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站在郵遞廳外的路旁，洛芙尼早先交給瑪斯佳一個縮小版的亞里造型木偶，並告 訴她這能讓我們和她會合。「只有一下子，但是可以知道藥師小姐在哪裡。」她兩手抱著 法書，表情沉靜地閉上眼睛，隨後深呼吸了兩大口。看起來她要做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然 後她吸飽了一口氣，大喊：「Kuo，Arle！」，稚嫩聲音大喊出來，一股打從心底的怪異 感覺立即從「茉黃亞里」上隨之散發，彷彿聽不見的音波向外擾動，範圍包含每個行人、 每輛車、每棟建築與每條馬路並推向更遠、更遠，整個歐威郡城受到擾動……一下子，在 那瞬間只有洛芙尼的咒語逐一檢查。 　　然後……歐威郡城復歸平靜。 　　「那……是什麼？」然而我尚未平靜，只吐出這句話。 　　「讓操縱木偶的咒語加大範圍，知道我雕刻過的木偶在哪裡，城裡有很多人買我的木 偶。」洛芙尼半張開眼睛，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藥師小姐在──」她指了指兩家櫥窗 服飾店之間的一條小巷子。「──那裡，不過要先休息，亞里還不能動。」 　　一會兒後我們啟程，走了不久後來到一個稍微偏僻的區域，這裡大多是寬大一點的紅 磚排房，門口前種了些許花草，人煙稀少。洛芙尼和亞里在前帶路，我則狐疑地在後頭跟 著，時間長到感覺自己像被騙了。我想出聲問洛芙尼，這時卻發現前方的木製長椅上坐著 一個白袍身影，那人正是瑪斯佳。 　　「我們很幸運，找到一間願意短期出租給我們的偏僻旅店，一晚只要十二喚黃，來吧 。」她在前帶路，途中她將洛芙尼的小木偶交還給她，並問了她是不是巫師。「我不喜歡 被叫巫師。」她間接承認了。那樣便能解釋洛芙尼為何能使用極大範圍的咒語。巫師都是 使用大型魔法的種族，但卻時常跟災害連結，造成地形改變、建築崩塌乃至魔法師傷亡等 ，相較其他三個名聲不太乾淨的種族，洛芙尼也許寧願別人叫她喚師或咒士。 　　走了一會，瑪斯佳停在一間排房前，那上面以鎖鏈懸掛版刻寫著：阿森藹旅店，入口 是一扇向外打開的玻璃門，大片落地窗透露出暗色空間與橘黃燈光，昏暗且一看便知不太 透風。我們三人踏上米白色階梯進入阿森藹旅店，桌椅凌亂歪斜像大肆喧鬧，就連汙垢也 在各個桌面流連不去，灰塵毫無誠意地掩飾其上。室內充滿燒灼嗅覺般的菸味，彷彿把森 林的樹木燃燒殆盡，來源很顯然來自站在櫃台的一個抽雪茄的老人。他瞟了我們一眼，看 來絲毫沒有心思招呼新進的住客，接著吐了一口長長的菸，燻黑早已很黑的木製天花板。 一晚十二喚黃其有來自。 　　「好臭。」洛芙尼悄聲說道，捏住鼻子。「我討厭這裡。」 　　「這裡對身體不健康的程度不亞於妳討厭這裡的態度，雕刻師。」瑪斯佳領著我們上 樓。木頭樓梯發出嘎吱哀號，我有一種它隨時會整個粉碎的不祥預感，扶手滿是灰塵也緊 緊握住。「然而即便對身體再有害，我們也得忍受。沒有旅途能毫無病痛。」 　　爬上狹窄的樓梯井，走廊牆面大塊油漆隨歲月斑駁剝落，露出木頭的原始顏色，地上 則滿是白色碎屑。瑪斯佳拿出鑰匙打開房門，房間充滿霉味，有兩張雙人床和窗戶，然後 ……沒了。地板踩起來有種岌岌可危的不踏實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地毯的緣故，還是下 凹。唯一的好處是窗戶夠大，有足夠的陽光可以稍微和緩霉味侵擾，只是玻璃上面沾滿油 垢，令本應宜人的陽光效果不彰。 　　「我們得打掃，」瑪斯佳斷然說道。 　　洛芙尼和我向旅店老闆借了工具（雖然那些東西同樣骯髒不堪）：幾條抹布、一根掃 把和拖把。瑪斯佳拿了掃把，洛芙尼則使喚亞里拿拖把拖地，我則拿起抹布，但另一隻矮 胖木偶隨即走來，將我手上的抹布拿走。 　　「我來就好，哈莫娜。」洛芙尼笑著說，打算操縱木偶擦玻璃。 　　「讓她自己來吧，操偶師。」瑪斯佳在一旁說道。 　　洛芙尼皺眉。「我可以多做一人份的工作。」她的眼神有怪異的堅定，好像這件事非 得要她來做似的。 　　「我能猜到妳想幫自己的偶像服務，前提是，她得認同自己是『雷光』。」瑪斯佳直 言，洛芙尼一時語塞。「如何，哈莫娜？你認為自己是嗎？」 　　面對瑪斯佳的質問，我首先面對的是滿是期待的洛芙尼。我應該優先考慮她的感受， 畢竟她就是因此與我踏上旅途的；然而瑪斯佳要求我答覆認同自己的問題，我的魔法造詣 還不相信自己是口耳相傳的「雷光」，或者我自己知道即便有外表，內心也絕非同一人。 看著瑪斯佳，我明白她要我自己動手完成某些事情，同時讓我認同自己並不是「雷光」。 　　我小心翼翼說著：「無論我是不是『雷光』，我都有義務動手幫忙。」迴避認同問題 ，同時表示動手清潔要緊，然後從矮胖木偶手中接回抹布。洛芙尼鼓著臉看來不太開心， 瑪斯佳也淡淡點頭，她當然看出來我迴避了。 　　於是我們三人一起開始清潔工作，我拿著粗糙的抹布小心翼翼擦去玻璃上的污漬，透 過窗戶望向街道漸漸沉入靜謐傍晚，浮光街燈一盞盞亮了，隨更加透明的玻璃更加鮮明。 瑪斯佳掃除大部分灰塵，洛芙尼則使喚亞里和其他木偶清掃天花板上的蜘蛛網、四周牆壁 和地板灰塵，自己則趴在打掃乾淨的地板上，拿鉛筆畫著自己的法書。我總感覺身體不太 習慣這種清潔工作，比起未曾經歷更像是原始的陌生，看著洛芙尼則更能理解郵遞廳那些 發出微妙忌妒眼神的人的感受。房間打掃完畢後，天色已完全黑了。瑪斯佳打開窗戶，讓 洛芙尼的木偶將床單被子高舉過頭，自己則調製藥劑倒進焚爐，讓裡頭製造出的藥煙燻烤 它們。綠色藥煙飄散的味道嗆辣且有種古怪的刺鼻氣味，但聞久了會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完成以後，整個清潔才告一段落。這時我們都餓了，瑪斯佳便提議自己下廚給我們吃。 　　我驚訝地問：「妳還會下廚嗎？」 　　「製藥和下廚意外地相似。分量比例、火侯步驟，無非這些而已。」瑪斯佳回答。 　　我點頭答應，但陌生的感覺再度浮現。 　　跟那個老愛抽雪茄的老人溝通過後，瑪斯佳很輕易地借到廚房。「食材和烹煮器材倒 備妥得宜。」然後把即將進入廚房的我們揮手趕了出去。「我會無法專注，你們在外頭等 著吧。」 　　於是我們坐在外頭，洛芙尼提議可以把桌面清潔一遍，我們便把桌面擦拭乾淨。雪茄 老人怪異地看著我們。待到瑪斯佳把三份切片牛排與馬鈴薯端出來時，老人的雪茄幾乎掉 出嘴巴，顯然想知道我們還在這間旅店做了什麼。幾乎餓了一天的我們趕緊大快朵頤，瑪 斯佳的手藝如她的藥一樣治癒飢餓，差別在於味道鮮甜可口。飯後我們匆匆輪流使用了二 樓浴室，身體都是藥煙與汗水的味道，直到換上乾淨的浴袍才好一點。我們回到自己的房 間，天花板上的浮光球暗黃燈光氣若游絲，我們試著反覆按牆上的開關數次，室內反覆明 滅，看來它最大的能耐也僅如此。 　　「今天大家都累了，早點休息吧。」瑪斯佳顯然放棄燈光問題，但她說完的當下，我 確實意識到疲憊原早已占據我的身體各處，堅守不肯離去。於是我們熄滅浮光球，讓夜色 自然填滿室內。城市的光害顯然已荼毒夜空，不見星河流經夜幕，最多僅有少許星星平實 地原地閃爍。瑪斯佳自己睡一張床，我和洛芙尼共用一張。洛芙尼將她的「茉黃亞里」與 我的葛灰恩疊在一起，她對我微笑，我想她是認為自己的願望得以實現了吧；瑪斯佳則很 快睡著了， 　　藥煙的味道很快便引我進入夢鄉。在意識逐漸朦朧之際，我忽然記起自己不明白的那 股陌生感受是甚麼。參與居所其中的打掃、共同享用晚餐，一起入睡。「雷光」至今從未 有過的陌生感受，我卻真切感受到了。 　　「家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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