鼬還記得自己上次看到神木時是在自己九歲的時候，那時他帶著還好小好小的佐助，兩 個人像天與地之間兩尊小小的泥塑娃娃向上仰望著；一片又一片的綠葉折射著暖的陽光在 空中交織出無盡的光弧，天空很藍，他留到差不多可以綁起來的中長髮被風帶著溫柔的飄 動，佐助彎起來的笑眼瞇得像兩道彩虹一樣。 那時他承諾過的，下次祭典會再帶他一起來；木葉的人們總習慣在祭典的時候來到神社旁 的這棵神木祈求來年的平安，同時在一段段咖啡色的枝枒上掛上屬於自己的心願。 那次的承諾似乎是他第一次的食言的開始，自那天後，鼬一次也沒有參加過木葉的祭典； 他變得好忙，忙到似乎永遠抽不出時間來陪佐助練習一小段手裡劍，忙到沒辦法注意佐助 看見的總是自己離去的背影，忙到來不及看自己和佐助的未來一眼。 下次下次，哥哥每次都只會說下次…… 鼬伸手觸著神木粗糙乾燥的表面，小心翼翼的掏出兩隻紙鶴來，讓他們挺立在不再稚嫩掌 心上；他還記得佐助在自己不再帶他參加祭典之後，每年總要從神社裡拿幾張祈願用的卡 紙，讓鼬一從任務回來還帶著血腥就能看見它們哀怨乖巧的躺在桌面上；他也知道弟弟每 年祭典的時候都會在紙鶴裡面悄悄寫下願望，等待著下一次的來臨能牽著哥哥的手一起把 所有的心願掛上。 抱歉，佐助，可是每次他總在看到卡紙和紙鶴後這麼說著，然後堆起滿臉歉意的笑，對著 弟弟許下一成不變的另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承諾。 承諾越積越多，記憶裡的空白卻永遠無法由誰來填補上，直到有一天彼此都發現已經再也 沒辦法回想起什麼，任何曾讓他們開心的，難過的，刻骨銘心的，沒有。 「哥哥……狐狸！是狐狸耶！」忽然他聽見一個乾淨天真的嗓音在旁邊這麼說著，一個穿 著浴衣的小哥哥連忙抱起自己的弟弟，對鼬那張狐狸面具滿是歉意的笑了笑；鼬微揚嘴角 ，也想對小哥哥笑一笑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卻忽然又想起帶上了面具的自己當然是無 法被任何人看清的，於是他把手探進袖裡，掏出兩隻小小的草蚱蜢遞給他們。 「狐狸！……狐狸哥哥送蚱蜢給我！綠綠頭蚱蜢！」小弟弟在哥哥懷中仰著臉笑嘻嘻的對 他說著，他忍不住順手摸摸孩子的髮，一邊想起自己從前總是對佐助這麼做的，雖然更多 的是他似乎不怎麼喜歡的戳額頭。「好乖……」鼬輕聲說著，硬生生吞下那個幾乎脫口而 出的下一次。 來木葉參加祭典的人們熙熙攘攘，幾乎每位遊客都想在神木上掛上一段屬於自己的願望 ；鼬抬眼注意到其中一張金燦燦的籤紙上用纖細輕快的字跡寫著藝術就是爆炸，和繫在同 一張繩上的那張永恆才是藝術形成了相當明顯的對比，他忍不住咧嘴無聲的笑了，再低頭 看看還攢在手裡的兩隻紙鶴，最後一次忍下想把它們拆開一窺其中內容的衝動。 雖然他知道，或者說他以為自己知道，佐助會在紙鶴裡面寫下的心願大概會是什麼。 鼬信步走到神社前，抽出袖裡那幾張有些變色發黃的紙卡，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太知道該 在空白的地方寫下什麼了；現在的他根本沒有所謂的願望，連夢想都沒有，像隨著那夜的 滿月一塊西下到了天邊的盡頭。 快點。 他拾起擱在窗櫺邊的筆，用一貫平淡的筆跡寫下這兩個字；然而究竟是快點什麼呢？鼬輕 輕的皺了皺眉，垂著頭輕轉著兩隻一紅一白的紙鶴，不太確定自己真正想在籤上寫下的是 什麼；然後他聽見又有人在叫他，這次是一個黑衣黑髮的白色少年。 「抱歉……你那隻好像是我掉的筆。」少年張著不帶情感的黑色眸子，讓鼬聯想到上次相 遇時佐助盯著他的眼睛；不同的是佐助當時的眼神乘滿了憤怒，像燃燒著不會熄滅的地獄 之火，在他心裡烙下另一道堵著鮮血和淚水的焦疤。 「嗯？是嗎？」鼬微微揚起頭，用和當時一模一樣的漠然盯著少年，讓後者不由自主的退 了一步。「……那個，我是說」少年深吸了口氣，抵擋著面具後冰涼涼的目光：「那隻筆 是我不小心掉的……或許是被以為是公用的所以放在這裡，可是那隻筆確實是我的。」 「這樣啊……」狐狸臉偏了偏頭，然後出乎少年預料之外的，輕聲笑了出來。「是很重要 的東西吧！」他把筆遞到少年眼前：「喏！好好收著，不要再弄丟了……把它送給你的人 一定也這麼告訴過你吧！」 「……為什麼會知道是別人送的？」少年大吃一驚，雖然他那張缺乏日曬的臉早已學會 不露痕跡的帶過任何情緒。 「你很努力的想做出驚訝的樣子呢！」鼬那對望不見底的眸子在面具下閃動著，讓他看起 來更像隻高深莫測的狐狸：「我猜的，只是直覺罷了……不要筆了嗎？」他揚一揚還拿著 筆的右手，少年卻沒有接過，只是張著一對和佐助極為相似的黑色瞳眸回望著。 「不……我可以等您寫完。」他慢慢的道，有些不自在的樣子：「……那個，您會知道應 該不可能是直覺吧……不能告訴我是怎麼猜到的嗎？像是從語調或者神情什麼的……」 孩子，天曉得你根本沒有語調或者神情這種東西－鼬咬了咬下唇，技巧性的將這些話吞回 肚子裡；他懷疑經過了那個血腥的夜晚之後，佐助的性格也會隨著年紀和眼前這名少年越 來越像，最後長成一個完全的忍者；那不正是你窮盡畢生之力所希望他成為的那種人嗎？ 他半瞇起眼，感覺籤上那兩個突兀的字正自紙面憤怒的回視自己。 ……快點……快點來殺我吧！……佐助！ 「那個……先生？」少年的語調依然平淡，但這一次，鼬聽出了他是真的努力著想參雜一 點情緒在裡頭：「……不能告訴我嗎？」他用力的重複了一次，眼中透露出一種和那張平 淡的臉一點也不相符的渴望。 「不……我已經沒有什麼要寫的了……」鼬答非所問的道，把筆遞還給他：「……自己一 個來參加祭典嗎？這種時候來看神木不是什麼好時機呢，太陽都已經落盡了……」他用 一種談論天氣的口吻無所謂的說著。 「嗯啊……」少年接過筆，顯然對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沮喪：「我不是來參加祭典的 ，只是任務路過……可我見過白天時後的神木，光影和枝芽交疊在一起，真的很漂亮… …我還為它作了一張畫。」他一個一個字慢慢說著，像太久沒交談的人突然找到了傾訴的 對象：「那幅畫……哥哥是很喜歡的，可是一直到哥哥死前我都沒能來得及把畫送給他… …還有畫冊也是……」 「所以原來是哥哥送你的對嗎？……」鼬半斂起眸子，忽然感到暮色刺得他眼角發疼起來 ：「……即使是這樣，我想你們兩個還是很幸運的……畢竟就算你們再也沒辦法見面了， 還是懷抱著共同擁有過的回憶……」 「可是這對忍者來說算不上是好事吧！」少年有些焦躁的打斷了鼬的話：「曾經，我也以 為哥哥對我而言不過只是一種習慣罷了，現在又覺得好像不是這樣……對一名忍者來說， 無可取代的情感或者事物都是禁忌不是嗎？……書上和學校都教過的……」 「就某方面來說，他們講的那些都沒有錯，」鼬凝視著某個不知名的遠方，感覺涼風就在 衣襬下和袖裡輕輕穿梭，一種生在宇智波名門的天才永遠無法掌握住的自由：「但是，一 切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因為我也見過那種靠著牽絆一步一步爬到高處的忍者……牽絆這種 東西要是用在對的地方，能產生的力量真的會很強大呢！」 「牽絆？……」少年突然瞪大了眼，似乎還是第一次聽到像這樣的名詞。 「我想你不久之後終究還是會習慣的吧！」鼬淒然的笑了起來：「然後變成那種……把你 訓練成這個樣子的人期盼你所成為的那種忍者，到了那個時後……」他欲言又止的眨了眨 眼，然後轉身往神社裡走去：「……希望你還會記得你哥哥，還會記得自己一生中，那些 絕對不能輕意被割捨或者抹滅的部分……」 「啊……等等！」少年愣愣的看著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神社的入口，突然大夢初醒般的喊 了出來。「等等！」他追了上去，不顧前輩承諾給他的十分鐘已經剩下一半不到了。「讓 我看著您把紙籤掛上好嗎？……」他氣喘吁吁的在鼬後面跟著，央求似的道。 「……嗯……謝謝你，」鼬晃了晃那顆狐狸頭，手裡還抓了一條剛從神社裡領來的藍色帶 子：「……我們都很謝謝你，我和我弟弟……」他輕聲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把兩隻紙鶴 和紙籤一塊繫上；強烈的燈光穿透了白色那隻的翅膀，終於讓鼬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 清了佐助真正的願望─不是‘成為和哥哥一樣出色的天才’，也不是‘讓爸爸看見我的努 力’，更不是‘復興宇智波一族從前的光耀’。 下一次，帶我一起去看祭典好嗎？ 一個如此簡單輕易而他來不及為佐助做到，以後也不可能再由任何人來實現的企求。 鼬痛苦的閉上眼，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佐助一直以來的憤怒和絕望；他撿了一隻毫不起 眼的矮枝將藍帶子掛上，然後轉身，怎麼樣也不願再多看上面緊繫在一起的天真和悲哀一 眼；他沒有後悔，從那夜之後一直到這麼久的現在都不曾後悔過，他清楚自己那夜做的並 不是正確的事，卻也是他當時唯一能做的。 他不願再用任何方式讓自己記憶起究竟是誰一手造就了現在的一切，因此只有轉身，默默 隱入襯著紅雲的無盡黑暗之中。 「佐助君？……」不遠處，一名櫻色短髮女孩抬起眼，無意識的往御神木的方向看著；「 怎麼啦……」一旁的金髮女孩伸手碰了她一下。 「啊……沒什麼，你剛剛是說那些沙忍……」女孩輕笑了笑，想要繼續剛剛的話題，隨即 又被身旁同伴的一陣驚呼聲給打斷了：「喂！小櫻小櫻！……妳看哪！那邊那個黑衣黑髮 的，像不像佐助啊！……他們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耶，還有膚色……」 然而女孩並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她瞪大了眼，出神的盯著還綁在矮枝上的那段藍帶子； 薄暮中兀自輕轉的兩隻紙鶴們，像夜裡唯一燃起的兩盞忽明忽暗的燈，美麗而哀傷的飛著 舞著。 於是她終於記憶起了，三個人相處這麼些日子以來，佐助一直都是只適合獨舞的那一個； 他的悲劇無法由任何人分擔，他的冷漠不容任何人理解；他所信仰的力量皆由此而生，曾 經如此，往後亦然，永遠也無法改變的。 ～～～～～～～～～～～～～～～～～～～～～～～～～～～～～ -- ◤ ▃▅▆▅▃ ◥jhyfish ◤ ▃▅▆▅▃ ◥jhyfish ◤ ▃▅▆▅▃ ◥ jhyfish ╱▎▏︿ ︿▊▉╲@ptt╱▎▏︿jhy ︿▊▊╲@ptt╱ ◢◢ ◥◣ ╲ @ptt ╱╱ ○●—●○ ╲╲╱╱ ○ fish○ ╲╲╱◤ 〞○‵ ′○〝 ◥╲ ﹊ ▎▍ ︶︶ ▋▊ ﹊﹊ ▎▊ ︶︶ ▎▊﹊﹊◥ ▊ ︶︶ ▎ ◢﹊ ◤╲▅▃▂▁▂▃▅╱◥ ◤*﹡*▆▄▂▄▆*﹡*◥ ◤﹊ ▆▄▂▄▆ ﹊◥ \ ╲ jhyfish ╱ / ▂▄▅▆▇ ▇▆▅▄▂ \ jhyfish@ptt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5.43.245.132 ※ 編輯: rurutia 來自: 115.43.245.132 (05/02 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