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多果源自多因 　　帳外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像是踏著夜風而來。隨著門簾被輕輕掀起，四名仙人魚貫而 入。他們皆身披白袍，腰間繫著素布，頭髮挽成高髻，氣度冷峻如雪。唯一不同的是，他 們的膚色各異：千絕灰如塵土，萬滅赭若黃昏，孤翁褐得如枯木，獨雪黑如墨夜。四人進 帳後不發一言，僅憑氣場便令整個帳篷頓時寂靜下來，連燭火都似乎被壓低了亮度，映照 著他們不同顏色的面容，宛如四尊石刻。 　　天青原本坐於席上，見四人進帳，立刻起身，單膝著地，雙掌合十，向他們行禮。他 動作果決，語氣誠懇，顯然是真心敬重。四名仙人同時舉手合十，微微彎腰回禮，彼此之 間的動作如同經過長久磨合的儀式，井然有序。此時山竹也伏身向天青行禮，雙膝跪地， 沉聲道：「人中雄牛，向您頂禮！千絕、萬滅、孤翁、獨雪四位仙尊將在此向您傳授教誨 ，小人這就到帳外候命了。」說罷，他準備退下。 　　天青卻伸手止住他，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溫和：「山竹，我豈會獨享四位仙尊的教誨 呢？請務必留下來旁聽。如有疑問，也可提出。」這一句話令帳內的氣氛稍稍緩和，不再 如初時那般凝重。山竹抬頭，看了看四位仙人，語氣謙遜：「倘若四位仙尊不嫌棄的話… …」 　　天青轉過頭，露出一絲笑意：「仙尊都是化外之人，不會有那麼多計較的。」隨即面 向四位仙人詢問：「對吧？」四人沒有說話，只是齊齊搖頭，表示不介意。這簡短的動作 卻像是一陣和煦的風，吹散了緊繃的氣息。天青請他們入座，自己也再度落座，山竹則選 在帳門口端正地盤膝坐好，靜候接下來的對話。 　　四名仙人落座後，氣氛仍帶著一絲凝重。天青環視眾人，目光停在萬滅身上，臉上露 出一絲回憶的神色：「四位仙尊之中，我曾見過萬滅上人，您也曾經是參加招親比試的求 婚者之一，可惜最後被雪膚公主擊敗而出局。我本來以為您是專門研究武藝的上師，沒想 到您也是治療術的權威？」這句話既是寒暄，也是試探，為的是先破除那股無形的壓力。 　　萬滅聞言，神色不變，只是輕輕點頭。他語調平緩卻不失威嚴地說：「我的法號『萬 滅』，原本的意思就是『萬般痼疾皆可滅』，武藝只是兼修。過去因為弟子們的吹捧，總 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的修為理應與持斧羅摩相提並論，所以常認為自己總是無緣與持斧羅摩 一決高下。後來聽聞雪膚公主的招親比試大會上，持斧羅摩畢生所收的四名弟子都會參加 ，所以才會前去較量，其實並無意迎娶雪膚公主為妻。本來打算若能一一擊敗四位弟子之 後，就主動認輸給下一位對手，可惜我太低估了持斧羅摩的能耐，居然連他唯一的女徒弟 都打不贏，這下也只能心服口服了。」 　　天青聽完，面上露出敬意，但旋即收斂笑容，語氣嚴肅起來：「現在回到公事，請問 四位仙尊有何高見要傳授給在下的呢？」他言語謙遜，卻帶著一股壓力，表示此事關乎國 家與公主安危，不容迴避。 　　四位仙人互視片刻，像是默契般地達成一致，由千絕開口道：「我等來此並非傳課授 業，而是就萬華公主珍珠的病情來請求陛下的處置。」天青聞言，眉頭微蹙：「珍珠的親 人現在只剩下單車一人，為什麼不是先求『他』的意見，而是來問我了呢？」即便語氣平 靜，他心底仍隱隱抗拒單車寧可女身的決定。 　　孤翁接著解釋：「我等當然是先問過單車，然而『她』卻說『她們』的母后生前已經 決定將珍珠許配給陛下，因此陛下已經是珍珠的丈夫，而這種事情，按理應由丈夫來做決 定。」 　　天青心頭一震，心想：「為什麼你（單車）從未告訴我這件事？」但他很快想到單車 一直在懇求他想辦法拯救珍珠，自然無暇提及此事，也就稍感釋然。他深吸一口氣，語聲 平穩下來：「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按照律法，珍珠的孩子的生父不管是誰，我就是那個 孩子名義上的父親，因為我已經是珍珠的丈夫。不過無論如何，謀殺一個未出生的無辜的 孩子也是違反律法、道德與倫常的事情，所以你們為什麼還會有需要請示我的疑慮呢？」 　　獨雪神情一如既往冷峻，緩緩開口：「珍珠公主殿下年僅十歲，如此幼弱的體格，是 沒辦法保證懷孕與分娩的安全，隨時可能危及母子的生命……」他的聲音像寒風掠過營帳 ，令眾人心頭一緊。 　　天青目光一沉，語氣中透出一絲急切：「所以你們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囉？」他不願 承認這樣的結果，但仍要求給他一個選項。 　　千絕略一頷首，神情嚴肅地答道：「有的，但因為珍珠公主殿下僅是十歲，同時精神 狀況尚未復原，若是告知她已經懷孕的話，恐又造成心靈上的更多損害，故此我們只能尋 求陛下的意見。」 　　天青追問：「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什麼樣兩全其美的辦法？」聲音中帶著一絲希望。 　　萬滅接著道：「將珍珠公主殿下子宮內的胎兒取出，放置入其他適合的子宮中發育。 這樣做可以在珍珠公主殿下仍舊保持安寧的情況下，完全修復她的身體，並且也會讓她不 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但那個孩子在律法上仍舊是屬於陛下的孩子，所以需要陛下的裁決 。」 　　天青眉頭緊皺，沉聲問：「軍營中沒有女人，就算有，也是別人的妻女，你們能找誰 呢？」忽然似有所悟，語氣變得尖銳：「難不成是某頭牲畜或野獸的？」 　　孤翁面色凝重地答：「這並不違反律法，但就道德與倫常上來說，是會招致詛咒的。 」 　　天青冷冷地追問：「招致誰的詛咒？」 　　獨雪語調依舊平緩，卻像是把一盆冷水澆下：「萬物皆有靈，所有的生靈都有前世， 而現世的際遇都是來自前世的因與業。若是今世所遇的災厄並非屬於前世因業，那就是今 世的新因業……」 　　「夠了！」天青喝道，聲音如雷霆震得帳內一片死寂。他很快收斂怒意，語氣重新恢 復溫文儒雅，緩緩說：「我是珍珠的未婚夫，也是雪象國之王，那個孩子是我的孩子，我 都得承擔他們的一切，包括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果報，即便可能帶來未知的詛咒。如果我 連這樣的責任都想要逃避，我有什麼權利成為珍珠的丈夫與她的國王？所以我的裁決就是 ：請四位仙尊盡力而為吧！我已經願意承擔這背後的一切債務。」 　　帳內一片沉默，只有燭焰輕輕跳動。山竹伏身在地，悄然抬眼看向天青，眼中滿是震 動與敬畏，彷彿此刻才真正看見君王的氣度。 　　四名仙人同時起身，動作整齊如一人，白袍在燭光下輕輕拂動。帳內忽然安靜得只剩 火焰的噼啪聲，連外頭的風聲似乎都停了下來。四人舉手合十，異口同聲道：「你果然是 真正的轉輪王！請接受我們的祝福：你會具有解決一切困擾的智慧！你會有解決一切困擾 的能力！你會有解決一切困擾的工具！你會有解決一切困擾的夥伴！」隨著他們的聲音落 下，帳中燭火似乎更亮了一瞬，像是有無形之力應和他們的祝福。 　　天青看著四人，緩緩跪下，雙掌合十回禮，神情沉靜：「感謝四位仙尊的祝福，向你 們敬禮！」然而他心裡卻在暗暗想：「你們的祝福內容，都是我本來就有的，這算得上是 祝福嗎？」這一瞬間，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外人只能看見一位莊嚴的國王謙卑行禮， 卻無法察覺他心中的不以為然。 　　萬滅忽然長嘆一聲，閉上雙眼，語氣帶著某種哀憐：「唉，陛下，你已經中了詛咒。 」 　　天青愣了一下，微微皺眉：「是誰下的詛咒？」他的語氣並沒有真正的恐懼，反倒帶 著幾分懷疑，似乎覺得仙人們是在故弄玄虛。 　　然而四名仙人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同時俯身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營帳。他們的背 影在帳門口一閃即逝，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靜得出奇的營帳和幾名仍跪著的侍從。 　　天青靜靜坐回席上，撿起斷劍的一截，握在手裡摩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低聲自語：「詛咒……嗎？」語氣中沒有懼意，只有淡淡的疑惑，仿佛在嘲笑那看不見 的威脅。山竹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心頭卻隱隱覺得某種不祥的氣息正在悄悄 籠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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