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zuku (糖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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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轉錄] 奇想的美學──泉鏡花的文學世界
時間Sat Aug 28 07:00:37 2004
[轉錄] 奇想的美學──泉鏡花的文學世界
文/銀色快手
http://aguai.org/blog 妖怪煉成陣
日本的近代文學以坪內逍遙(1859~1935)的論述《小說神髓》(
1868)為理論背景開啟了嶄新的一頁,二葉亭四迷的《浮雲》(1877)
、包括森鷗外的《舞姬》(1885)、夏目漱石的《我是貓》(1890)
以及田山花袋的《棉被》(1890)這些被稱之為日本「正統」的文學
作品,若是沒有幸田露伴的《五重塔》(1891)、尾崎紅葉的《金色
夜叉》以及泉鏡花的《高野聖》等「異端文學」作品入列,整部文學
史似乎少了些什麼,總覺得不夠完整。那是因為初期的文學作家,對
於純文學的界定還處於摸索的階段,相對而言,何謂小說?定義也很
模糊。上述的「異端文學」作品,帶著傳奇的色彩,同時保有日本古
典文學雅緻的用語風格,又融入歐洲文學的寫作技巧,正是銜接明治
時期傳奇小說與現代小說的中介橋樑。
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幻想文學大師泉鏡花(1873-1939)
獨樹一幟的文風,充滿異色的想像,對日本近代文學影響深遠。代表
作《高野聖》出入夢幻與真實之間,深受讀者喜愛,當時的評價甚至
一度超越他的老師尾崎紅葉。與其說他的作品類似傳奇小說,本質上
更接近歌舞伎和淨琉璃(木偶戲)的戲劇表現,經常被改編成舞台劇
上演,同為金澤出身的漫畫家波津彬子曾將他的三大劇作〈天守物語
〉、〈夜叉池〉與〈海神別莊〉改編成漫畫收錄在《鏡花夢幻》。其
浪漫絕美的畫風,詮釋鏡花的劇作相得益彰。《湯島之戀》是國內唯
一找得到的鏡花作品,描述社會道統與禮教束縛下,大學生和富家千
金之間展開一段不可能的戀情。如今欣見《高野聖》問世,讓讀者有
機會一窺「鏡花文學」的堂奧,實為至幸。
鏡花於明治二十三年(1889)上京,翌年投入尾崎紅葉門下。「鏡
花」這個筆名即為入門時,提出一篇題名為〈鏡花水月〉的小說,紅
葉當場便以此為其命名。當時紅葉二十五歲,鏡花則是十九歲。初期
他以觀念小說如〈夜行巡查〉、〈外科室〉躍登文壇,後來受到英國
維多利亞時代的浪漫主義及哥德式小說的影響,寫作風格也有了明顯
的轉變。除了寫小說之外,他也寫詩,尤其鍾愛詩人拜倫與葉慈的作
品,偶然間發現這兩位詩人都研究過北愛爾蘭的妖精傳說,便渾然忘
我踏入靈異的神祕境域。童年的鏡花因為常聽母親說一些江戶傳奇故
事,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埋下幻想的種子,只是等待萌芽而已。
當時流行的自然主義文學著重實證精神捨棄空想和美化,與泉鏡花
所追求的浪漫主義文學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受到文壇抨擊與奚落的
他,開始了自我放逐的隱居生活,他所居住的地方正是地處偏遠充滿
傳奇色彩的海邊小鎮「逗子」(參見拙譯:橘外男的〈逗子物語〉,
收錄在《日本恐怖小說選II》小知堂)。這段期間他廣泛涉獵江戶怪
談、民俗學論述如柳田國男的《遠野物語》、平田篤胤的《稻生物怪
錄》(泉鏡花的《草迷宮》、高橋由美子的《犬夜叉》漫畫均據此為
底本)成為他創作靈感的源頭和養份。他始終堅持以獨創的修辭、耽
美的語彙及模糊曖昧的語境來描寫心中的桃花源,夢與現實是不是該
有明確的界分,在他的眼中似乎並不是那麼地重要,深層意識中長久
壓抑的愛恨情仇,反而能夠透過故事中人物之間的微妙互動,清晰地
呈顯在讀者的面前。
鏡花的小說文字裡,充滿處於陽世與陰間、黎明與黑暗、男人與女
人之間的想像,對讀者而言最引人入勝的莫過於游移於兩者邊緣的灰
色地帶。對於受到歧視或差別待遇的團體,尤其是被排除在市民生活
之外的人們,他深表同情,這種同理心在其作品中幾乎隨處可見。此
外,文藝評論家川村湊也指出,對於山中他界(冥界)、與水相隔的
異界(妖界)所產生的畏怖與憧憬之心,往往很自然地在作品的字裡
行間浮現,也呼應他長久以來神經質的生理反應。是這樣荏弱敏感的
體質造就了獨特的「鏡花文學」風格,反映出人情的多樣化和複雜的
精神面貌。
一般咸信「鏡花文學」的陰性結構,與其喪母/戀母的情結必然有
關,其幽玄耽美的文風,更是直接表現出感觸與幻覺之間的晃動所帶
來的心靈震撼。耽美派作家永井荷風與谷崎潤一郎,絕對是受到他的
啟蒙和影響,才會有《隅田川》、《墨東綺譚》、《刺青》、《春琴
抄》等絕妙作品的誕生,就這點而言泉鏡花的努力可說是居功厥偉。
此外,他寫許多短篇小說作品例如〈沼夫人〉、〈眉隱靈〉、〈海
的使者〉均執著於「水」,由此衍生出繁複的意象,串連各個細節,
文脈相續一氣呵成,出入想像與現實之間,不見任何斧鑿之痕。
〈外科室〉是一則浪漫的驚悚故事,醫生在進行胸腔切開手術時,
伯爵夫人突然彈起上半身,雙手緊緊地抓住醫生執刀的手臂。這幅駭
人的光景,使我想起《七夜怪談--復活之路》裡面,為摯友解剖屍
體時,死者突然復活的畫面,教人不寒而慄。身為社會菁英分子的醫
生和上流社會的伯爵夫人,受到社會禮教的道德約束,無法公開彼此
心中的愛戀,終成悲劇的主角。從根據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人們總
會在意識無法控制的狀態下,吐露出真實的心聲,這是夫人死也不肯
注射麻醉劑的心理因素。即使這對誕生在惡星下的情人,沒有人為他
們祝福,但靈犀相通的瞬間,或許已為彼此難以言宣的密愛做了最佳
的註腳。
〈星光〉是一場夢境自我的追尋和探索,原來所有與現實重疊的場
景,都是內心投射的幻影。在細節歷歷如繪的夢中,星光始終隱匿在
烏雲背後,主人翁踩著鄉愁的步履「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所
見之處盡是灰濛濛的一片,宛如真實的夢境卻少了自我的存在感,到
最後才發現好像有另一個我從外部看著躺在床上的我(一種自我性幻
視),這種現象多半依存於幻想的機能,也就是我們常講的「靈魂出
竅」。當主人翁在慌亂之際,默唸母親名字時,也表現出作者亟欲回
返心靈原鄉的渴望。
〈海的使者〉像是一篇洋溢詩情的散文,透過作者敏銳的觀察,將
主角所聽到的怪聲來源,抽絲剝繭地描述,經過反覆推理辯證的過程
,逐步揭開謎樣生物的神祕面紗,富有科學的精神。文中運用許多活
潑生動的擬聲、擬態語烘托出奇妙的氛圍,讀來猶如置身其中,臨場
感十足。我記得志賀直哉的短篇〈在城之崎〉也有類似的表現,雖是
病中的感悟,但「萬物靜觀皆自得」的心境如一,有興趣的話,請務
必參照閱讀。
〈高野聖〉是一篇有關動物變化的荒野奇譚,「高野聖」是一個特
定名稱,意指半僧半俗的雲遊僧。故事中的高野聖為了搭救一名誤入
歧路賣藥的商人,落入佈滿毒蛇、水蛭的森林中,歷劫歸來之後卻意
外邂逅隱居山中孤家一位頗具姿色的婦人。十三年前的一場洪水,沖
走了她的家園和親人,也改變了她的人生,使得她原有的療癒特異功
能,轉換成把人變成動物的能力。誰要是對她起色戒,就會變成山林
裡的動物,唯高僧得以倖免,並不是因為道行高深的緣故,而是純良
的意念解開了婦人的心結。根據日本學者的研究,被婦人變成馬的藥
商被牽到市場賣掉換來鮮魚的橋段,除了可能取材自《太平廣記》、
《古今說海》中的〈板橋三娘子〉一文,鏡花的取材方向尚有由森田
思軒譯自羅馬小說的《金驢譚》一文,以及民間故事中的「旅人馬」
型的情節單元(請參考關敬吾教授的『日本昔話集成』)
〈眉隱靈〉的主角境贊吉在畫家友人的介紹,來到窮鄉僻壤的小鎮
旅館作客,這裡好似怪談的歷史舞台,藝伎阿豔如同桔梗之池夫人的
分身,接續著相同的情節,終以悲劇收場。如白鷺鷥般的美女對鏡梳
妝,並說著「好看嗎?」的經典場面,轉換了時空不禁聯想到現代都
市怪談「裂口女傳說」。無論是湖水、河水或是妝鏡,通篇故事緊扣
著「鏡」的意象發展,很明顯地,境贊吉這個虛構人物是作者的自我
投射,所以當主角在夢寐之際,夢到了自己變成魚的這段,敘事觀點
忽然轉為第一人稱,如同本尊和虛像合而為一。附有巴紋的提燈「忽
焉在前,忽焉在後」的虛幻感、美女夜會的媚態和暗香撲鼻的氣味,
撩人遐思。古人常說「眉目傳情」,將眉毛的表情變化視為內心和外
界交流的溝通渠道,詩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美
好婚姻生活莫過於此,又如《續幽怪錄》裡,月下老人為人牽紅線的
故事,眉間有道疤的女子是韋固前世註定的姻緣。照這麼說來,我覺
得「眉隱靈」應是女性強烈的執念產生的浪漫妖怪吧!
說了這麼多,目的無非是希望對於日本幻想文學有興趣的朋友,不
妨經由《高野聖》這本首次出現在國人面前的短篇作品集,進入泉鏡
花的文學世界,領略夢幻般的異想奇境。
書名:高野聖
作者:泉鏡花
譯者:陳俊廷
出版:新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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