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我們兩人。瑪斯佳將漆黑的小盒子打開，裡面是各式各樣的珍奇藥草，大小不同 ，形狀各異，顏色繽紛多樣。她抓了幾把放進陶臼，看來隨興而漫不經心，接著拿到大腿 上開始磨藥。只有藥草與陶杵的細微摩擦聲稍稍填補沉默，我緊盯著她是否有在磨藥過程 中加入任何可疑的東西，隨即又覺得自己很蠢；瑪斯佳要是想，每個步驟都可以動手腳。 　　她突然抬起頭瞥了躺在床上的我一眼，更正確來說，是盯著我的法書葛灰恩。 　　她也在戒備我，我了悟到。即便我失去記憶、還曾被洛芙尼趕出店門。 　　「一條命跟一百條命，哪個比較重要？」她若無其事地開口，彷彿我會如同那閒話家 常的語氣跟著自然地回答。 　　我實在地感到不安，但只能壓抑下：「我想是一百條。」 　　「是哪，連你也知道，失去記憶的『雷光』。」她舉起法書，低聲念了句：「Rode， Her。」陶臼便開始憑空漲起水，將裏頭的藥粉浮起。「那麼，實在的一條人命，與預測 可能會失去的一百條人命，誰比較重要呢？」 　　我幾乎要喊出：「Gerwhe」好讓自己感到舒服一些，現在的我躺在床上簡直是坐以待 斃。然而最大限度充其量也只有變換成能以最快速度衝到門口的姿勢，回答也未經思考： 「一百條。」 　　「哦？」瑪斯佳銳利的眼神再度投來。「如果坐在這裡磨藥的是另一名『雷光』，你 的回答等同準備好要去見魔神。」 　　我愣了一會，然後才發現那一人是指我自己。 　　「當今的世代同意：在相同條件下，第一個問題選擇的當然是一百條命比較重要。而 當條件不同時，第二個問題顯然有爭論。像『雷光』你這樣的存在，當然會預判盜魔團成 員以後會殺掉更多人，所以選擇了可能失去的一百條人命，然而我是醫者，眼前有傷者我 就會去救，即便她極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造成一百條人命的逝去。」瑪斯佳暫停磨藥，眼 神低垂下來。「然而，更少人注意到的是第一個問題的情感面向。」她銳利地看向我，顯 然這次我沒有答錯的空間。「一條人命的逝去，與一百條人命的逝去，哪一個比較悲傷？ 」 　　這次我只得認真思考。然而答案似乎太過明顯，瑪斯佳顯然不會浪費力氣問我簡單問 題，我該做的是深入探討。瑪斯佳問我這個問題的目的是甚麼？一與一百差別是數字，而 數字造成悲傷的等級── 　　也應該要……同樣成長？ 　　我審視自己的想法：數字多寡等同悲傷程度嗎？ 　　「……同樣悲傷。」我緩緩回答。 　　瑪斯佳的灰眼亮了。如今她用銳利而不失欣賞的眼神看我，彷彿我是未知的神秘地標 更待探勘。「甚少有人能夠回答我心中的正確答案，一般人認為此題作答判斷條件一樣， 連同人的基本情感也能如實計算。而妳，『雷光』哈莫娜，我開始認為妳不是只有殘酷一 面。」 　　沉默只持續了一會，洛芙尼的砰一聲開門聲匆忙闖入，她拿著一杯盛裝冒煙熱水的玻 璃杯走進來，兩條辮子還在跳動。「熱水來了！」她宣示般大喊，亞里從一旁跳起來，匆 匆接過熱水準備好站在一旁。 　　瑪斯佳沒有動作，只是等待著什麼。 　　陶臼的藥湯表面開始冒泡，顯然是沸騰了。瑪斯佳低聲念咒：「Hansin。」沸騰的陶 臼開始安分下來，不過仍然冒出白煙。瑪斯佳喊了聲：「San。」另一個陶臼憑空冒出。 她將原本的一半藥湯倒入陶臼，再喊了聲:「Rode，Her。」重新開始步驟。等到藥湯又滾 滾欲從陶臼裡奔逃之後，瑪斯佳又倒了一些進新的陶臼。然後她接過洛芙尼手上的熱水加 進陶臼，直到濃濁的藥湯從陶臼表面欲將滿溢，可想而知濃濁的藥味也會從我的口中滿溢 出來。 　　「喝吧，這是捷思藥，能夠讓人保持頭腦清晰、精神明朗。藥效同時也具有修復大腦 的作用，遺失記憶的成因為腦部受損或心理因素，依妳常常和盜魔團拚死活的習慣來看， 腦部可能受損。」瑪斯佳將那杯陶臼放到我面前，顯然我沒有拒絕餘地。「我已準備好讓 妳恢復記憶，你有短暫的自我認同問題，這是由於你沒辦法了解自己的身分是『雷光』抑 或是這短短一天內的哈莫娜，接著我會勸進妳少奪走他人性命，多進行救人義舉；倘若沒 有事情發生，我會建議妳暫居『木偶之屋』，等報紙刊登消息再小心行動。至少──」瑪 斯佳朝周圍，「雷光」狂熱粉絲的房間揮了揮手。「──有對妳很熱衷的『偶師』跟妳一 起行動，不會太困難的。」一旁的洛芙尼眼神發亮，和亞里點了點頭。 　　我接過陶臼，這時瞄向一旁貼在牆上的報紙，斗大的標題寫著：「『雷光』再度攻破 盜魔團重要據點！」，報紙正向有益；「魔法師『雷光』又攻擊盜魔團！造成傷害如何究 責？」這與之相反的標題也浮現腦海，彷彿為抗爭而抗爭。衝突是別人所觀察，然而此刻 ，我才想起自己從沒有思考過──我為何而戰？ 　　陶臼內的藥湯靜止，等待喚起遺失的記憶。 　　喝下去就知道了。 　　我仰頭一飲而盡，超出預期與忍受範圍的苦澀味道從口中大量漫出，開始燃燒味覺， 彷彿下一秒就要引爆。我強忍住將它不客氣吐在瑪斯佳身上的念頭，用喉嚨備感壓力的兩 大口吞進肚子。此刻我的口腔才真正獲得自由解放，然而苦味的餘燼還殘留著不肯離去。 瑪斯佳像是知道藥的威力般，貼心地遞給我剩下的熱水，我急急吞下以沖淡味道。 　　「放下水杯，『雷光』，別以為喝完藥就輕鬆了。」瑪斯佳突然說道。 　　「什──」 　　然後腦袋被雷擊的爆裂感告訴我了。 　　水杯砸在地上的聲音與洛芙尼的喊叫遙遠，我閉上眼睛，烏雲密布的黑夜在腦海裡清 楚浮現。火焰劈啪聲、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斗篷在身上翻騰，與出奇細微的沙沙腳步聲─ ─ 　　無情的聲音從樹林間竄了出來，彷彿蔓延的火苗快速逼近。兩個字，兩個咒語。 　　「Kuo，thaher。」低沉咒語出自男人之口，熾熱的火柱轉眼從腳下升高，吞沒視線 所及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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