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aterlis ( )
看板Film-Club
標題[金馬]流雲世事
時間Fri Nov 1 05:47:40 2002
郭利斯馬基1996的片子
若說伍迪艾倫的喜劇功力在於自身/表演 那麼郭利斯馬基的喜劇功力則在敘事/導演
(卓別林的高度太高 暫時不加以考慮)
極高段的冷面笑匠 但那些笑話背後則是深沉的 殘忍的 悲傷的 立於社會(底層)之中的
(而伍迪艾倫則是近乎虛無的 戲謔的 犬儒的 碎碎唸的知識分子的)
(捷克人的喜感則似乎是他們血液中的成分 一貫的態度 含有傳統的民族性)
把失業者刻畫得入木三分 (失業者的街道是那麼地蕭索 幾乎沒有行人沒有生趣)
女人走出打烊的餐館 在入夜後冷寂的街道中特別鮮明的藍色霓虹燈管招牌下兀自等待著
末班輕軌電車無聲(輕微的引擎聲與車胎聲亦/益添平靜)又輕巧優雅地滑入鏡頭內
女人上了車 親吻了她所愛的駕駛員男人
音樂響起 輕軌電車緩優優地 無聲地 駛過鏡頭與街道
他們的居處全是藍色調系(雖然intro提到了灰色 但我想那指稱了的是笑點部分)
沙發的暗紅有種厚實溫暖感
透過藍色窗帘的光 很美
(這誘惑了我 想把法拍屋的房間四壁滾成藍色 並且購入暗紅的桌巾
陳舊的二手的物體是否能由人給予它們質感與新生?)
傢俱及擺設是十分的極簡風格 有一種清冷嚴肅平靜的質感
(牆壁上掛置的是家居傢俱的圖畫 比如沙發上方放了一只塗抹了奶油的麵刀刀叉的餐桌
那聰明巧妙地使空間有了想像性的延伸 而又帶有些許隱喻)
室內如此 室外亦如此 合起來可以看出經濟不景氣的社會氣氛
人物的交談、動作、表情、互動 也是極其可能地儉省簡單有效率
(注意:構圖的節制簡單 也許反而能更加豐富化意涵與情感)
這正是片中笑點的來源之一 也是導演營造張力與戲劇的用心
女人被社會解僱其餐館領班職位 兀自於未點上燈的客廳沙發上吸菸發呆
男人走入 關心地攀談 女人的回答乾脆俐落地心不在焉與無奈
那短音節構成的應答似乎有一種音樂性一種韻律(搭配的背景是男人原在的臥房內的音樂)
(注意:寫劇本時對白的經營 不浪費筆墨 以隱含詩意的日常文字寫成)
男人走開為女人去倒/煮一杯咖啡 鏡頭切入女人沉睡於沙發上(巧妙的時間處理)
男人的背影入鏡出鏡 一隻手再入鏡 為女人拉上外套免其招涼
離去前用手在女人頸動脈處稍停(觀眾會意地笑出來)
殘忍的死亡的喜感以這一個微小動作完成
巧妙的微小動作能點綴並且活化日常舉動
如女人走入銀行提款 職員離開櫃檯取款的空檔
是女人的空檔(她趁機眼明手快地從提包中拿出一片餅乾啄啃了一口再放回去)
也是導演的空檔 他不浪費這個空檔 極適切地利用了這個空檔
他製造了一個空檔 並且飽實(食?)地填滿了這個空檔
極簡單的動作處理掉若安排太多便嫌冗長的情節
廚師戒酒那段 有一個酒精勒戒所的建築外觀和招牌 再來就只剩一個鏡頭
西裝筆挺頭髮油亮的廚師(徹底改頭換面了)從鏡頭右方走道步出
和迎接的二位朋友慎重而節制地握手 然後領先二人出鏡 結束這場戲
這場戲沒有隻字片語
注意到沉默的重要 因此語言更顯得簡練有味
(就像有聲片中的沉默時刻 比默片時代的任何無聲都來得強烈)
男人運氣差抽到點數小的撲克牌而被解僱(他抽到梅花三 而預定解僱人數是四人)
女人的女經理(非常可愛的老女人。女人說我們喝太多了她則回說人生只有一次)則
感情深厚地關閉了三十八年歷史的 十分考究謹守服務品質與專業倫理的老餐館
(後來被連鎖店惡性併購)
把二種解僱工作者的背後黑手歸於那空無一人卻充滿壓力的街道(近乎真空的窒軋)
所代表的大社會環境
(女人片尾新開的餐館名之為"工作者")
解僱前最後一夜的告別音樂會
鏡頭(shots)給予老樂手最大的敬意 也給予無形的"音樂"非常具體的"電影形象"
這在於鏡頭專注於樂手快速彈奏的技巧高超的手指上 專注在手風琴的往復伸縮上
這些鏡頭的時間很長 但一點也沒有冗長感
甚至導演幾乎把一場表演(兩首感情深厚的歌曲)的現實時間和螢幕時間等同處理
我猜 導演一定十分喜愛這個老樂手們的演出
為甚麼導演不能夠在"劇情片"中趁機"紀錄"下(以一種民族誌手法)那些美好的事物呢?
我不是在提文溫德斯 也不是在提王家衛
蔡明亮《洞》中的歌舞片段 差可比擬 (我不是說"差" 事實上我很愛那些歌舞片段)
人物形象鮮明 在日常重複的平板外在舉動中透出內心
(比如外出前女人為男人穿上西裝外套 回家後在門廊處男人為女人脫下掛上厚大衣)
男人總注意自己的儀表(你還需要甚麼? 一把牙刷和一把梳子。)
劃一根火柴(卻不是要點那一根緊咬著享受著的雪茄來抽)在洗手槽中
燒掉那些可以助其申請失業救濟金的文件 你可以說他有骨氣也可以說他頑固說他大男人
(男人常常買花送給女人 卻不俗濫 而是適當時機的鏡頭使其日常化卻又有情意深切)
女人始終站得挺直 保持一位好餐館領班的好姿態 受騙而一人兼外場與廚房
透過食堂與廚房那扇小窗門的掩飾或儀式
漂亮地同時顯出女人的內在不安與專業習禮
結尾還是需要各雇主在經濟不景氣時節不時掛在口上的"人脈"
老女人經理的出資 讓"工作者餐館"得以成立 解決了失業者的困境
這是一種導演的保守和逃避(或理想)嗎? 現實世界的運作可不是這麼輕易好對付的
最後 "赫爾辛基的摔角選手要訂三十個位子"之後
女人走出餐館在露台點了一根菸 男人牽著那隻會演戲的可愛長鼻狗跟著出來
happy ending
但我們忍心責備它而不擁抱它與夢想它嗎(我們能不去實踐理想嗎)?
期待郭利斯馬基的《沒有過去的男人》和《十分狂想》
錯過了《我雇了一個合約殺手》頗可惜
如果我要拍喜劇 我就要拍這種的
畢竟我是拍不出伍迪艾倫或卓別林那種 而我們的社會也出不了周星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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