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緣分皆因業果報 　　自從天青能夠駕馭黑孔雀戰車之後，便在車內鋪設了兩張蒲團，將它視為自己的行宮 與指揮所。每日黎明雞鳴，他便在帥帳內梳洗換裝，穿上閃閃發光的鎧甲，將金冠戴好， 仿佛參加一場盛大的祭儀。隨後登上黑孔雀戰車，由山竹駕馭，象山率領七十二親衛前導 護送，繞行營地一周，所到之處，號角齊鳴、旌旗翻動，將士們列隊跪伏，高聲呼喊萬歲 ，聲浪一波接一波，震得整個營地地動山搖。 　　天青每次都會在校閱場前停下，登上司令台，面對整個大本營的將士發表簡短而激昂 的演說，語氣既莊嚴又沉穩，宛如諸神降下神諭。底下的各方陣早已整齊排列——弓箭手 們背弓搭箭，矛兵們立槍如林，騎兵牽著披掛鎧甲的戰馬，戰車隊列成方陣，象兵的巨獸 則在場邊噴氣，鼻子高高揚起。每一句話，都由場邊的書吏與仙人們用扁棕葉冊抄錄，並 由各方陣的帶兵官高聲重複傳誦，直到整個大營響起齊整的吶喊。 　　演說結束後，天青便帶著將士們在校場共進早餐，象徵君王與士兵同甘共苦。接著再 由黑孔雀戰車升空，帶著山竹飛往各個前線戰線。飛行途中，他時常低空掠過，甚至打開 車門，向前線部隊揮手致意。將士們抬頭仰望時，無不熱血沸騰，口號聲此起彼落，戰鼓 齊鳴。若遇到戰況激烈之處，他更會直接投下金剛杵助戰，往往一擊擊碎敵軍攻勢，將整 段防線瞬間鞏固。 　　這些近乎儀式化的每日巡視與問候，漸漸成為北伐軍的精神支柱。士兵們不僅看見了 他們的國王，也感覺到自己被看見、被重視，心頭的恐懼與疲憊隨之減輕。經過一個多月 的血戰，本來日夜徘徊在生死邊緣的軍心，如今卻有了說不出的安定與亢奮。雖然沒有人 說破，但所有人都覺得，這場戰爭已經不再像最初那般絕望，而是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勝利 。 　　然而，若把目光拉遠來看，戰局其實依舊僵持。北伐軍雖已不再像最初那般進一退二 ，如今能做到進二退一，甚至日日皆有寸進，但這「寸進」往往只有一里、一杖，甚至僅 是一肘、一掌，緩慢到幾乎讓人察覺不出變化。每日清理戰場、填平壕溝、堆砌盾牆，成 了士兵們最熟悉的功課。傷亡人數雖然大幅下降，但前線能投入的戰鬥人數並未增加，因 為如今的將士幾乎全是昔日求婚者與其隨從護衛，天青出於戰後威望與權力平衡的考量， 並不願讓各國國王與王子再從本國徵調援兵，以免戰後功勞過於分散。 　　非戰鬥人員的損耗倒是能以萬華國未遭無腿南征軍波及的居民補足，但這也意味著後 勤負擔日益沉重。糧草、藥材、獸料皆須從後方一批批押送至前線，沿途道路泥濘，稍有 耽擱便會造成缺糧，導致全線士氣緊繃。即便如此，天青仍選擇咬牙支撐，不肯向盟邦多 要人手，因為他很清楚，一旦各國大舉增兵，戰後的主導權就不再完全屬於雪象國。 　　於是，戰場上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衡：前線日日傳回捷報，但沒有一場是壓倒性勝利 ；士兵損耗減少，卻無法補充更多新兵；士氣看似高漲，實際上卻在消耗著每一個能戰之 人的體力與意志。天青比誰都清楚，這樣的戰爭若再拖下去，最後即便勝利，留給雪象國 的也只是一支疲憊到極限的殘軍。 　　黑孔雀戰車漸漸成了天青的流動帥帳。每日完成校閱與早餐，他便與山竹一同進入駕 駛室，將兩張蒲團並排放好，開始處理堆積如山的扁棕葉冊。從空中俯瞰戰線，戰車在雲 間緩緩盤旋，兩人對著案几輪番批閱、下令、封簽。外界看來，他是在高空巡視戰場，實 際上，這正是他刻意選擇的「高空辦公室」——遠離帥帳裡那些嘰嘰喳喳的智士與勇士。 　　天青對智士們有著複雜的感情。他承認這些人學識淵博，但多半不通軍政；更糟的是 ，那些自以為懂一點軍略的半吊子，往往要耗費他一整個時辰才能把他們拉回正題。勇士 們則多是文盲，要解釋作戰部署得用半天比手劃腳，費力不討好。更讓他頭疼的，是那極 少數既愚鈍又固執的帶兵官，明明理解能力極慢，卻偏偏最愛提意見，浪費時間又無法處 置掉，因為此刻正是用人之際，而且這些人背後都有盟邦撐腰。 　　有時候天青想，若不是看在盟邦臉面上，這種人早就可以編個罪名直接處決，免得礙 手礙腳。想到這裡，他甚至有些暗暗得意：凡是他父王遙怖在宗親大會上從不需要面對的 難題，如今全落在他肩上，而他竟然還能把局面維持得滴水不漏。天青很清楚，他的父王 絕對沒有這樣的耐心，若是換了遙怖，早就把帥帳裡一半的人全殺了祭旗。 　　黑孔雀戰車在雲層間掠過，天青望著遠方正冒著硝煙的戰場，心裡不免生出一絲驕傲 ：他不僅是雪象王，更是坐鎮雲端的轉輪王，能夠用自己的方式把這支龐大的聯軍一點一 滴推向勝利。若沒有這輛戰車，若沒有山竹在身旁輔佐，他絕對不可能如此從容。 　　天青批完最後一疊扁棕葉冊，將筆一放，仰頭長嘆，眼神似乎穿過戰車的車窗，望向 遠方的戰線。忽然，他帶著幾分好奇與調侃的口吻問道：「山竹啊，你曾經說過你以前就 是某位勇士的車夫，他死了以後，他兒子讓你寧願去香屋當個反串的舞者。那麼這兒子是 有多糟糕啊？他不會就在我軍之中吧？」 　　山竹正將剛批完的文書疊整齊，聞言微微一頓，神情卻依舊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無 奈的笑意。他合起手中的扁棕葉冊，抬眼看著天青說道：「對的，他的確就在我軍之中， 因為他也來參加雪膚公主的招親比試。」 　　天青將最後一疊扁棕葉冊推到一旁，揉了揉略感酸澀的眼角，半開玩笑地說：「既然 他那麼糟糕，敢情是第一日就被刷下，甚至早就在前線陣亡了吧？」 　　山竹停下手裡的算籌，神情如常地回答：「他就是花蓮王達聽，陛下您已經在招親比 試的第十三日跟他比過象戰的。」 　　天青「哦」了一聲，恍然似的點點頭：「我明白了，他太重視戰象，卻根本不重視戰 車，對吧？」 　　山竹微笑道：「在華蓮國內，所有的車夫都是象夫，所以我不願在他手下做事，並非 這麼單純的原因。」 　　天青挑眉追問：「所以他並不是一個好的國王囉？」 　　山竹神情正色，語氣卻仍溫和：「若專以國王的能力來說，達聽是一個愛民如子、軍 民敬愛的好國王。」 　　天青輕哼一聲：「如此看來，你要是能做他的宰相，你肯定不會離開他的吧？」 　　「陛下，您也不可能任命我為宰相。」山竹低下頭，語氣平靜而堅定，「即便我現在 做的已經是宰相之事，然而我的身份仍然只是一個僕役，而且我對名銜也別無所求。」 　　天青「嗯」了一聲，不再糾纏此事，轉而拿起一疊密密麻麻寫滿數字的扁棕葉冊，遞 到山竹面前：「幫我看看這一份文件，核算上面的數字，我總覺得對不上，看得眼酸。」 說完他起身活動筋骨，在狹窄的車廂裡踱了幾步，忽然瞥見控制臺上的鏡面泛起微光，顯 示出那位蒼老嚴肅的鏡中老者影像。 　　天青忍不住笑了笑，對著鏡面道：「魔鏡啊魔鏡！」 　　鏡中老者微微抬頭，表情肅然：「請問您是在對我下指令嗎？」 　　天青點頭：「對，我以後就叫你『魔鏡』如何？」 　　「指令已執行，以後您可以稱呼我為『魔鏡』。」鏡中老者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 在宣告某條鐵律。 　　天青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既然如此，我要你改頭換面一下，可以嗎？不過話說回來 ，你這張臉是誰的？」 　　「是我的主要設計者精工仙人的容貌。」老者的影像微微一閃，「請問您希望我改成 什麼樣的容貌呢？」 　　天青抬手指向正低頭核算的山竹，嘴角帶笑：「看到那一位正在幫我算帳的男子了嗎 ？我要你採用他的容貌，但要換成宰相的衣冠。」 　　隨即，鏡中人影變化，轉瞬之間便化作一個頭戴宰相冠冕、身著禮服的山竹，神情依 舊肅穆。「指令已執行，以後我就是這樣的容貌。」 　　山竹愕然，連忙雙膝跪下，雙手合十：「陛下，這太折殺微臣了！」 　　天青笑道：「你別這麼說，我只是覺得這樣比那老頭的模樣順眼。還有，魔鏡啊魔鏡 ，把聲音也換成跟他一樣吧！」 　　「指令已執行。」 　　天青忽然一愣，覺得不夠有趣，乾脆追加：「不，改成女子的聲音。」 　　「指令已執行。」 　　「能否溫柔些，聽起來像十八歲的女孩？」 　　「指令已執行。」 　　「再溫柔一點。」 　　「指令已執行。」 　　天青聽著那柔得近乎輕顫的聲音，卻忽然一陣酸楚，心裡默念：「恐怕得在找到纖手 之後，才能讓魔鏡重現她的語音吧……但若是找到了，我又何必這樣做呢？」這念頭讓他 心頭一震，不由自主想起夢中涼亭裡的山竹。 　　他歎了口氣，收斂玩心：「魔鏡啊魔鏡，你還是用回那位男子的聲音吧。」 　　「指令已執行。」 　　天青轉頭對山竹笑道：「剛剛只是開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啊！」 　　山竹起身行禮，淡淡道：「微臣明白，陛下是想念纖手了，對吧？」 　　天青搖了搖頭，又若有所思地低語：「其實我還真希望能在雲端上，就能找得到纖手 ……」 　　話音未落，整個戰車忽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鏡面瞬間亮得如白日，魔鏡的聲音低沉 而急促：「駕駛員請注意，前方百里出現無腿的移動城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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