋說不定已經放棄他們了， 物資車不見蹤影，迷宮巡守也不見蹤影，現在後方已經亂成了團。自他當上司令以來內心 從來沒有這麼不安過，甚至可以說是恐懼！ 　　現如今這個不知名的男人又跑來攪局。 　　涅洛斯，聶哲甚至還給他取了個名字？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不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 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是誰，他他媽的到底是誰？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經快要壓不住這股怒氣 ，竟然還給了他名字？他第一次看見他時還認為他不過就是個迷途者，儘管他可以單槍匹 馬與數隻甲獸搏鬥，只憑一把蟲殼劍將那些怪物殺得片甲不留，光用想的就令人感到不可 思議。 　　如果不是兩名巡防兵的證言他根本就不會相信這種聽來就覺得荒謬的事情。那男人像 個石像動也不動，臉色慘白得像個死人，眼裡好像沒有他的存在似的。 　　巡邏隊在通往芙羅拉空洞的閘門前捉住他，當他到現場的時候看見五六個年輕力壯的 小夥子將他壓制在地上，每個人都使勁全力，一副生怕他逃走的樣子拼了命。 　　直到這男人看見隨他而來的梭彌才放棄般地停止掙扎，好幾個巡防兵被他一拳擊暈送 進醫療所裡，臉腫得跟剛出爐麵包似的。當然涅洛斯也沒好到哪去，被結實地招乎了一頓 然後丟到地牢，期間他一直猶豫著該拿涅洛斯怎麼辦，處決？亦或放逐？ 　　我有其他的選擇嗎？最後聶哲決定再見他一面。 　　「你是誰？」 　　搖頭。 　　「你從哪裡來？」 　　搖頭。 　　「你有什麼目的？」 　　搖頭。 　　「你想通過那道門到哪裡去？」 　　這回他不再搖頭。 　　「我不知道，我只聽見門的那端有聲音正在求救。」 　　「求救，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但是我必須過去。」 　　他在心中暗自嘆氣，每每問他問題都得到這種沒有結果的答案。梭彌在他面前已是好 話說盡，但其他的巡防兵可不這麼認為。大多數的人還是對他心懷猜忌，醫療團對他的身 體興致高昂，而幕僚團建議等到逾時未歸的探索隊回來之後再下決議，問題是沒人知道探 索隊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 　　當梭彌那女孩提到迷宮變動的狀況，他的心中就湧起不詳的預感。 　　「我真恨不得一刀殺了你。」 　　涅洛斯迷濛地看著他，他實在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你很害怕。」他淡淡地開口，言語猶如輕薄的尖刀刺進他的心中。 　　「你怕我，還有很多東西，雖然我不清楚你真正害怕的是什麼，不過我真的只是想過 去而已。」 　　「那不可能，在確認你的身分之前我不可能讓你過去。」 　　「是嗎。」他無所謂地說：「最後，你還是要讓我過去的。」 　　他命人將涅洛斯押回地牢裡。 　　侍從官在涅洛斯被押走之後過來找他，手裡還帶著來自芙羅拉空洞的信，上面沒什麼 好消息，領主們十萬火急地詢問他何時要派兵。 　　派兵當然不是什麼問題，問題是他手上根本沒兵，近百人的探索隊帶著糧食和武器進 入境外迷宮，偏偏在預定歸返日的前夕失去聯繫，派出的聯絡班在離要塞不遠的通道中發 現大隊人馬的蹤跡，卻在半途就中斷，沒有人知道探索隊究竟消失何方，聯絡班魂都快飛 了。他逼不得已只好暫時隱瞞這個消息，如今後方又發生這種事，這個世界就要把他逼瘋 了。 　　「司令，要不要重新派出聯絡班？」 　　「不，該回來的就會回來，回不來的去找也沒用，現在得先解決芙羅拉那邊的情況， 如果不能確認中央的態度那也於事無補。現在我們的兵力雖然不足，防禦面倒還撐得下去 。偵察隊的人選你決定好了嗎？」 　　「是的，除了工程兵梭彌，我想帶上韓契爾教官和少年兵派尼爾。」 　　「派尼爾？」聶哲皺了皺眉：「就領航員來說應該有更好的人選吧。」 　　「我認為派尼爾很有天份，如果能多給他些經驗，能夠成為相當優秀的領航員。」 　　「說來這孩子的性格似乎不像表面這麼懦弱。你跟韓契爾談過這件事嗎？」 　　「韓契爾沒有意見。」 　　「就你們四個人嗎？」 　　「偵查任務這樣就夠了。其實不帶韓契爾也無所謂，梭彌的射擊很優秀，精神也很強 韌，只是怕如果有突發事件，這一點韓契爾還是比我強。」 　　聶哲聽完點點頭。 　　「我想跟你談談那個男人的事情。」 　　「司令請說。」 　　「如果是你，會怎麼處理那個男人。」聶哲殷切地望向古諾提夫，等待他的答案。 　　古諾提夫將頭向左扭，眼睛半閉，過了好些時間才回答。 　　「我想我會帶上他。」 　　「哦？」他倒想聽聽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見解。 　　「我認為，他很有可能是迷宮巡守。」 　　聶哲不置可否地搔搔鬍子，將身體靠躺在椅子上。 　　「古諾提夫啊，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讓你當我的侍從官。我這個位子遲早是要給你坐 的，有些人適合當戰鬥員，有些人適合當領航員，而你天生就是這塊料子，從你第一天來 這裡我就看出來了。我想這個答案你有你的理由，你願意說給我聽聽嗎？」 　　「或許您會認為我思慮不周，但是我認為將他交給統御局是最保險的決定。」 　　「你支持醫療團的建言。」 　　「是的，根據那男人的說詞，他似乎很想到後方空洞去。再加上他的神智，與剛成為 巡守的人很像……」 　　「這並不構成理由，沒有相信他的道理。」 　　「那個男人所潛伏的閘門通往芙羅拉的方向。如果不是熟悉要塞內部的人，應該是無 法判別正確的方位才是。而那個男人是第一次進入要塞之中，他甚至不是屬於這個區域的 人，唯一能夠解釋他行動的就是他自己的說詞了。」 　　聶哲深刻地擠壓出眉間的皺紋。 　　「你說的這點倒是非常正確。」 　　「司令，我還有一份報告要給您。是關於派尼爾帶回來的甲獸殘肢的鑑定資料。」古 諾提夫將報告書呈上，聶哲很快地瀏覽過一遍。 　　是沒有遺傳子紀錄的怪物。 　　佈滿皺摺的手將報告書的邊角捏爛，聶哲發現自己的失態，兩手一攤，將報告書丟到 桌上。 　　「現有的遺傳子資料庫中，並沒有符合的甲獸因子，於是我請醫療團利用現有資料進 行推演，大略計算出牠的外貌和威脅性。根據遺傳子演算法，這種甲獸恐怕是位於食物鍊 上層，相當兇暴的新型掠食者種類。」 　　聶哲撫著額頭，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大概是連同那個男人被迷宮變動拉進區域內的外來種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探索隊……」古諾提夫腦中浮現了恐怖的假說。 　　「有可能……已經覆滅了。」 　　沉默附著在黑暗的石牆上緩緩滲入，聶哲的手巍巍發顫，濃烈的寒意襲向他的心頭。 他緩緩拉開抽屜，拿出那把晶瑩剔透的湛藍匕首，以指甲輕彈。 　　蟲殻劍發出清脆的顫音，安撫了聶哲心中的不安。自從他聽過這個聲音之後，每當心 中變得不安時，他便習慣性地聆聽這如同蟲翅振鳴的聲響。 　　古諾提夫早已知曉司令的習慣，但這是他頭一次真正感受到這顫音的力量，嗡鳴聲和 緩又溫暖地與心臟共鳴，消滅了他心中的那股戰慄。他深深呼吸，緩慢地將胸口悶住的躁 鬱氣息吐出。 　　聶哲將劍收起，手已不再顫抖。 　　「再等兩天吧，如果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你們就立刻動身前往芙羅拉。」聶哲猶疑地 搔著鬍鬚，然後再度開口：「把涅洛斯給放了，給他安排住的地方，暫時讓梭彌盯著他。 」古諾提夫點頭，微微躬身行禮，然後悄然退出這陰鬱的司令室，留下聶哲一人孤身待在 黑暗之中。 　　◎ 　　賓森特望著一片殘破的風景，當他們抵達這個空洞時，裡頭早已經變成一片廢墟。 　　他們搭乘自動戰車在無盡的黑暗中高速前進，除了無聊和偶發的車體搖晃之外旅途還 算順利，但正當賓森特這麼想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巨變就發生了。 　　最初只是隱隱的震動，搖晃的力道並不大，接著自動戰車提出警告。劇烈的地鳴發起 ，落石開始塌下，碎片撃向車身。賓森特透過防風罩看向後方，發現身後的道路正不停地 被頭頂落下的土石掩埋。穆原本企圖操縱戰車加速，但自動戰車卻逕自動作起來。四肢架 在圓頂之上，圍成半圓的盾形，宛如假死的昆蟲般蜷縮。 　　兩人連同著戰車被掩沒在土石之中，車體隨著砂石不停流動。雖然賓森特被穆緊緊壓 住固定，避免頭部和身體受到嚴重的衝擊，但最終還是受不住黑暗和恐懼的刺激而昏了過 去。等到他再次醒來，他看見穆躺在身旁，兩眼緊閉，像個孩子般露出無邪的睡臉。車體 內泛著淡薄的冷光。 　　喚醒戰車之時，穆便悠悠醒轉，原本略嫌呆滯的雙眼迅速地恢復以往冷酷的模樣。 　　幸運的是，戰車本身沒有太多損壞。雖然被土石給壓制住，不過只要重新發動引擎便 可以輕鬆掙脫，穆操縱戰車，以機械臂上的火炮撃碎壓在戰車上的大型石塊，然後戰車再 度聳立，像動物般抖落機體上的砂塵和碎石。 　　自動戰車開啟探照燈照亮四周。他們仍然身處在地道中，周圍的模樣和隧道大小卻和 之前行進的路線不同，整體變得比較狹小，壁面看起來也較為粗糙。 　　再度前進之後，穆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賓森特嚼著從喀爾克帶出來的麵包填飽肚 子，沒有開口和穆交談。他注意到穆的手腕正發出不自然的喀喀聲響，整個拳頭捏的死緊 。過沒多久，穆突然一拳捶向駕駛艙的內壁，力道大得讓賓森特嚇了好大一跳。穆收回拳 頭後，他瞠目結舌地看向那個被穆揍凹的壁面。 　　「發、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們可能迷路了。」 　　「什麼？」 　　「沒想到竟然被迷宮變動給捲進來……這裡不應該發生這種規模的變動才對。」穆咬 牙切齒地說，聲音中帶著前所未見的蘊怒。 　　「迷宮變動？那是什麼意思？」 　　「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穆的表情越來越狂暴，猶如鬼魅般扭曲起來。 　　「那現在該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反正方向是沒錯的。」 　　自動戰車沿著這條甬道前進，周圍的牆壁表面開始變成光滑的金屬塗層，好像有什麼 看不見的東西正在修築著。戰車體傳來的振動逐漸減少，運行開始變得順暢。賓森特探出 頭，看著探照燈投出的光線被金屬色的牆面反射回來，頓時讓他忍不住閉上眼睛。 　　他們經過幾個轉折，甬道的牆面又變得比較老舊。 　　巨大的閘口出現在他們眼前，穆命令戰車停下，然後丟下賓森特一人開始獨自搜索周 圍。穆在閘門的角落發現了一道電子識別鎖，以蠻力刨開外殼，然後從手腕的接口抽出絲 線接續上電子面板。他喚來自動戰車，將車體內的發電機連接到閘門的電源線路，用不了 幾分鐘，閘門便緩緩啟動。 　　自動戰車穿過閘口後，厚重的金屬再次關閉，他們緩緩深入。入口的隔離層看起來與 機關內的很像，但設備和大小都略有不同，整體來說機關的設備都比較新，數量和空間大 小上則是完全被超越，甚至有很多賓森特從沒見過的複雜裝置。他透過玻璃看著那些無人 裝置，心裡突然湧現一股奇妙的不協調感。 　　他們這樣大剌剌地進入空洞中，竟然完全沒有任何人出現？ 　　整個隔離層空蕩蕩地，只殘留著一些人類活動的痕跡。有些機器被慌亂地棄置，桌子 上還留著一些傾倒的物品。 　　賓森特離開駕駛艙，看著空無一人的長廊，內心開始不安起來。 　　「喂……這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啊。」賓森特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 　　「我怎麼會知道？」 　　穆要他待在戰車旁別動，然後在周圍的房間和走廊間四處巡梭，他一言不發地搜索每 個房間，走路時完全沒有發出聲音。賓森特側耳傾聽，只聽見自動戰車內部傳來的機械運 作和自己的呼吸。他盡力屏住氣息，內心的緊張感卻不斷擠壓著心肺，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來。 　　空氣完全凝滯，彷彿固體般難以擷取。 　　重新會合之後他們走到盡頭，穆以同樣的手法解開門鎖。 　　展開在他們面前的是浩劫般的景象。 　　倒塌的建築殘骸填滿整個空洞，沒有一處區域是完好的，整個城市被激烈的蹂躪摧殘 ，歪斜傾頹的高塔交橫錯移。破損的管線繼續放出殘存的電流和給水，空氣中還能嗅到遺 留的硝煙，鏖戰之跡遍布四周。 　　大量的塵土混在空氣之中，在他們打開門的那瞬間湧入。賓森特本能地舉手抵擋，但 砂塵還是不斷地湧入口鼻之中。 　　穆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環顧四周，注意著空洞內部的環境。他將呼吸濾 過裝置交給賓森特要他戴上，然後便沿著空洞周圍的走道開始前進。 　　穆抬頭仰望，空洞的金屬內殼被鑿開，一個漆黑的大窟窿開在空洞的半腰處，像綻放 的地獄之花。 　　「你最好待在戰車裡頭。」他警告賓森特。賓森特沒有太多猶豫便登上戰車鑽進駕駛 艙內，噗哈地脫掉過濾器在裡頭痛快呼吸。 　　為了避開濃密的灰煙，他們登上一處還算穩固的半毀塔樓向下觀察，遠處的巨大閘門 看起來已經關閉多時。穆臉色鐵青，默不作聲聲地看著眼前的光景，他專注地盯視著已成 廢墟的各個區域，目光快速掃視。 　　「還有人在廢墟裡面。」穆看了良久，說道：「有人活動的跡象，有些廢域看起來也 不像是自然形成，據我推測比較像是人為堆積的掩蔽。」 　　他指著煙霧瀰漫之下的一處，一具龐大的鋼骨像護巢動物般籠罩著隱藏其下的一簇石 堆。 　　「看起來像是已經損壞了。」賓森特順著穆所指出的方向看出，以戰車內的光學瞄準 器進行放大，看起來的確像是自動戰車的遺骸。那戰車遺骸仍然毫無動靜。 　　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那堆遺骸，那毫無疑問地是人類所搭建起來的臨時掩蔽體。這個 地方為什麼會出現自動戰車？作為統御局專用的對甲獸武器，照理來說不應該出現在一般 的空洞內才是。 　　這個空洞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賓森特抓著他的腦袋，思緒陷入一陣混亂。他在狹窄又黑暗的甬道中度過了漫長的十 數個循環日，運氣相當差地遭遇了迷宮變動，好不容易熬過了這段之後卻發現自己又陷入 另一個更糟糕的環境。 　　眼下廢墟一片，狀況不明，看著穆那副冷酷到接近事不關己的樣子，他不禁一股怒火 竄上心頭。 　　「我過去探探情況。」穆從高處一躍而下，轉眼便消失在煙幕之中。 　　賓森特張大嘴巴向穆跳下的地方看去，高度的落差至少也在二十公尺以上，地面又崎 嶇不平，一般人掉下去而安然無恙的機率根本就是零。 　　回想起穆的行動模式，又感覺不太驚訝。 　　賓森特打開戰車的防風罩，探出上半身向下看了看地面。他戴起護目鏡和呼吸器想要 看清楚外頭的景象，但以他的視力而言卻是徒勞無功。高掛在頂頭的巨大窟窿偶而發出轟 轟的風音，地面揚起沙塵後又隨即緩緩落定。 　　過沒多久，賓森特聽見穆的呼喊聲從下方傳來。 　　賓森特拍拍戰車，但戰車卻一動也不動，他只好離開駕駛艙。原本想要直接問穆為什 麼不上來，卻因為聲音被過濾器限制住，完全傳不到外頭只好作罷。由於無法使喚戰車， 他只能沿著殘破的金屬螺旋梯勉強走到地面。 　　塔樓底下的空間光線黯淡，僅存的照明光被濃密的煙幕遮蓋，戴上過濾器讓賓森特十 分難受，好像被扼住喉嚨呼吸般痛苦。但是比起直接露出口鼻呼吸滿是飛塵的空氣，他也 沒什麼好抱怨的。 　　穆站在塔樓的出入口附近，旁邊還有數個人影。探照燈光照出一條條的柱狀煙，賓森 特用手遮擋刺眼的光線，讓眼睛適應光的強度。 　　兩個人跟在穆身後，全身覆蓋著造型奇妙的灰黑色裝甲，左肩一致畫有相同的圖案。 他們手中拿著造型奇特的射擊型武器，細長的金屬片在槍身兩側展開，造型看起來和古代 資料記載中的弩非常相似。他們腰間佩帶寬厚的砍刀，身材因為裝甲的關係看起來十分健 壯，看起來雖然沒有相當的敵意但是也感受不到歡迎的氣氛。 　　穆臉上也戴著面罩，一聲不坑地對賓森特使使眼色。 　　「你是醫生？」帶頭的士兵將武器抵在穆身後，朝著賓森特問道。透過面罩聲音聽起 來非常悶而低沉。 　　「是的。」賓森特竭力喊出聲，但他不知道對方是否知道他在說什麼，只好再用力地 點頭。 　　另一名士兵不知何時繞到賓森特身後，推了推他的肩膀。 　　兵隊一人領在前頭，另外一人則在後面壓隊，帶著他們來到在塔樓上眺見的廢墟。 　　多腳戰車的足部被當成樑柱，廢石和碎裂的金屬破片建立起的掩蔽物如同巨大的金屬 碉堡，比起穆所喚醒的機體還要巨大許多，毫無生氣地像死去的甲殼類生物般覆蓋在岩堆 上。他們被帶入室內，碉堡內部透著溫暖的黃色光源，黃澄澄的環形燈懸掛在中央，耳邊 好像能聽見發電裝置咂咂運轉。 　　後方壓隊的士兵將一大片金屬殘片蓋在入口上充當門板，空氣雖然仍然有些混濁卻似 乎已經是能夠呼吸的狀態，帶頭的灰甲人坐上室內唯一的沙發椅，卸下頭盔。 　　是女人嗎？ 　　隱藏在頭盔之下的是一名女性，她有著一頭灰藍色的短髮，小巧的鼻子和尖銳的下巴 ，眉眼之間充滿英氣，皮膚在燈光的照射下略微泛黃。她按下手臂上的按鈕，覆蓋全身的 裝甲由上至下脫離她的軀體直至大腿上緣，她扭動身體，放鬆緊繃的肌肉。卸下盔甲後的 纖細腰肢有著幾乎要扭斷般的柔軟度。 　　另一名士兵也卸下了裝甲，是個擁有金色髮絲的女性，外表看起來比前者年輕許多。 臉上沾著粉紅色的淡淡雀斑。 　　幾個孩子縮在角落的暗處發出騷動，雖然看起來沒餓着但也稱不上健康，失去人造太 陽的空洞畢竟是陷入毀滅的狀態。一個看起來較年長的少女將那些孩子帶進掩蔽物的深處 ，消失在賓森特眼前。 　　「很抱歉，眼下實在沒有更好的地方接待你們，目前的情況你們多少也能諒解吧。」 那女人說道：「我叫霧子，那位則是茉莉。」 　　「那是當然，霧子小姐。」穆開口：「現在的狀況如何？」 　　她尖銳的目光毫無畏懼地直視穆的眼睛。「我倒想問問你們，這種時候你們到底是從 哪裡來的。」 　　「我們是入侵電子鎖進入的。」穆指著入口閘門的方向。 　　「我不是那個意思，」霧子意有所指地望著穆，賓森特發現她雖然卸下裝甲，但手上 的武器卻始終沒有離手，金髮的女兵也站在後面警戒地看著他們。 　　「這裡雖然保有互相連貫的空洞路線，但是這種時候，你們是不可能從那個方向過來 的。從迷宮變動發生之後，這個區域的空洞就被完全封鎖住，就算你們是別的空洞的居民 ，也應該是由其他的位置進入，那個方向可是被封閉的迷宮區域啊。」 　　「我們是被迷宮變動捲入而來到這裡的。」穆解釋道。 　　「被迷宮變動捲入？」霧子哈哈大笑：「茉莉，你有聽說過被迷宮變動捲入而存活的 例子嗎？」 　　「報告隊長，完全沒有聽說過呢。」 　　「現在你願意好好交待一下，你們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嗎？」 　　穆回頭瞅了賓森特一眼，然後便開口說道：「我們是從喀爾克空洞來的。」 　　「喀爾克？我聽說過這個空洞的事情，據說是相當大的運輸中樞。」 　　「是的。我和這位醫生原本是打算從喀爾克空洞進入芙羅拉領，但迷宮變動似乎改變 了附近區域的固定路線，因此才會到這個地方來。」 　　賓森特發現霧子的臉沉了下來。 　　「你們到芙羅拉領有什麼事情嗎？」 　　「我要帶這位醫生去救一位非常重要的人，你們難道是芙羅拉領的士兵嗎？」 　　「我們是邊境要塞的探索隊。」 　　「是因為迷宮變動而迷路了嗎？」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我們在探索的途中遭遇到被迷宮變動帶來的新種甲獸襲擊，有 好幾個人戰死在途中，隊伍也跟著分崩離析。我和手下的巡防兵逃到這個空洞來，卻沒辦 法出去，只好暫時待在這個地方……誰知道這裡竟然就是甲獸的源頭……」 　　霧子慢慢閉上眼睛又張開，反覆數次後咬著牙說道：「我們逃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是 這個樣子了，這幾個孩子似乎是來不及撤走的居民的孩子，靠著庇護所活了下來。外面的 那些屍體，不是死在蟲爪上就是被戰車炮火燒焦，不然就是被活埋在這廢墟裡。我們殺掉 一些甲獸，其餘的巡防兵也戰死了，活下來的只剩下我和茉莉。幸好那個洞口也不再有甲 獸進來，但好像還是有幾匹受了傷躲在廢墟裡似機而動。」 　　「你們難道不逃走嗎。」賓森特問道。 　　霧子搖搖頭，「有辦法撤退的話我們早就撤離了。我們進入之後，通往外部的通道就 再度被封鎖，以我的技術完全無法解開，防壁的層級跟進來時的封鎖程度完全不同，感覺 像是只能進入而無法出去的陷阱一樣。」 　　「要是能離開這裡，你知道回去要塞的路線嗎？」 　　「如果沒有太大變動的話我想是沒問題。」 　　穆思考了一會兒。 　　「假設我有辦法離開這裡到你們所處的要塞，那麼要塞的領導者會讓我們過去芙羅拉 領嗎？」 　　「……我不能保證。」 　　「也就是說，我沒有必要和你合作。」 　　氣氛倏地轉變，霧子凝重地望著他們，茉莉也同時舉起武器向著兩人。 　　「你們兩位，現在是互相爭鬥的時候嗎？」賓森特已經受不了穆的處事方式，他不明 白為什麼穆老是以這種強硬的態度說話。 　　「我們的目的是離開這個地方對吧？霧子小姐以及那些孩子們，你們也希望可以離開 這個地方對吧？」 　　「你說的沒錯，」霧子揮揮手要茉莉將武器放下，臉上還是流露出警戒的神色。「如 果真的能夠離開這裡，我也很願意讓你們通過要塞管制直接進入芙羅拉領，但我並非要塞 的領導者，我說的話不能算數。」 　　「那還有談的必要嗎？」穆說。 　　賓森特揮拳朝穆的胸口打過去，穆卻毫無動搖地瞪著他。 　　「但是對你們來說，能夠減少一些迷途的時間也不吃虧吧？只要你有辦法帶我們離開 這裡回到要塞，我也不是毫無辦法。要塞周圍有些廢棄的通道，要帶著你們繞過管制並不 是不可能的。」 　　「好吧。」穆淡淡地說：「但是你們的人數太多了，而且還有小孩子。」 　　「我和茉莉會照顧好他們的。」 　　穆撇過頭去，轉身準備離開碉堡。 　　「我去帶它過來，你在這兒等著。」 　　「……還有其他人在嗎？」霧子原本開始放鬆的神情，現在又轉為抱持懷疑。 　　穆沒有理會她的質疑，逕自離開前往戰車所在的塔樓。 　　「是自動戰車。」賓森特解釋。 　　「自動戰車？難道你們是統御局的使者嗎？」霧子驚奇地問道。 　　「我是被那個人強行帶走的……我也不清楚他的身分。」 　　「如果真的是統御局的使者，那麼司令應垓會讓你們通過才是。」 　　「那就太好了。」 　　「有個醫生在的話我們也比較安心呢。」霧子露出一抹令人心動的微笑。 　　霧子喚出那些孩子，他們怯生生地躲在霧子身後，偷偷瞄向初次見面的穆和賓森特。 其中一位是比較年長的女孩，其他三個孩子則是分不出年齡排序的二女一男。他們看起來 大概都只有六、七歲，那位女孩或許十二、三歲左右。賓森特看著他們，想起他也曾經接 觸過一些機關培育的孩童。雖然眼前這些孩子們身上帶著些傷，身上的衣物也污損不堪， 不過比起機關裡那些失去靈魂的孩童，他們的身上還保有那一份生命力。 　　賓森特為他們檢查過傷口，都是些皮肉傷而且處理也很妥當。 　　茉莉拿出一些乾糧和水讓賓森特取用，他想起戰車內剩下的硬麵包，雖然已經變得又 乾又硬，不過如果能分給那些孩子吃就好了。 　　他已經好久沒有和穆以外的人做這樣的互動，他想起留在診療所內的蔻蔻，不知道她 現在是否安好？ 　　過了不久外頭傳來沉悶的物體著地聲響，茉莉稍稍移開入口的掩蔽物，看見穆乘著自 動戰車出現在門外。 　　「真的是自動戰車啊……」 　　「這裡有能夠給自動戰車使用的彈藥和零件嗎？」 　　「如果是殘骸的話倒是有不少，電力也是從戰車裡的小型發電機拆下來用的。」 　　「帶我去看看。」 　　「我不太喜歡你說話的方式呢，好像在命令我似的。」霧子瞇細了雙眼，看著眼前這 個孤傲的男人。 　　「是這樣嗎。」 　　穆所帶來的自動戰車比起蓋在掩蔽體上的那巨大機械要小些，足部的比例較為纖細許 多，裝甲也不若那殘骸厚重。它的機械眼正對著他們發出刺眼紅光，像是在觀察新物種似 地盯著士兵和孩子們。 　　「是舊機型。」霧子說。 　　「沒錯，但性能還是相當優異，十分聽話而且也很聰明，雖然武裝程度不高，對甲獸 戰也還算綽綽有餘。」 　　自動戰車的裝甲上佈滿激烈戰鬥後的累累傷痕，霧子試著用手去觸摸它的裝甲。冰涼 的觸感在她手心上擴散開來，自動戰車的身體似乎微微瑟縮了一下。 　　霧子目光溫暖地說：「這孩子身體裡裝的不是人工知能，而是人類的大腦對吧。由年 輕活體取出腦部後進行改造作為自動戰車的駕馭知能使用。」她溫柔地撫摸著冰涼的裝甲 ，那自動戰車竟像是寵物般輕輕地擺動巨大的鋼鐵身體。 　　「原來你們也知道啊？」即使穆已經解釋過，但賓森特有些不解地問道：「你們難道 就這樣接受這種事情嗎？」 　　「醫生你應該不是居住在統御局管轄區內的人吧？」霧子冷笑一聲，有些輕蔑地看著 他說：「請別用你的觀點來評斷他們，雖然他們失去了原本的身體，但他們的奉獻能夠挽 救千百人的性命，這是我們一般人沒有辦法做到的事。被改造成戰車對他們來說或許是一 件很殘酷的事，但是我們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他們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在我的眼裡他們 全都是很棒的孩子。」 　　「可是為什麼要使用人腦來作為知能呢？統御局不可能沒有製作AI的能力啊。」 　　「正確來說是沒有製作穩定載體的能力，」穆仔細地看著那自動戰車，「現在的統御 局可能跟您所認知的統御局不大相同，有可能是情報的落差導致您的認知錯誤，這也是我 會請您過來的原因。」 　　「你們兩位的秘密還挺多的嘛。」霧子說道。 　　賓森特對於這個事實感到侷促不安。 　　他沒想到統御局的情況竟然跟他所了解的差異如此之大，在封閉的情報環境中他甚至 無法想像使用活體大腦取代人工知能的理由何在，難道統御局對於機關方面的各種接觸也 是想要取得偽造腦的技術？ 　　機關確實擁有製作偽造腦的關鍵技術，但也僅限於試作的實驗品和不斷修正中的幾個 堪稱成功的偽造腦，一直以來，偽造腦的技術都是機關的最高機密。 　　機關雖然能夠量產機能超越人類肉體的各種偽造器官，但偽造腦的量產卻始終無法實 現，能夠成功運行的機率本來就很低，完成之後成功移轉人格的例子更是稀少。雖然他也 有能夠製造偽造腦的知識，但良率和人格移轉成功率極低的原因卻一直找不出來。 　　對成功轉移的人來說更是一場殘酷的悲劇。 　　不斷接受人體實驗，簡直是生不如死。 　　「雖然是舊型，但的確是性能相當優良的自動戰車。」霧子下了一個結論，隨即跳到 自動戰車頂上，手掌撫著戰車鋼鐵的身軀，口中喃喃自語，表情認真地像是在和它說話似 的。 　　穆則站在戰車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霧子的行為。 　　「駕駛艙的空間看起來有點小呢。」 　　「帶我去你們進來的閘口吧，順便去附近的自動戰車遺骸，我想找找看有沒有能用得 上的東西。」 　　賓森特和穆跟著霧子前往空洞的入口閘門，茉莉則和孩子們在掩體內等待。穆將原本 裝在毀損自動戰車上的發電機整個拆下，三人連同發電機乘坐在自動戰車上，朝著閘門開 去。 　　在黑暗和充滿煙幕的空洞內，賓森特完全迷失了方向感，只能任由自動戰車移動，臉 上戴著空氣過濾器讓他感覺頭腦暈眩，呼吸困難。自動戰車的探照燈在黑暗中掃射，最後 停止在一道巨大的拱門前。高速的彈跳飛馳讓他感到一陣噁心，差點還吐了出來，強烈的 暈眩感讓他在下車後還到旁邊乾嘔了好幾下。 　　卸下發電機之後，穆留下他和霧子兩人，隨即駕著戰車返回碉堡。 　　霧子展開手中的武器，細長的金屬片在槍身兩側彈開，前端突起相同材質的兩片軌道 ，幾乎與槍身同長。 　　賓森特好奇地打量著霧子手中的武器。 　　「霧子小姐的武器看起來很特別呢。」 　　「醫生沒見過對吧？這是先民們為了探索迷宮而特地製作的裝備，是以弓弩的特性設 計的。為了對抗甲獸和避免火藥殘留的氣味，以精心打造的箭和電磁加速裝置，可以輕易 地貫穿甲獸的殼。」 　　「甲獸到底是什麼？是猛獸嗎？」 　　「你連這種常識也不懂嗎？」霧子狐疑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如果說是『蟲』的話應 該就有聽過了吧。」 　　賓森特的腦海中浮現的那些細緻又脆弱的生物。 　　「是那個蟲嗎？」他用手指模擬著昆蟲的姿態。 　　「沒錯，先民們似乎也是以蟲之名來稱呼，但是實際上遺傳子卻有相當大的差異。牠 們擁有堅硬的外殼和體型，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棲息在迷宮中。」 　　「迷宮嗎……」賓森特安靜地聽完霧子的話，喃喃說道。 　　遠方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混雜著土石崩落的聲音，一道尖銳的哮吼聲伴隨著若有似 無的地動在空蕩的廢墟中迴響。 　　霧子看著發出聲響的方向，以手成環吹出清亮的口笛聲。 　　穆驅動著自動戰車，微微壓低機體，像個蹲踞的岩塊般巍然靜止，下個瞬間便朝著哨 聲的方向跳躍而去，揚起砂塵在廢墟上頭高速飛馳，隨即消失在黑暗的煙幕之中。 　　茉莉全副武裝，牢牢地抓住戰車，四個孩子很勉強地躲在駕駛艙內。 　　穆將孩子們驅趕下車，然後立刻接續上發電機和戰車。他將自動戰車上的發電機抬到 門的邊牆旁，手在斑駁的邊牆上摸索，撫下一片厚重的塵埃，露出嵌入牆中的電子開關。 　　他喚來自動戰車，命令它將那道電子開關撃毀，自動戰車拑著開關的面板將它拆下， 一堆顏色各異的管線被扯了出來。穆將發電機啟動並接在幾條線路上，電子面板重新發出 黯淡的冷光。 　　「沒有用的，我們能用的方法全都試過，那道門就是打不開。」霧子輕輕皺眉，注意 力集中在遠方。 　　「那是你們的方法。」穆躺到戰車底下拆開下方的維修裝甲板，接上發電機的電線， 將那電線連接到牆中露出的部分線路上，戰車的內部也開始發出幽幽的光線。穆再次躺進 戰車的下方，掏出一台小機器，連接上戰車內的生體電腦。 　　「你竟然擁有這種東西……」茉莉驚訝地說道。 　　賓森特倒不覺得有什麼好驚訝的。 　　穆輸入一些指令，然後他拿著電腦移動到門前，再和門上的電子面板連結。 　　「電力不太足夠啊。」穆將廢棄戰車的發電機又多接上了幾條電線，然後強制切斷戰 車的電力。 　　霧子皺眉道：「隨便切斷電力的話裡面的頭腦會受損啊。」 　　「你不用管這麼多。」穆冷漠地回應。 　　遠處再度傳來尖嘯聲，霧子和茉莉同時舉起武器，孩子們則瑟縮成團，較年長的那個 女孩緊緊抱著他們，其他孩子則用手捂住耳朵。 　　如果不是有自動戰車待在身旁，賓森特恐怕腿都軟了，他將手伸入懷中，再度握著槍 柄，手槍被他的體熱熨得溫暖。他掏出槍，手臂卻顫抖著。 　　巡防兵們守在週遭，等待穆成功打開閘口，但穆解鎖的速度似乎大不如前，就像霧子 所說的，電子防禦的層級提高了數層。雖然並非無法解開，花費的時間卻比之前多得多。 　　簡直就像陷阱一樣。 　　佈滿飛塵的空洞內能見度實在極低，尤其是剛才經過戰車的活動，空氣又變得更加混 濁，肉眼最多也只能清半徑十五米左右的範圍。巡防兵拉下護目鏡，展開沉重的警備姿態 。雖然從未見過甲獸，但賓森特的心跳卻不斷加速。周圍的氣氛凝滯，他護在孩子們前方 ，他明白有某種東西正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緊握手槍，汗水在手掌中滲出。 　　倏地，猙獰的猛獸從塵幕中竄出。黑色的甲殼覆蓋在身上，幾乎與黑暗化作一體，賓 森特沒辦法完全掌握住牠的形貌，全身不住地顫抖。 　　霧子和茉莉迎向前，操縱著手中的兵器，準確地充能後撃發。箭鏃很快地撃穿甲獸的 頭顱，霧子向牠的胸口補上一箭。怪物頹然倒下。 　　賓森特剛鬆了口氣，孩子們的表情卻更加驚懼。 　　不遠處傳來咕嚕嚕的低吼，還有不知名的物體所傳來的摩擦聲響。賓森特注意到有兩 頭更加龐大的怪物潛伏在塵土之中，藉著廢墟的掩護悄然前進。 　　「你為什麼不去幫她們，你身上有很多武器不是嗎？」他朝著正專注在電子鎖上的穆 問。 　　「沒有這個必要。」穆冷淡地答道：「她們是對甲獸戰的專家，用不著你擔心，弱小 的人可不能存活到現在。」 　　茉莉朝著黑暗射出箭矢，卻只傳回堅硬的聲響，灰暗的輪廓模糊地移動著。 　　又一頭甲獸從黑暗中襲來，這次的攻擊速度更快，賓森特還完全沒有意識到甲獸的出 現，戰鬥便旋即展開。怪物揮舞著銳利的尖爪，限制住巡防兵的行動。牠衝入巡防兵之間 將兩人分開，使得巡防兵無法放手射擊，霧子和茉莉的攻勢不再奏效，甲獸彷彿吸取了前 者的失敗般，警戒著巡防兵手中的武器。 　　賓森特揪住穆的領口，將手槍抵在他的頭上。 　　「把自動戰車借我！」 　　穆冰冷的瞪視幾乎要讓賓森特退縮，最後他扯下連接著閘口的電線，讓自動戰車恢復 運作。 　　「隨便你，不要再來煩我。」 　　自動戰車的系統恢復之後立即猛烈地撲向甲獸，它毫無顧忌地用火砲朝著甲獸射擊， 巡防兵迅速退開射擊圈，彈頭撕裂了甲獸的肢體末段和較為脆弱的關節處，卻被厚重的甲 殼擋下。 　　甲獸護住頭部，蜷縮著身體朝戰車襲來。自動戰車的體型還是比甲獸略大，機械臂訊 速地壓制住怪物，而後扯開了牠的臂爪。霧子和茉莉趁隙將箭矢穿透甲獸的頭部和身體中 樞。 　　怪物靜止下來。戰車的爪子扯下牠的頭部捏碎。 　　巡防兵緩緩地接近甲獸的屍體回收箭矢，始終沒有放鬆警戒。 　　周遭再度安靜下來，沒有砲擊的火光，也沒有炸裂的聲響，像是聲音逐漸被黑暗和揚 塵給吸收。 　　自動戰車的探照光在黑暗中閃耀。 　　尖爪刺穿了茉莉的身體。 　　銳利的蟲肢突破裝甲從茉莉的左側腹穿入，從另一側貫穿而出。 　　賓森特望著被高舉而起的茉莉，那頭體型超越自動戰車的巨獸發出勝利般的吼叫。霧 子僵住身體。自動戰車的砲火並沒有撃發，因為被刺穿的茉莉尚未死去，自動戰車與黑色 的甲獸對峙著。 　　茉莉扭動身體，想要將尖爪推開，巨大的電磁弩槍墜落在地，她沒有發出任何叫喊。 　　砰！賓森特的手槍撃發。 　　他緩步踏向怪物，腳步顛簸、跌跌撞撞地朝著怪物前進。 　　砰！ 　　他看著被刺穿的巡防兵，頭腦中一片空白。 　　砰砰砰砰砰砰！ 　　他不停扣下扳機。 　　喀嚓、喀嚓…… 　　承受不住連續射擊，彈藥卡住了槍機，賓森特頹坐在地。 　　舊式手槍的攻擊就連表殼也沒有貫穿，子彈鮮明地嵌在黑色的甲殼上頭。 　　霧子扣動扳機，箭矢截斷注意力被吸引的甲獸臂爪。自動戰車同時撲向前，壓制住整 整比它大上一號的甲獸軀體，強行將尚未完全斷裂的爪子連同茉莉扯下，然後動力全開， 將甲獸推入黑暗之中。 　　火藥混合著蟲子體液發出難聞的焦臭味。霧子救下茉莉，以近距離的射擊切斷前肢。 茉莉表情扭曲、呼吸急促而虛弱，整張臉毫無血色，嘴唇變成難看的深紫，裝甲下的身軀 發出微弱的顫抖。 　　賓森特看著垂死的茉莉，心中湧起衝動想替那脆弱的女子做治療，肩膀卻被穆緊緊抓 住。 　　「沒有用的。」穆像是看穿他的心念，用叫人冷徹心扉的語調說。 　　他明白，他什麼都明白。這裡沒有任何醫療設備，沒有手術刀，沒有偽造血漿，什麼 都沒有。他不可能只靠雙手救活一個接近死亡的人，但他還是極度厭惡這個讓他更明白那 些事實的男人。當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已經滿頭大汗。他只能在一旁咬牙切 齒，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霧子只是用她的手掌，不斷地輕撫著茉莉出汗濕濡的臉頰。 　　穆視而不見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賓森特蹲下來握著茉莉冰涼虛軟的手。 　　霧子愣愣地看著逐漸死去的茉莉，用手握住那奪去茉莉生命的蟲肢將它拔出。茉莉的 血隨著破開的傷口湧出，刺眼的深紅色濺了一地。 　　原本躲在一旁的孩子們也跑出來，全都默默地圍繞在霧子身旁，沒有人哭喊，只是哀 傷地看著茉莉漸漸失去體溫的身體。茉莉轉動眼球，像是在確認般，喉嚨內吐出模糊的氣 音，卻被口腔中的血液蓋過。霧子抱著孩子們，喃喃地安慰著他們。 　　遠處的戰鬥聲響逐漸平息，自動戰車全身濺滿腥臭的甲獸體液，右前足的關節處噴出 青白的焰花，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霧子抱起茉莉的屍體，跟那些孩子們走入廢墟。賓森特跟了出去，來到那處石塚堆， 霧子將屍體放在地上，用廢墟的砂石掩埋了茉莉。 　　他們就這樣儀式性地埋葬了茉莉。 　　回到閘口處之後，賓森特忍不住怒火，緊緊掐住穆的肩膀，奮力將他推向牆壁，忿恨 地瞪著他。 　　他知道這不是穆的責任，但他就是無法忍受穆那種冷淡的態度。 　　穆只是自顧自按著他的電腦，然後一股沉重而緩慢的運轉聲便在閘門後響起。厚重的 閘門在他們眼前緩慢地開啟，雖然只打開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寬度就停止下來，不過已經足 以讓自動戰車通過。 　　「好厲害……」霧子讚嘆地說。 　　賓森特訝異霧子的態度，明明同伴在眼前死去她也沒有落下一滴淚水，現在又立刻恢 復了精神。他楞楞地看著霧子，內心不斷思考著。 　　統御局管轄的世界裡，人們到底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穆開始拆除連結的線路，只留下一台發電機持續運轉。他設置了簡單的機關，好讓自 動戰車通過之後，閘口能夠立即關閉。 　　賓森特協助孩子們進入駕駛艙中，笨拙地爬上自動戰車，穆拍了拍自動戰車的頂蓋叫 它開動，戰車輕巧地進到通道中，然後緩速運行，在黑暗的直線通道內開始加速，三人搭 坐在車身之上，身影和四周的黑暗融合。 　　合攏的巨大閘門逐漸消失在賓森特的目光之末。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17.22.200 ※ saviorex:轉錄至看板 story 04/01 20:00 ※ saviorex:轉錄至看板 SF 04/01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