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你長大了之後，要提防女人騙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殷素素 張翠山、殷素素這對橫跨黑白兩道的「難時鴛鴦」 最終不能克服彼此過去承擔的重賀 以鮮血驚紅百年沉寂的紫霄宮 讀者每及於此 往往掩卷興嘆 為張翠山的故作俠義耿耿於懷 為殷素素的苦心水流唏噓萬分 然而 此橋段戲劇效果雖強 細心的讀者仔細推敲 往往會發現有些細節兜不上來 特別是俞岱巖的反應(以下全指第二版) 更往令讀者百思不解 蓋俞岱巖之所以殘廢 實係金剛門人(阿三?)嚴刑逼供所致 口不能言固然是天鷹教下手所致 然而殷素素顧標遣人送其返武當於先 攔車救護以一打六中梅花標於後 就算功不掩過 不欲其大禍臨頭的態勢也是很明顯的 俞岱巖自己也想過：「......我俞岱巖若能不死，此恩必報。」 恩怨分明的武當七俠 怎麼臨到頭來又把這些帳都算在殷素素身上? 針對這個問題 金老在第三版中有所修正 俞岱巖於此版變作胸襟開闊 不念舊惡之人 殷素素也一反第二版的怯懦怕事 勇於承擔舊時過錯 而張翠山依舊雞腸鳥肚 繼續為成全他的俠義道而自刎於眾 這樣的修改基本上與批評張翠山輕生的讀者想法較為一致 是有意作實張翠山愛慕虛榮的假設 金老要做這樣的修改筆者自然無置喙之地 然對於殷素素的定型卻有些疑惑 綜觀倚天屠龍記全書 仔細觀察殷素素的出身行為舉止 她真像是個「勇於認錯」(特別是在上門尋釁的江湖人士之前)之人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 筆者先試著整理一下倚天屠龍記3至10回與殷素素有關的劇情 (下以第二版劇情為主) 1、以蚊須針毒害俞岱巖，搶奪屠龍刀 2、僱龍門標局一行人護送俞岱巖回武當，威嚇事若不成將屠盡龍門標局滿門 3、一路跟隨龍門標局，打發閒雜宵小 4、俞岱巖被劫、追擊金剛門，中梅花毒標 5、前往龍門標局，覷見張翠山 6、喜不自勝著郎杉，夜入龍門尋藥，屠盡滿門 7、張翠山受冤，出手解圍 8、夜邀張翠山上船，張翠山以禮相待 9、二邀張翠山上船，「盡吐實情」，以梅花標自殘，張翠山救之，情意暗生 ...(中略)... 10、真相大白，殷素素受迫吐真言，張翠山自刎，殷素素計陷少林，殉之 上述的劇情流程有兩個主要的缺陷 1、殷素素為何要雇用無能的龍門鏢局? 「我們天鷹教跟武當派素無仇冤，屠龍寶刀既得， 又敬重你是位好漢子，是以叫龍門鏢局將你送回武當山。」 「我猜你是想問：『幹麼不上武當山來跟我們說明？』是不是？ 我可不能上武當山啊，倘若我自己能出面，又何必委託都大錦走這趟鏢呢？」 以上是殷素素在書中的辯詞 但仔細想想，並不真的具有說服力 蓋武林中腥風血雨 多一個敵人不如少一個敵人 天鷹教見寶起心 陷害俞岱巖 武當派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若要避免兩派衝突 一則直接作掉俞岱巖 (殷野王： 俞三俠今晚死得不明不白，貴教張三豐祖師便真有通天徹地之能， 也未必能知俞三俠是死於何人之手) 二則貴賓直送武當山 賜藥以示兩派交好 (想想李莫愁怎麼對孫不二，化解全真教方面的壓力) 今天兩個手法都不用 卻雇用連自己都不怎麼信任的龍門鏢局 連解藥也不送上 就算最終平安到達 武當派門人也不會認為天鷹教有示好之意 只會認為這是蓄意挑釁的行為 (武當七俠又怎樣？還不是栽在我們手底動彈不得?) 對天鷹教一點好處也沒有 殷素素怎麼會幹這種蠢事? 如果說她年輕不懂事 思考不周全 至少殷野王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 而他真會讓她妹妹作這種傻事 妨害天鷹教? (俞岱巖不對外人透露事情經過應純屬偶然，正常思考應該不能假設傷者啥都不說) 2、殷素素怎麼會穿張翠山衣衫入龍門鏢局? 殷素素與張翠山撞衫並非偶然 實係殷素素「喜不自勝」下刻意為之的結果 然而接下來殷素素卻穿著這個闖進龍門鏢局 這就讓人不能理解 蓋都大錦與少林頗有淵源 這是托鏢之前就知道的事 既然揚言失鏢就要宰了他全家 就應該能料到之後少林不會袖手旁觀 長袍方巾，手握摺扇 這種裝扮在夜間如此顯眼 豈是要偷入他人門派應為的裝扮? 而若對於武當弟子心下十分敬仰 又怎麼會大意到穿著心上人的衣裳 使其蒙受不白之冤? 這樣的做法 豈不是刻意挑動武當少林紛爭 「想要你們兩派鬥上一鬥，且看到底是誰強誰弱？」 為了要解決以上兩個疑點和俞岱巖的態度問題 我們重新再來看一次這個劇情流程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 3、4、5、6的主要劇情 都是透過殷素素對張翠山的述說讓讀者明白事情經過的 巧的是 所謂「喜不自勝」，「追擊受害」等等有利於殷素素的證詞 一切但憑殷素素解說 實際上並無旁證 (殷素素是被梅花鏢傷了，可上面的毒真是金剛門下的嗎?) 依照自白普通的證據力判斷標準(這個標準有爭議) 在符合自白任意性的前提 而又沒有實物佐證之下 自我辯護的證詞應傾向否定為真 自我誣陷的證詞應傾向採定為真 如果你同意這個標準 那我們可以適當的否決掉一些殷素素的證詞 重新自人物的性格出發 試著推想看看他們「原本」會怎麼做 假設我是俞岱巖 一天24小時都躺在床上 有著充裕的時間去想整起事件的經過 那麼一開始 我是會很感激雇用龍門鏢局送我回來之人 可是漸漸的我會想到 自己的身分非同小可 天鷹教應該會避免留下這個把柄跟武當派作對 怎麼會隨便把我拋在一旁 任憑他人搶救? 搶救的這個人明明是女子 卻硬要女扮男裝 是不是害怕她的身分被別人洞悉? 龍門鏢局的人居然沒把自己送上武當山 反而輕易的將自己交給別人處置 使自己落至他人手中折磨 無人搭救(這裡我們否定掉殷素素的證詞) 穩當的鏢頭會幹這種事嗎? 會不會是有人教唆他這麼做？ 那個雇鏢的女子口出惡言 揚言失鏢就殺掉龍門鏢局全家 果然龍門鏢局全家被屠 罪名卻安在張五弟身上 搞得少林上山興師問罪 自己又因中了少林派的金剛指力 弄得武當少林兩派不睦 這真是巧合 還是蓄意的安排? 最後 託鏢的女子擅長擲暗器 聽聲音像是細針 那天在船上中伏 也是中了細針 而發針之人的口音 也與托鏢的女子相近 莫非是...... 好手好腳之人突成殘廢 心緒不可能開闊得起來 而俞岱巖有長達十年以上的時間可以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就算是粗枝大葉之人 也足夠想出比筆者更細膩的想法 將一切發生的事項合乎事理的套在一起 是以當殷素素開口道謝之時 「多謝三哥」就像是解開線索的密碼 一瞬間將所有懷疑之處全部串了起來 俞岱巖就不得不「凝神思索......呆呆出神，眼色中透出異樣光芒， 又是痛苦，又是怨恨，顯是記起了一件畢生的恨事。」 再看看殷素素 「神色大變，臉上儘是恐懼和憂慮之色」 俞岱巖只怕更覺說中殷素素心事 自己已成了廢人 天鷹教當然不屑殺他 可武當六俠還在 天鷹教只怕仍有忌憚 眼前這人既然害過自己 難道不會在接下來的決鬥中暗算自己人? 俞岱巖之所以氣急攻心 昏暈過去 筆者以為 未必僅為自己的遭遇而苦 恐怕也帶有為同門兄弟著急的意味所在 若此 則俞岱巖這種氣急敗壞的態度也就不足為奇了 畢竟他想的雖不一定是事實 他卻有充足的動機這樣想 那殷素素有沒有可能真像俞岱巖所想的行事呢? 筆者以為 站在天鷹教的立場 她是有可能有這種動機的 蓋天鷹教除了與朝廷對抗之外 還跟明教總舵有所不快 武林正派也視之為邪門歪道 外在環境可以說是非常險惡 此時 單純的不樹立敵人並不足以挽救危勢 唯有讓敵人們自相殘殺 才能減輕天鷹教外在的壓力 而從後來的玉盤山立刀揚威來看 天鷹教只打算利用此刀降服小幫小派 並不打算就此招致天下群起而攻 手握至寶而不招惹麻煩 若無峨眉派這種與正派交好的後盾 恐怕只能祈禱別人無暇找他麻煩才行 因此 筆者大膽推測 殷素素並不是俠義心起才救了俞岱巖 而是一開始就打算讓他受鏢局護送 比起一般黑幫 鏢局運送當然是顯眼的多 所以這根本就不是為了要保護他 而是為了讓他死在別人的手裡 (所以要讓他口不能語，身不能動，才不會有人知道是天鷹教害的) 只要俞岱巖一死 武當勢必不會善罷干休 除了會追究那些殺害他的盜賊 也必然會追究龍門鏢局的失職 而龍門鏢局的背後頭頭正是少林寺─這正是天鷹教希望的結果 讓武林兩大正派互相殘殺 為了確保上述所言能夠順利執行 託鏢之時殷素素更落下殺盡龍門鏢局全家的狠話 與其說是恐嚇都大錦好好運鏢 不如說是提醒都大錦向少林寺求援 等到援軍親眼見到武當門人屠殺龍門鏢局滿門 那兩派的樑子就結定了 (張三豐派人保護龍門鏢局恐怕不像是一般門派會做的事 但只要武當門人前往龍門鏢局，結局都是一樣的) 所以俞蓮舟莫聲谷江西受阻遲來一步 所以張翠山新買服裝不到一日即有人仿效 筆者以為這並非巧合 全係天鷹教一手策劃之事 而書中殷素素也曾對張翠山坦承 她是刻意要挑撥少林武當生釁的 雖然陰謀者對被害人侃侃而談他的陰謀像是一件很蠢的事 不過這種事在金庸小說中倒並不少見(成崑對明教五散人、楊左使也幹過這種事) 天鷹教亦有充足動機幹這種事 故筆者不認為那只是殷素素的氣話 多少有些真實性 當然 上述的論述有一個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殷素素最終愛上了張翠山 而且百般討好於他 而如果殷素素早對張翠山懷有好感 又怎麼忍心如此設計張翠山? 筆者以為這種說法有他的道理在 不過前提是殷素素真的先對張翠山產生好感 筆者在此斗膽以為 先前殷素素窺見張翠山時 不過就像你我見到心儀的偶像明星 雖為其瀟灑風度所迷 卻不因此失去固有理智 蓋其容姿再美 亦與吾毫無交集 誣陷於他雖隱有可惜之處 畢竟仍為大局所需 筆者甚至以為 殷素素第一次邀張翠山上船實在不懷好心 多半要借他再加深少林武當隔閡 然而張翠山的反應是這樣的 「一愕之下，登時臉紅，站起身來，立時倒躍回岸」 這樣的反應當然迂腐 可換個角度一想 未嘗不是因為受到殷素素美色吸引的失態表現 筆者以為 多半到了這個時候 殷素素才真正對張翠山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當有人對你仰慕時，你看他的角度也會起變化) 等到第二次邀張翠山上船 張某先避後回 像個呆瓜一樣陪著淋雨 張翠山是不是對殷素素很有意思 實也不言可喻 一直到這個時候 殷素素才小心翼翼的開始她的追男計畫 又是莊子又是吟詩 時而柔弱時而剛強 努力的要跨過黑白兩道的界線 然而殷素素雖努力的勾引張翠山成為裙下之臣 其支手創造的陰影仍然過於巨大 張翠山也不像他兒子那樣聽從心底深處的渴望 處處受到江湖道義的自我束縛 此後十年 殷素素日夜掙扎於自己黑暗的過去與丈夫裹足不前的未來中 終於因張翠山的自刎而自我崩潰 在筆者看來 殷素素最後的毒計和死前的諍言才是她真正性格的展現 至若過去十年間的柔順溫和 不過是為迎合丈夫塑造的假象罷了 總而言之 筆者以為(至少在第二版中) 殷素素並不是欣賞俞岱巖豪氣而私縱其回武當 也不是因為一時的意氣而屠盡龍門鏢局七十餘口 而是像趙敏、周芷若一般 精打細算策畫全盤之後才小心執行的計謀 她跟許多金庸筆下女子一般 在遇上了心儀的男子後 百般努力的把自己改造成丈夫想像中美好的模樣 卻不如其他女子一般幸運 終究因丈夫的狹隘與自己沉重的過去 而無緣享受人生之樂 「越是好看的女子越是會騙人」 為什麼美女要騙人? 是不是因為不騙人就無以生存下去? 這箇中意味值得再三省思 P.S. 有一種說法 表示張無忌與趙敏是張翠山與殷素素的翻版 先代不能完成的遺願到了這一代終於開花結果 如果這種說法能成立的話 筆者以為 以趙敏初登場極其心狠手辣的表現來看 上述的猜測或有偏激之處 然更能作實這種文學對照的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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